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內,謝寧將裝著油菜花的木盆放在一邊,正要去旁邊的水井裡面打一桶水出來。
周顯恩就坐在她旁邊,見她小臉憋得通紅,費勁地提著木桶,搖搖晃晃的樣子,像他在村口看到那幾隻鴨子走路一樣,他悶頭笑了一聲。
謝寧哀怨的瞧了他一眼,這人真是的,就在旁邊不知道幫她一下也就算了,竟然還笑話她。
周顯恩瞥了她一眼,這小姑娘果然嘴硬,提不動了,也不知道叫他幫一下忙。他本來還想看看她求自己幫忙的樣子。他想了想,就要推動輪椅去幫她,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突兀的響起:「阿寧妹妹,我來幫你吧。」
周顯恩的手指僵在半空,他轉過頭,皺了皺眉,看著挽著袖子走過來的傅成業。
阿寧……妹妹?
他扯開嘴角笑了笑,眼底卻是划過一絲冷意。
謝寧正提著木桶不知所措,見到傅成業來了,急忙笑了笑,將木桶放下,退到一旁:「謝謝表哥。」
傅成業提起木桶,笑了笑,餘光卻是瞥向一旁的周顯恩:「都是小事罷了,畢竟這些都是男人該做的。」
說著他還似有意或無意地瞥了一眼旁邊的周顯恩。
他提著木桶到了一旁,似乎想起了什麼,眼中帶了幾分柔色,低聲道:「還記得小時候,你也來常來我家玩。你那時候,人也比這些木桶高不了不多少。見著我們提著木桶,你也想來提。結果力氣太小,把木桶打翻了,水淋了你一身,當時你就哭了,給我們都嚇壞了。然後我和你哥哥跑了好遠,去給你買糖人,想哄你開心。」
說到這兒,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趣事兒,笑了笑,「誰知道我們回來的時候,你哭的太累,已經趴在那青石板上睡著了。」
說起這些事兒,謝寧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些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不過小時候的回憶總是美好的,現在想想也覺得十分開心,而且那個時候的開心,用一個糖人就可以找回來了。
本來多年未見,她還有些拘謹,聽到他說起這些往事,連帶著對傅成業這個表哥都找回了幾分親切感。
他和她哥哥一樣,小時候也很照顧她的。
見著木桶里打好水後,她就在一旁準備去洗油菜花,可她剛剛彎下腰,傅成業就過來了:「我幫你洗吧,這水涼得很。」
謝寧急忙擺了擺手:「不用了,表哥,我自己可以的。我在這裡打擾了這麼多天,做這些這件事情是應該的,而且……今天不算冷的。」
今日不僅不算冷,還艷陽高照,曬的井裡的水都是溫的。
傅成業挽了挽袖子,已經彎下腰開始洗了,他抬起頭笑道:「你不用跟我客氣,這些都是我應該的。」
謝寧見推辭不過,可她也實在不好意思將所有的事都推給他來做,想了想,道:「表哥,那我也去拿個木桶,幫你一起洗吧。」
「不用了,你就在旁邊坐著吧,這東西也沒有多少。」傅成業頭也沒抬,專注地洗著油菜花,「小時候,這些事都是我和你哥哥做,哪裡捨得你做這些粗活。」
謝寧正要再說什麼,突然感覺後領一緊,像是有人扯住了她一樣,她慌忙的回過頭就見到周顯恩單手拎著她的領子,笑得有些冷:「你囉嗦什麼,他是你表哥,別辜負了他一番心意。」
他轉過頭,看著一直盯著他的手的傅成業,往前傾了傾身子,笑道,「既然你這麼有心,那就一個人在這兒好好洗,我先帶著我夫人出去玩了。」
傅成業面色一僵,瞧著周顯恩,隱隱有些不悅。竟然還有如此順竿爬的人。
「將軍,這……」謝寧瞧了瞧地上的傅成業,留他就一個人在這裡洗,似乎不大好。再怎麼說他們也是客人,也不能事事都勞煩傅家人。
可她的話才說到一半,就感覺有人扯住了她的袖子。周顯恩一手推著輪椅,一手拽著她就往外走了。因著他是坐在輪椅上的,謝寧不敢用力掙扎,只能由著他將自己帶走了。
出了後院,到了迴廊拐角處,四下無人。唯有一片陰影投射在坐在她面前的周顯恩身上,瞧不清他的臉色。
謝寧被他拽出好遠,還有焦急的回過頭想看看院子裡,好不容易停下來。她眉尖兒一蹙,道:「將軍,你為什麼拉著我就走了呀,咱們是客人。再怎麼樣,也怎麼也不能讓表哥他一個人在那裡忙啊?」
周顯恩沒說話,只是盯著她瞧。眼底一片陰鬱。阿寧妹妹?
叫的如此親昵。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卻冷得讓人發顫。還真是好啊,當著他的面,回憶往事。
當他死了麼?
謝寧不知他在想什麼,只覺得還想跟他說些道理,周顯恩一向高傲慣了,必然不在乎這些人情世故,可她們好歹也是客人,在這兒住了這麼多天,已經很麻煩她姨母一家了。像平時這些小事,自然也要幫一幫,不能來一趟,還讓人家受累了。
「將軍,咱們……」
見她還要喋喋不休地講著,周顯恩不耐地嘖了一聲。瞧著她的唇,眼神越來越冷。
謝寧還在說著,就感覺腰上一緊,接著整個人都被向前帶過去,直直地撲到了周顯恩的懷裡。
一雙溫涼的手捧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溫涼的薄唇不由分說地就欺身壓了下來,將她所有的話都堵了回去。
謝寧睜大了眼,雙手抵在他的肩膀上,喉頭微動,整個人都懵住了。唯有眼尾泛紅,快要喘不過氣了。
這一次的吻與上次不同,帶了些霸道的索取。雪松的凌冽鋪天蓋地的襲來,將她整個人都攏在其中,像是置身在一處茫茫的雪原上,唯有唇尖一點溫熱,翻天覆地,將她牽引著。
他的手還扶在她的脖頸後,帶著些涼意,讓她在暈暈乎乎的感覺中,又多了幾分清醒。
她想推開他,可身子有些發軟,怎麼也抬不起手來。口中的空氣被他盡數奪走,只留下他的氣息。
她有些喘不過氣了,正要費力推開他,卻感覺壓在她唇上的人往後退了一些,她正要呼吸。可唇上傳來細微的疼痛,疼得她下意識地「嘶」了一聲。
不算很疼,但是有些酥酥麻麻地。
「這是罰你的,以後不准和你的表哥走的太近,我不喜歡。」他已經往後退開了,一向有些蒼白的唇都帶了幾分血色。
「我……我沒有……」她身子都有些抖,捂著唇,不可置信地瞧著周顯恩。這人,竟然又這樣突然吻她。
而且她哪裡和她表哥走的很近?平時都沒有怎麼說話,也就今日才多說了些。
見她似乎還要跟他理論,他嘴角勾起一絲笑,又將身子往前傾了些,瞧著她被咬得有些紅腫的唇:「再犟嘴,我就繼續了?」
謝寧趕緊往後退了退,抬手捂著唇,哀怨地瞧著他,卻也沒說什麼了。
這人真是不可理喻,就知道這樣欺負她。給她定這些規矩,可他自己呢,明明是他之前莫名其妙地沖她發脾氣,他倒是一句解釋都沒有。還要這樣欺負她。
見她眉尖緊蹙,有些委屈了。周顯恩眼神微動,抬手揉了揉她的臉,帶了幾分嫌棄地道:「哭喪個臉,醜死了。」
見謝寧皺著眉,不滿地瞧了他一眼,臉一皺,果然像以前那個小包子一樣。
青梅竹馬算什麼?他這個夫人還是他救過的,註定了是他的。
他壓下嘴角的笑意,轉而道:「去收拾一下吧,明日咱們就回去。」
「既然您要回去了,那我去幫您收拾一下行李。」謝寧的眼神動了動,偏向一旁。
周顯恩皺了皺眉,捕捉到了她的言外之意,又添了一句:「把你的東西也收拾好。」
謝寧見他一副發號施令的樣子,欲言又止,可最後她還是把所有的話都壓下去了。他這人就是如此強勢,來了這兒,也不跟她解釋一下。說讓她走就走,說帶她回去就帶她回去。
她低著頭,有些失望地道:「將軍,我先去前院收拾東西了。」
說罷,她瞧了他一眼,就走了。
迴廊下的周顯恩瞧著她的背影,皺了皺眉,她這是生氣了麼?
可她在氣什麼,難不成是為了她那個表哥?
思及此,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忽地,他眼神微動,眼底划過一絲冷笑。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聲吹過,樹葉沙沙作響,他走到迴廊旁,伸手扯下一片樹葉,捻在手中,不緊不慢地道:「跟了我這麼久,還不出來?」
回應他的只有風聲,他低頭笑了笑,手中的樹葉立起,漫不經心地道:「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理由,我就殺了你。」
一陣腳步聲響起,一個人影從院後走了出來。
周顯恩抬起頭,見到來人,卻是皺了皺眉,怎麼是他?
不遠處,傅成業站在那兒,別過眼,不自然地開口:「我並非有意偷聽,不過是剛剛路過。」
他剛剛覺得不放心謝寧,思慮再三,還是決定過來看一看。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謝寧雙眼紅彤彤的,站在周顯恩旁邊。
他似乎在威脅謝寧,要帶她走。雖他不是偷聽,可確實非君子所為,他也無可辯駁。
周顯恩眯了眯眼,將錯就錯,也直接走了過去,正好這個也是麻煩。
傅成業見他走過來,強做鎮定的與他直視,只是面色有些尷尬,他想了想還是道:「我知道你是鎮國大將軍,權勢壓人,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就算你是阿寧妹妹的夫君,你也不能違背她的意願,而且她想待在這裡就待在這裡,你既然不能給她幸福,何必這樣困著她?」
周顯恩壓根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只聽到了阿寧妹妹這幾個字,他眼中閃過一絲按捺不住的不悅。
他冷冷的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瞧著他,挑了挑眉:「怎麼,你喜歡她?」
傅成業像是被人戳中了痛腳,睜大了眼,臉色隱隱有些發紅:「她是我的表妹,請你慎言!」
周顯恩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一個大男人,遮遮掩掩,連這點骨氣都沒有了?」
傅成業面色一僵,氣的胸膛都在起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下意識就脫口而出,「是,我是……」
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得周顯恩面色越來越冷,手中的樹葉揚起,沖他笑了笑:「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你……你這人!」傅成業一口氣生生堵在喉頭裡,面色鐵青地看著周顯恩。這人簡直是有病。
周顯恩挑了挑眉:「男人嘛,喜歡誰都正常。不過,不是你能肖想的,就把話給我爛到肚子裡。」他冷冷地瞧著他,眼中殺意閃過,「因為本將軍不愛聽,聽了,想要你的命。」
傅成業氣結:「我與她青梅竹馬,而你又算什麼?你不過是用強權逼她嫁給你的惡徒罷了!」
周顯恩聞言,輕笑出聲:「我算什麼?我算她夫君,過幾年,算她孩子的父親,你說本將軍算什麼?」
傅成業微睜了眼,面上湧出血色,卻是無法辯駁了。可謝寧嫁給誰都可以,他唯獨不想見她嫁給這樣一個惡名在外,還不久於人世的人。就算他沒有那些私心,只做她的表哥,他也不想看她跳進火坑。
他正要開口,卻見得周顯恩雙眼微眯,手中樹葉破空而出,直直地向著他的脖頸而去。
他一驚,可樹葉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反應。他死死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要殺他的周顯恩。
樹葉只擦過他的脖頸,割下了幾縷碎發,錚然一聲。他身子一軟,差點癱坐在地上。
見樹葉偏轉了幾分,他額頭全是冷汗,瞪著周顯恩,指向他的手都在哆嗦著:「你……你這惡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想草菅人命,還有沒有王法了!」
周顯恩看都沒看他一眼,也懶得跟他解釋。只是眯眼瞧著不遠處的松樹,眼中透出一絲凝重,隨後徑直推著輪椅轉身走了。
有人想殺了傅成業,弄出人命官司。看來,是有人想給他找點麻煩,把他留在這兒了。
兆京,一定是出事了。
在傅成業的背後,一根泛著寒光的銀針釘在了柱子上,上面還刺破著一片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