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蘭貴妃看著太子的眼神,就知道他信了,他怎麼可能不信,那些事情,那些細節,除了他自己,除了蘭妱,這世上本來再無第三人知道。
她看著太子眼底深處的震驚和痛苦,心中總算是升起了一些這段時間再沒有過的快感。
她自己已經墜入了深淵,一個人在淵底太寂寞太痛苦,便想拖著另外一個人陪著。
那個秘密本來讓她有一種凌駕於眾人高高在上的感覺,可現在,她卻像是一個被老天愚弄了的一個傻子,她委實不甘心,既然已經錯了,那便錯到底吧。
她已經猜到自己可能錯了。
那本書文名叫族女為後,她根本就只看了前面的二十幾章和一些文下的評論。
她看到了女主的出生,然後女主七歲時,也就是承熙十年,在江南偶然救了太子,那什麼「朝朝暮暮的朝朝」,族女為後的文名,不就是明明白白的預示著兩人將來的姻緣?
接著便是承熙十一年蘭妃在宮中被毒死,太傅府被查抄,舉族流放,女主家也被牽連一同流放到北疆。
京城的太子殿下對七歲的小姑娘念念不忘,派人去江南尋她,輾轉得知她被流放,更是派人去了北疆尋她,打算將她接回京城後好好安置她,原本女主不過就是個被牽連的旁支族女,替她換個身份,對一國儲君來說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前面二十幾章中大部分章節都是女主在流放途中和到了北疆之後如何自立自強,家長里短如何和心思狠毒的太傅府嫡支,還有她的極品二叔一家鬥智鬥勇,看著看著卻覺得沒意思極了。
不過就是個套路甜寵文,什麼自立自強,不還是仗著一張臉和女主光環?
她看到了前面就已經猜到了結局,不就是女主後來又被太子接回京城如何寵寵寵,再跟太子妃,太子良娣,太子宮中一眾的妾侍斗嘛?
看評論果然是後來太子登基為帝,封了女主為後,椒房獨寵,夜夜承君恩什麼的,太老套了,她就失了再看下去的興趣便點叉了。
然後她便穿成了差點被毒死的蘭妃。
前面的十年她都沒有懷疑過自己,她是穿書人,她已經是新的女主,蘭妱被她捏在手中,任她搓圓捏扁,寵妃,兒子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皇帝厭惡皇后,厭惡皇后的母族,遲早要清算,她以為自己一定會是最後的贏家。
可現在呢……
現在就算她再不願去相信,可卻也隱隱知道,從最一開始,她就弄錯了。
北疆,北疆是哪裡?
承熙九年,鄭愈赴北疆從戎,及至承熙十七年,整整八年的時間,他在北疆對抗北鶻,建立無數戰功,一步步升到了北軍都督府左都督的位置。
或許,當年太子派人去北疆,根本就沒有接到蘭妱。
或許那個跟蘭妱青梅竹馬,看著她長大,把她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寵的根本就不是太子,而就是鄭愈,根本就是鄭愈!
只是她不知道,因為她再也沒有機會去看那本書的後面,若她早知道,若她早知道……蘭貴妃心裡恨出了血,可卻太晚了。
蘭貴妃不再理會失魂落魄的太子,轉身離開了。
她還要去探望蘭妱,去會會她。
她是弄錯了,但還沒有到最後結局,她絕不會甘心就這麼被老天給擺了一道。
可是她走到亭子邊,尚未踏下台階,就聽到後面傳來太子的聲音,道:「那鄭愈呢,你說孤帶走了妱……蘭姑娘,那鄭愈呢?
在你的夢中,他去了哪裡?」
聲音清寒,並不帶一絲情緒,卻無端讓人冷到骨子裡。
蘭貴妃頓住腳步。
鄭愈,鄭愈在哪裡?
那本書前面二十幾章鄭愈連個影子都沒出現過,她怎麼會想到最後蘭妱為後,為的是別人的後?
或許有偶爾在背景板中出現過那麼一兩次吧,但誰又能想到他後來成了太子,成了皇帝?
那就是個坑。
可是她當然不會這麼答朱成禎。
她迴轉頭看向朱成禎,似乎努力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我的夢中並沒出現他,原本我沒死,又把阿妱接到了太傅府中養著,就改變了所有事情的軌跡,如果不是我起意把蘭妱送給他為妾侍,後面根本不會有那麼多事,也牽扯不到他身上。
我的夢說的不過是蘭家事而已,阿妱她為後,又復興了蘭家,就這樣罷了。」
她也知道這樣說的牽強。
鄭愈的權勢,鄭愈嫡皇長子的身份,在那一世也沒有理由不爆出來。
她想到鄭愈的經歷,只覺得自己就是被老天爺給愚弄了,正常人誰會想到會有這麼一個人,有著這麼一個身份?
她實在怨憤至極,道,「或許,原本就不該有他,他不是在北疆數次差點戰死沙場嗎?
兩世差異,我並不盡全知,或許有什麼其他我不知道的地方,他根本就沒有活到回京城。
而且,沒有阿妱,他總會有別的女人吧。」
戰死沙場,別的女人。
蘭貴妃說的不過是怨憤之語,但聽在朱成禎耳中卻又是另一番深思。
鄭愈自去北疆,升遷之快引人側目,承熙十二年,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竟然已以軍功升至燕州衛都指揮使司從三品的指揮同知。
他升得快,自然就會觸動別人的利益,他的身份也很快被人扒了出來。
當今聖上元後長姐的獨子。
皇帝對元後是什麼感情幾乎是滿朝皆知的,當年夏家是以通敵叛國之罪被滿門抄斬的,但皇帝登基之後硬是頂著滿朝文武的反對,堅持追封了她為元後,而元後身死,夏家已無後人,和元後關係最近的也就是這個鄭愈了。
甘家和他母后自然也注意到了他。
起初,他們以為皇帝提拔他是因著元後的移情,但很快又察覺到了,怕是鄭愈正是是皇帝培養出來對付他們甘家的刀,他又是那樣的身世,本就是和甘家有血仇的,又有著他母后難以言說的嫉恨,千絲萬縷的,不說私仇,就光這身份就已經讓他母后和甘家難以容他了。
承熙十三年,鄭愈在雲州衛衛指揮使崔鴻暢的家中遭刺殺,崔鴻暢以及崔鴻暢的長女崔大姑娘崔靜婉皆因此而身受重傷,崔靜婉一直鍾情於鄭愈,為滿足她臨終之前的願望,鄭愈便在崔鴻暢的請求下娶了她,說娶,其實當晚就死了,認不認也都是鄭愈一句話的事。
朱成禎看著蘭貴妃,面無表情,慢慢道:「你能讓孤相信你所言為實,想來,也不難讓蘭姑娘相信你的話吧。」
蘭妱聽到冬枝來報說是蘭貴妃來探望她之時正在逗著兒子麒哥兒。
麒哥兒是鄭愈給兒子起的小名。
因為兒子是早產,蘭妱鄉下有種說法就是取個小名容易養活,便想著應該叫個什麼虎哥兒,豹哥兒什麼的,鄭愈就皺了皺眉,覺得虎啊豹啊什麼的也太尋常了些,北疆那些將士隨便去兩家就能找出叫這名字的孩子,周原家老大好像就是叫虎哥兒,所以便不同意,自己給他取了個麒字。
蘭妱心裡好笑,不過就是個小名,她還沒給他取個小狼小狗的呢,不過她也就是心裡想想,真要這麼叫她自己也是不肯的。
她聽說蘭貴妃過來,就皺了皺眉。
秋雙道:「夫人,若是您不想見她的話,奴婢可以跟她說夫人正睡著,將她打發了去。」
蘭妱搖頭,道:「打發的了今日,打發不了明日,總是要見的,且看看她又想怎麼樣吧。」
若是以前便也罷了,還能避得開,可現在鄭愈是這樣的身份,蘭貴妃是皇帝的寵妃,將來怕是要打的交道還不少。
她是不喜惹事的性子,可該處理的,她也從來不會逃避。
秋雙應下去外面迎了蘭貴妃,蘭妱便將麒哥兒交給了乳娘讓她帶了下去,反正,想來蘭貴妃過來也不真是為了看孩子的。
蘭貴妃進到房間,蘭妱靠在床上,微福身道:「娘娘,臣婦現在身子不便,不能給您行禮,還請娘娘見諒。」
蘭貴妃看著床上的蘭妱。
一般女子最不能以外貌去評判之時便是剛剛生產之後,那時是有母性的光環籠罩,氣質溫柔滿足,看著讓人舒服,但卻絕不是尋常意義上的美,可此刻的蘭妱除了氣質越發的溫柔靜謐雍容之外,美貌竟也沒受半點影響,或許是稍圓潤了些,但原本她就偏瘦,現在才卻是剛剛好,眉眼純淨,肌膚如玉,看得人心裡只會生恨,老天為何會如此偏愛她!
蘭貴妃心中愈發的嫉恨。
她走上前坐到了床前,勉強笑了一下,道:「阿妱,這個時候,你還跟我說這些虛禮做什麼?
你好好養著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說著就看了一眼一旁伺候著的秋雙和夏綠,柔聲道,「阿妱,我有些話想跟你說,你能不能命她們都先退下?」
蘭妱皺眉,略帶了些疑惑的看蘭貴妃。
蘭貴妃便伸出了自己保養極佳的纖長玉手,展開手掌,手心正正躺著一粒紅繩串著的佛珠。
她想談便談吧,蘭妱也並不怕她,便喚了秋雙和夏綠帶了蘭貴妃的宮女一起去門後候著。
幾人剛退到門外,卻不想就見到遠遠走過來的鄭愈,她們忙躬身行禮,鄭愈卻是擺了擺手,繞過去往另一側的房間去了。
房間內,蘭妱靠在床上看著那顆珠子沒有出聲,事到如今,她還真不知道蘭貴妃還想就著這東西做什麼文章。
蘭貴妃嘆了口氣,道:「阿妱你可還記得這顆佛珠?」
蘭妱淺淡地笑了一下,道:「尚有些印象,幼時好東西不多,偶然得了這麼顆珠子,族中長輩說應該挺值錢的,便歡天喜地的收了起來,小門小戶的,想著什麼時候需要銀錢了,賣了也能抵上一抵。
可惜後來在太傅府的時候竟然不見了,還以為是哪個眼皮子淺,貪財的丫鬟或婆子偷了去,很是情緒低落了一段時間。」
蘭貴妃的額角跳了跳。
她這是在罵自己眼皮子淺?
還是在隱喻自己是個貪財的丫鬟或婆子?
以前在太傅府的時候,她當真不知道她是這般伶牙俐齒。
可再想想那日她在皇后宮中是如何將甘皇后駁的說不出話的,便知道當初她在太傅府不過就是扮豬吃老虎,矇騙自己罷了。
真是好心機啊。
她忍了忍心中的怒氣,不去與她計較,憋了個苦笑出來,道:「抱歉,阿妱,以前我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做過一些事情。
原本如果鄭大人只是鄭大人,不牽扯到朝堂那麼多的紛爭,更不是什麼大皇子殿下,那麼那些事情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告訴你,因為鄭大人是一個好男人,你嫁給了他,又得了誥命夫人,生兒育女,平靜的生活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
蘭妱看著她沒出聲。
蘭貴妃便嘆了口氣,她將手中那顆佛珠遞給蘭妱,道,「阿妱,當年我母親接了幾個族中女兒到府上教養,其實並不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最初不過只是接你一個罷了,目的也並不是為了把你們嫁給權臣以籠絡人心的。
是母親誤會了我的意思,但有些事情我也不好解釋,便由她了。」
蘭妱:……所以她們幾個姐妹的一生就是別人的一個誤會,一句不好解釋就可以打發了?
她接過佛珠,反正她孩子已經生了,也不擔心蘭貴妃再想做什麼,想來她大費周章也不是為了毒死自己,應該是還有些不知道是什麼的用處,所以她並不擔心她在佛珠上做什麼手腳。
她的手指撥了撥那串繩,問道:「所以為何接我?」
蘭貴妃道:「阿妱,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很多年前我在宮中曾經大病過一場,昏迷了數日才醒。
其實那次昏迷之時我看到過一些事情。」
她說著,便將她之前和太子說過的那番話變了變又跟蘭妱說了一遍,跟她說她在那次昏迷之時看到了她身亡之後的一些事情,說她看到蘭妱和太子的牽扯,後來更是入了東宮,成了太子的女人。
當然卻絕口未提什麼天生鳳命,椒房獨寵什麼的,反是道她深陷東宮後院的爭寵之中,因為太子對她寵愛,遭到了太子妃周寶蘊,太子良娣甘月瀾的嫉恨,就是甘皇后也對她十分厭惡,所以她雖深得太子寵愛,但過得卻也並不算多好。
她道,「原本我也覺得我看到的那些事情很是荒謬,但好端端的做了這個夢,我心中總是不踏實,所以後來特意跟我母親打聽,可有一個族中女兒名喚『朝朝,朝朝暮暮的朝朝』。」
蘭妱聽到她說出這句,手上就是一頓,抬眼去看她。
這個,太子是不可能告訴她的。
蘭貴妃迎上蘭妱的眼睛,誠懇道,「母親後來告訴我,族中女兒中,年紀相符的只有你,閨名卻是個『妱』字,而非『朝』。
我心中到底放心不下,後來便特意回了一趟江南祖宅,但真沒想到就真的尋到了你,更沒想到的是,我還在你手上看到了這顆佛珠,這是太子殿下的隨身之物,我一看到便認了出來,更何況,那上面還刻了太子的小字『晅』,便再也由不得我不信了。」
她看著蘭妱黑如點漆的眼睛,道,「阿妱,你知道,你是蘭氏女,甘皇后不可能喜歡你,和太子牽扯上只會毀了你,所以後來我便跟我母親說,讓她接走了你養在了太傅府上,後來更是趁你不注意之時拿走了這顆佛珠。」
蘭妱看著她,仍然沒有出聲。
蘭貴妃嘆了口氣,道:「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荒謬,但事實的確如此。」
她說著,便又將蘭妱當初救朱成禎的細節同樣複述了一遍,不僅如此,她還將蘭妱幼時的一些事情都說了。
然後道,「阿妱,這些都是我那次昏迷之時看到的。
你應該很清楚,這些事情除了你自己,外人並不知情,就算我想派人查也是不可能查到的。」
蘭妱吸了口氣,終於出聲道:「所以娘娘現在告訴我,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告訴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
包括逼著她學那麼些東西,包括差點把她送給厲郡王作妾?
蘭貴妃看出她話中的嘲諷之意,並不以為意,只擺正了神色道:「是因為鄭大人。
阿妱,原本若鄭大人只是一個臣子,因著他深愛她的亡妻,曾說過不再娶妻,你嫁給他,雖為側室卻也與正妻無二,又有了子嗣,生活幸福安定,我定不會將這些告訴你。
但現如今他身份有變,將來你定是要面對很多事情,所以有些東西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妥當,將來也好有個準備。」
蘭妱皺眉,就算蘭貴妃神叨叨的說了那麼些舊事,其實她仍是不信她的。
她為什麼要信?
而且最可怕的是她說十句,其中兩句可能是真的,但卻有八句是假的。
她剛道了聲「娘娘」,想阻止她說下去,她並不想聽旁人,尤其是從蘭貴妃口中說出什麼有關鄭愈的事。
但蘭貴妃卻根本不理會她,而是直接道:「那次我在昏迷中不僅看到了你和太子之間的事,同樣也看到了一些鄭大人的事,並不多,也根本沒有看到鄭大人原來是大皇子這事,但卻看到了一個片段,是他和他後來娶的夫人之間的,並非是他過世的那位夫人,而是後來娶的妻子。
在片段中,我看到他和他妻子感情甚好,對她十分寵愛……其實這也是我當初起意把你許配給他的一個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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