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京郊外,春水林畔,坐落著一座桃花山莊,顧名思義,每逢桃花盛開時節,花開十里,漫山遍野。長懿長公主費時五年才從翠華山中硬生生建造了這樣一座恍如仙境的莊子。平日裡多閒置,唯有桃花盛開的時節,便用來宴請王公貴族或閨中好友一同賞樂。
一輛馬車拐過春水林,才剛剛進了翠華山的範圍內,謝寧挑開帘子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看著似乎已經過了晌午。她認命的往軟榻上靠了靠,有氣無力的道:「將軍,看來今日咱們兩個要失禮了,這宴會恐怕都快開始半個時辰了,咱們還沒到呢。」
周顯恩在慢條斯理的剝橘子,聞言,撩開眼皮斜了她一眼:「還不是因為等你梳妝?磨磨蹭蹭的慢死了。」
想到這個,他就覺得女子出門實在是麻煩。先是要等她慢騰騰地上好妝面,描眉畫眼。若是瞧著不順眼了,又得洗掉重畫,雖然在他看來前前後後也並沒有什麼區別。弄好了這些,還得等她梳好髮髻,最後又要去挑一件合適的衣裳。挑衣裳才是最麻煩的,恨不得將她整個衣櫃都翻了遍。
而且還不能催,一催就可憐巴巴地瞧著他,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欺負了她似的。
謝寧轉過頭,不過有些委屈瞧了他一眼,小聲地嘀咕:「明明是您說要給我挽發,結果挽了半個時辰……」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涼涼的東西就湊到她嘴邊。她下意識的就張嘴咬了下去,入口是一瓣有些酸甜的橘子。
她一面嚼著,一面含糊不清地開口:「而且到最後還是我自己弄好的。」
他這人描眉還行,其他的就實在不敢恭維了。可他偏偏喜歡折騰她,將她當個瓷娃娃在那裡擺弄。
「說得好像在那挑首飾挑了半天的人不是你?」周顯恩挑了挑眉,又將手裡的橘子往她嘴裡送過去。
謝寧自然地咬了一口他遞過來的橘子,這回倒是沒有再說話了。倒不是吃他的嘴軟,而是她實在不好意思告訴他,就是因為他的那些首飾實在是太難配了,她才糾結了許久。
可他費了心思買了那麼一箱回來,若是今日不戴她送的,好像也不大好,所以她才磨蹭了半天。
周顯恩還在剝著橘子,馬車就停了。他隨手將橘子皮扔到一旁,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謝寧就瞭然地扶著他一起下了馬車。
這桃花山莊,倒是十分幽僻。只是因為他們來的太晚了,門口幾乎沒有什麼人,只有幾個守門的宮人。
遞過拜帖,就有一個發福的宮人恭恭敬敬地領著他們進去了。莊子內果然隨處可見桃花,剛剛走進去就撲面而來的花香,風一揚,就像下了一場桃花雨一樣。
轉過幾座樓台水榭,一路跟著那宮人到了正廳,因這是私人的宴會,所以不似上次的宮宴。還未進門就聽到一陣又一陣的談笑聲,觥籌交錯,笙歌起舞,靡靡之音不絕於耳。
輪椅碾過地面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正廳內似乎都安靜了一些,似有意或無意,這些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剛剛進門的周顯恩。
坐席上,長懿長公主抬了抬手,指甲上的丹蔻勾起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她笑了笑,眼尾的皺紋並沒有讓她看上去很蒼老,反而多了幾個風韻猶存。
「瞧著日頭漸晚,本宮還以為大將軍今日不得空,心下還有些惋惜。您這一來,倒讓我這桃花山莊添色不少,還請上座。」
謝寧見她態度溫和,舉止大方,卻沒想到這位長公主倒是如此平易近人。
周顯恩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客套地點了點頭,隱約帶了幾分疏離,謝寧推著他就去了上席落座。
他們剛剛坐定,不遠處的長懿長公主便挽了挽鬢角的碎發,臉上帶著怡人的笑意,目光卻是落在一旁的謝寧身上,眼中漾著意味不明的波光:「早日聽聞周大將軍娶了位嬌貴的夫人,可是藏在府里好生寶貝著,旁人都不得見。今日一探真容,果真是位佳人。」
謝寧略為頷首,回了一笑,乖從地坐在周顯恩身旁。
周顯恩聞言倒是抬起頭,握住了謝寧放在膝上的手,挑弄著她的手指,嘴角微微揚起:「您說的不錯,我這夫人確實嬌貴。」
長懿長公主面上的笑容似乎僵了僵,目光落在他與謝寧交握的手上,隨即笑得更盛了:「那就恭喜大將軍得覓佳人了。」
周顯恩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目光卻是一直落在謝寧身上。
長懿長公主似乎還想同他說些什麼,卻見他只顧著給謝寧餵糕點,也便轉身同旁邊的命婦女們交談了起來。
謝寧抬了抬眼,只見身側的周顯恩單手撐著下巴,戲謔地看著她。骨節分明的手指還捻著一塊糕點,挑了挑眉,似乎是在讓她張嘴。
謝寧聽話地咬了一口,見他的目光落到桌案擺著的點心上,似乎在找哪樣好吃。她急忙搖了搖頭:「將軍,我就不吃了,剛剛一路上吃了好多橘子了。」
周顯恩聞言略歪了頭,瞧著她,漫不經心的開口:「你吃夠了,我可還沒吃。」
說罷,他還有似有意或無意地瞧了瞧桌上的糕點。
謝寧瞭然地點了點頭,認真地道:「那您多吃一點,剛剛您拿的那塊糕點就挺好吃的。」
說著,她還笑了笑,轉眼又被四面的桃花吸引了目光。這說是正廳,其實就是一個露天的席位,在她的頭頂便是開得正盛的一株桃樹,風一吹,桌角上還灑落了幾瓣桃花。
周顯恩懨懨地瞧了她一眼,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有時候他真覺得她就是個榆木腦袋。
坐了一會兒,謝寧又有些餓了,便隨手拿了一塊糕點,正要收回手,就感覺手腕一緊,被人握住了。她有些被嚇到了,轉過身就覺得周顯恩抬起她的手,將糕點放到他的嘴邊,輕輕咬了一口。
手指上傳來的觸感,惹得她身子一顫。卻見周顯恩鬆開她的手,似笑非笑:「味道,確實還不錯。」
不知為何,見他這副神情,她忽地有些疑惑,不知他說的到底是糕點還是什麼別的。腦子裡剛剛冒出這個想法,她就覺得面上一熱,連帶著指尖都有些發燙了。
她略低著頭,嬌嗔地瞧了他一眼,大庭廣眾的,這人還真是毫不避諱。好在宴會裡的人都忙著交談,也沒有人瞧著他們。
謝寧本想再拿一塊糕點吃,可又怕他又像剛剛那樣搶她手裡的,只好抬手先給他餵了一塊。
周顯恩看著湊到自己唇邊的糕點,眼底露出一絲滿意的笑。
忽地,謝寧湊近了些,跟他咬耳朵,手還擋在旁邊,有些欲言又止:「將軍,我怎麼覺得長公主好像一直在看我啊?」
說著但餘光還往一旁瞧了瞧一旁的長公主,她似乎只是在和旁人交談,但她剛剛就一直感覺有人在看她。
她這樣跟他說話,便湊的很近,淡淡的山茶花香傳來,柔軟的手指還蹭到他的耳根。他眯了眯眼,不著痕跡地將她的手拿了下來,放在膝上捏了捏,隨意地道:「她不是在看你,是在看我。」
謝寧聽到他這話,倒是忘了他還在捏著自己的手。又湊近了些好奇地問道:「您與她關係很好麼?」
周顯恩勾了勾她的小指頭,神色淡然地道:「不熟。」
「那她為何一直盯著您?」謝寧感覺身後又落到了一道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開口。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周顯恩的臉色似乎黑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捏了捏她的指頭,聲音低沉了些:「這位長公主,喜好養面首。」
不知是他濕熱的氣息撲在她的耳畔,讓她有些慌亂,還是他說的這句話,太過讓人驚訝。她忽地睜大了眼,一時不知該做何感想,長懿長公主的年紀再大一些,都可以做周顯恩的母親了。
沒想到,她竟然是對他存了那樣的心思。
怪不得她剛剛一直盯著她看,尤其是她同周顯恩說話的時候,還有她給他餵糕點的時候,那盯在她背後的目光更是明顯。
她又瞧了瞧一旁的周顯恩,饒是他因為生病而消瘦了許多,臉色也有些蒼白。卻也不得不說,他長得確實好看。怪不得,那位長公主都對他動了心思。
難怪他剛剛一直不想搭理那位長公主。不知為何,她忽地有些想笑。
周顯恩見她嘴角揚了揚,又被她壓下去。他眯了眯眼,抬手捏住了她的臉:「有人覬覦你的夫君,還很好笑麼?」
謝寧立馬搖了搖頭,抿著唇:「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
周顯恩明顯不信她,嗤笑了一聲,還是鬆開了手。謝寧揉了揉被面頰,就打算裝作不知道這件事了。
她抬手咬了一口糕點,餘光正好看到長懿長公主偷偷地看著周顯恩,眼中還帶了幾分痴迷。
可她那般的年紀,對著比她還小了十多歲的周顯恩露出這樣的神色委實有些嚇人。她忽地被嗆了一口,掩唇輕咳了一聲。
不知道周顯恩對著這時時刻刻黏在他身上的眼神,心裡得多彆扭。
她還低著頭,卻沒有注意到座席位對面,一道怨毒的目光一直冷冷地落在她身上,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