第61章

  第61章

  顧存琅是知道蘭妱的。

  當然不是知道她是自己女兒的那種知道,而是滿京城的官員,勛貴世家哪個不知道當初的鄭次輔,現如今的太子殿下,原本女色不侵,十幾年來都是後院空虛,結果突然就開始獨寵一個蘭家養的族女,先是收回了後院做妾侍,然後又替她請封成了有誥命的側室夫人,現在更是已經成了他的太子良娣,還是東宮唯一的女人。

  更何況這位夫人,太子良娣過去一年多雖然多是閉門不出,但她自嫁給太子之後滿京城有關她的流言蜚語就都沒斷過。

  之前外面還盛傳太子殿下不育,她腹中的胎兒是三皇子殿下的……偏偏那三皇子殿下對此還閉口不出聲,不承認也不否認,顯見得對她還頗有情意。

  滿京城的士族勛貴世家對這位娘娘感官好的大概也沒幾個。

  不少人甚至感嘆,太子殿下一世英明,怎麼竟然就在女色上栽了個跟頭。

  蘭家女狐媚的功夫就這麼厲害?

  顧存琅秉持著為人君子不論人是非的品德,對此自然不作評判,但人總有直覺的喜和厭,他原本對這位娘娘也是不喜的,或許心底深處亦有鄙薄也不一定。

  但那是在知道這是他女兒之前。

  人的心就是如此之偏。

  他知道她竟然是自己的女兒,自己流落在外毫不知情的女兒,從小受了那麼多的苦,被人那樣的造謠欺辱,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只覺得又是心痛又是愧疚,現在對上她清澈帶了些微微譏諷的眸子,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心堵得都快要喘不過氣來。

  「夫君。」

  顧二夫人看到突然出現的丈夫,一時又是驚惶又是害怕,又有點想像往常一樣從他那裡尋求依靠。

  顧存琅聽到喚聲,看向自己的妻子。

  「夫君,我不是,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我害怕,當初你不在……」顧二夫人的眼淚像是流不盡似的。

  顧存琅看著她的眼睛簡直要噴火,帶著從沒有過的失望,厭惡和震驚。

  當初我不在,你把孩子送人,我可以理解,可是為何我回去接你之後,我們成親之後,大夫說你是因為之前不知是生產還是小產傷了身子,才致子嗣艱難之時,你卻不肯跟我說實話,而是跟我說我走之後,你有了身孕,但因為日日難過恐懼,就在月份已經很大的時候小產了,這才傷了身子。

  因著此事,令得他心中愧疚多年,但凡有什麼事也會儘量容讓她。

  就是他不喜她的性情,也覺得那是因為當初那些舊事才使得她性情大變,錯也錯在他無能,讓她受了好幾年的苦。

  他初初認識她時,她並不是這個樣子。

  那個是她自己的親生女兒。

  她怎麼能瞞下了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在火坑裡煎熬,自己還每日裡幽幽怨怨的,只是沉浸在母親大嫂對她的不好,看不起她的自憐自艾之中,她怎麼能在此刻面對女兒之時還說得出「她現如今受的罪都是因為這個女兒」這種話?

  怎麼還能哭著說出讓被她拋棄,扔進火坑的女兒還她的生恩這種話?

  不過顧存琅的怒火對上她哀哀戚戚的模樣很快就變成了自厭,然後轉開了目光。

  因為,大概最沒有資格責怪她的就是自己,所有事情的源頭也都是,當初他就不該在婚禮前行了大錯,後面又因為他的無能才把事情拖了那麼久才回去娶她。

  也是因為他的疏忽她說小產就是小產,而沒有去深查。

  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溫柔良善妥帖的。

  母親和大嫂不太看得上她他也一清二楚。

  他心中卻因為太過愧疚,所以一向縱著她。

  可以前他有多愧疚,現在受到的衝擊和打擊就有多大。

  他捏著拳頭的手在顫抖,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有些僵硬地對自己妻子道:「你先下去吧,讓我和娘娘說幾句話。」

  「夫君!」

  自己丈夫對自己向來都是溫柔體貼的,這還是顧二夫人第一次從他的眼中看出了冷淡,疏離,甚至厭惡,最後好像甚至看都不願再看她。

  她只覺得一陣恐慌襲來,是的,這就是她最害怕的,一直害怕和恐懼的,只要認回了這個女兒,她的丈夫就會和她離心。

  因為第一次她瞞了他,那後面就得一直瞞下去。

  那時她為何要瞞他呢?

  哦,是她母親勸她的,跟她說,那顧家本就不喜她,她若是再未婚先生女,那顧家定然不會再允許她入門,最多只能是一個良妾了。

  她知道的確如此,所以便把此事瞞下了。

  只要開了個頭,後面就順理成章的,只想死死把那件事摁住,她甚至真的怨恨過,當初蘭家死的那個為何不是她生下來的那個,而是另一個,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夫君,我……」

  「下去吧。」

  顧存琅聲音僵硬地重複道,從眼睛挪開,再也沒有看她一眼。

  他知道始罪是自己,可卻也沒辦法面對這樣的她。

  顧二夫人如墮冰窖,可是面對這樣的顧存琅,她最終也沒敢胡攪蠻纏,而是眼中含淚,惶恐地退下了。

  最後臨走之前她還眼帶哀怨和憤恨地看了一眼蘭妱。

  真的,蘭妱沒有看錯,她真的從她眼中看出了對自己的嫌惡和怨恨。

  蘭妱只覺得頭皮發涼。

  這門親絕對不能認啊!這樣的親娘……蘭妱只覺得毛骨悚然,她不是治不了她,她有的是千百種手段能治了她,但那樣自己就能心情愉快了嗎?

  不,顯然是不可能的。

  還不如離得越遠越好,眼不見為淨。

  顧存琅雖說稱不上對人觀察入微,甚至說他原本還是個木訥古板之人,但好歹也為官了多年,剛剛自己妻子和女兒互看的那一幕還是落在了他眼裡。

  他看到了妻子的怨恨,也看到了女兒的驚悚,和恨不得甩掉牛皮糖巴不得離得越遠越好的眼神。

  他……

  他從未有此刻覺得,自己作為兒子,丈夫和父親,都是非常失敗的。

  他對著蘭妱,嘴張了又閉上,閉上又張開,最後只能無比艱難道:「娘娘,若是娘娘此時仍是幼女,仍需要父母的呵護照顧,或者娘娘的處境不好,臣定是要認回娘娘,竭儘自己所能的補償娘娘,儘自己為父的責任。

  可現如今,娘娘已經長大,已經不需要……再要別人或真或假的錦上添花。

  所以,臣不敢滋擾娘娘,不管娘娘是想要做回顧家女,還是仍和現在一樣,便都由娘娘自己決定吧,臣只會盡力配合。」

  他當然希望能認回她,能讓自己盡一分哪怕微薄的為父之責。

  可現在這種情勢,她若不願,他哪裡還有資格去要求她?

  而且,他觀那太子殿下,對她的確是用了心的,他想到自己的父親和大哥,想到他們和廢太子淮王的關係,認她回顧家,於她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都很難說得清。

  「好。」

  蘭妱點頭,這位倒還乾淨利落。

  她道,「那就多謝顧大人,我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受到任何打擾,也不想讓任何人以替我考慮,或者替我的孩子考慮的名義對我指手畫腳,或者哭哭啼啼的要求我還什麼生恩。

  所以,那就請顧大人打理好家務事,不要讓人再來打擾或者威脅我吧。」

  她說完略一行禮,便轉身離去了。

  行到門口,她聽到他在她身後道:「你放心,雖然一直以來我都沒能盡到父親的責任,但不管你願不願認回顧家,在我眼中,你卻仍是我的女兒,我能為你做到的,也都會去做。」

  蘭妱的腳步頓了頓,但還是毫不遲疑的開門離去了。

  回去的馬車上,蘭妱心情也沒有很差,但定然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不過鄭愈的心情卻很不錯。

  顧家之事,他就沒放在眼裡過。

  他高興的是,她剛剛和那顧老夫人說,「更何況我的夫君太子殿下?

  我的皇兒,除了我會愛惜他,太子殿下自然也會替他考慮周到」,他自然會替他們考慮周到,那是他的妻子和兒子。

  但他也體諒蘭妱的心情,不能把自己的高興表現得太過,但他平素神情冷肅,此時身上的那種愉悅是瞞不過蘭妱的。

  蘭妱掃了他一眼,突道:「男人只看臉嗎?

  大人,您當初肯要我,是不是也就是因為我生得貌美?」

  鄭愈一愕,這是個什麼問題?

  他皺了皺眉,道:「這世上貌美之人只有你一個嗎?

  還是你是在說我是好色之徒?」

  蘭妱抿了抿唇,道:「那那顧二夫人,除了美貌,我就看不出她有哪點格外吸引人啊,怎麼就能讓顧大人非她不娶,就這樣的性子還多年夫妻和睦,伉儷情深?

  那顧老夫人使勁了法子逼他納妾,他也不肯的?」

  鄭愈沒出聲。

  人家夫妻之事,內情如何,他如何知道,或者說,干他何事?

  蘭妱其實也並沒有在等他的回答,她不過是自己嘟囔罷了。

  不過說到這裡,她卻又想到一個問題,猛地抬頭看他,似乎想有話想說,但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跟他並不是那種關係,又覺得問不出口。

  鄭愈見不得她這樣欲言又止的,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蘭妱斟酌了好一會兒,有些小心道:「大人,若是我的性子也是跟那顧二夫人那般,您還會搭理我嗎?」

  鄭愈皺了皺眉,想到剛剛顧二夫人那份作態,心中很有些厭惡,腦中再滑過蘭妱梨花帶雨的模樣……卻又好像,也沒那麼可惡,還挺惹人心動的。

  有些行為,還是看人的。

  他頗有些字斟句酌道:「跟我,偶然為之也無不可,只是對外人,還是正常點比較好。」

  蘭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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