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謝寧回到她姨母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村口趴著的那隻小黃狗汪汪地叫著。她下了馬車便往回走,夜風吹得桃花紛紛揚揚地落下。
直到差點踩到一個土坑上,她才回過神來。夜色朦朧,風吹在人身上有些冷,她抬手摸了摸面頰,還是燙得厲害。
鬼使神差地,她又撫了撫自己的唇瓣,被他吻得還有些紅腫。之前周顯恩對她做過的事情盡數浮現在眼前,她睜大了眼,脖頸間冒出熱氣,差點快要將她熏得暈過去了。她使勁晃了晃腦袋,想把剛剛的畫面給甩出去。
冷靜下來後,她又忍不住想他到底是什麼意思。竟然對她做這樣的事情,她想不通,他明明是討厭自己的,難道他是在惡作劇麼?還是真的只把她的唇當糖一樣吃。想到他說的那些意味深長的話。她面上又冒出熱氣,腦子裡已經熱得快要不能思考了。
到後來她乾脆不去想了,反正他那樣的人一向都是喜怒無常的,如果真的要去思考他是什麼意思,恐怕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
她不再多想,只是踩著夜色慢慢往回走,遠遠的就看見,她姨母還站在門口,面色焦急的張望著,見到謝寧過來,她急忙迎了過來,手裡還提著燈籠,頗有些焦急的道:「寧丫頭,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可急死我們了,一下午就見不著人,你姨父和你表哥擔心你迷路,都出去找你了。」
一聽她姨父和表哥都去找她了,謝寧頗有些內疚地低著頭:「姨母,對不起,我下午有些事情,所以出去了一趟,是我沒有考慮周全,不僅沒有提前告訴你們一聲,還這麼晚才回來,害你們擔心了。」
一聽她這樣說,李氏臉上的嚴肅緩和了些,拉過她的手,語重心長地道:「也不是怪你,我們就是擔心你,你剛來,對這兒還不熟,雖說我們這個村子沒什麼壞人,一向還算太平,可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你一個女孩子家。不過既然你回來,那就好了,我去把你姨父他們叫回來。你瞧瞧你,手都是涼的,快些進屋去吧。」
李氏一面說著,一面拉著她進了屋,正巧她姨父和表哥也回來了。
「阿寧妹妹,你沒事吧?」傅成業見著謝寧沒事,似乎鬆了一口氣。急忙向她走了過來,礙於男女有別,就隔了一段距離,只是時不時按捺不住想瞧她一眼。
「我沒事,讓你們擔心,對不起。」謝寧別過眼,面上隱隱帶了些歉意。
"你沒事就好,我……"傅成業猶豫了一下,剛剛開口就聽得身後似乎有馬車駛過,緊接著傳來不大不小的咳嗽聲,將他的話生生地阻斷了。
站在門口的幾個人回過頭,就見得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停在了他們家門口,牽頭的是貴族才能用的雪域駿馬,馬上坐著個十五六歲的藍袍少年。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撩開了車簾,就露出瘦削的下巴,和有些冷峻的側臉,捲曲的幾縷髮絲向後勾到耳側,整個人卻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
傅家人沒見過這麼大的排場,震驚之餘還有些意外。他們這個村子裡面一向偏僻,鮮少有什麼外人前來,更何況是這麼一個看起來就惹不起的大人物。
這幾個人只顧著打量突然冒出的馬車,卻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謝寧驚訝地睜大了眼,直愣愣地盯著馬車上的人。
將軍,竟然到這兒來了?
一隻蒼白的手從車帘子伸了出來,食指微微勾起。
幾個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倒是謝寧實在沒法,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一旁的傅成業似乎怕馬車上是什麼來者不善的人,就想攔住她。手還沒動,就突然覺得一到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周身多了幾分威壓。
謝寧到了馬車旁,隔著車窗,仰頭問道:「將軍,您怎麼來了?」
若說偶然路過是絕對不可能的,這村子可是偏僻得很,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必經之路。而且這也未免太巧了,她前腳剛到,後腳他就到了。
一個她覺得有些荒唐的念頭冒了出來,難道他是跟著她來的麼?
還沒等她想清楚,車帘子就被掀開了,周顯恩探出頭,目光冷冷地掃過不遠處的傅成業,最後落在她的臉上。
他沒說話,只是隨手指了指一旁的綠油油的菜園子,手裡還把玩一縷墨色的長髮。
謝寧有些迷茫的看著他,誠實地搖了搖頭,沒有看懂他在說什麼。
周顯恩神色懨懨地瞧了她一眼,沒有繼續跟她糾結這個事情,只是任由秦風將他扶了下去。
周圍的人見他長得宛如謫仙就已然十分震驚,但見他竟然和謝寧認識,更是心頭疑惑。直至看到他坐上輪椅後,這才想起他多半就是謝寧被逼迫嫁的那個殘廢夫君。
思及此,傅家人的面色隱隱都有些冷了。尤其是傅成業,藏在袖袍下的手更是攥緊了些,面色不善地看著周顯恩。空有一副好皮囊,不過是欺男霸女之徒罷了。
謝寧當初就是被逼著嫁給了他,不僅不好好珍惜,還讓她傷心得回了娘家。自古女子回娘家都要夫君相陪,若是獨自回來,多半就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謝寧剛來的時候,面上就隱隱帶著憂色。後來追問,果真是分居了。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了些笑顏,這罪魁禍首又上趕著追了過來,還真是陰魂不散。
李氏雖然害怕,還是往前走了幾步,擋在謝寧面前,強做鎮定的看著周顯恩,明明他只是安靜地坐在那兒,卻讓人覺得有些壓抑。原本準備好的話,都壓在喉頭裡面說不出來,她只能梗著脖子瞧著他。傅成業和他父親也趕了過來。
謝寧見傅家人都是劍拔弩張地盯著周顯恩,急忙解釋:「姨母,姨父,表哥,你們別誤會,他是……」她猶豫了一會兒,不知該怎麼解釋,最後還是硬著頭皮說,「他是我夫君。」
周顯恩上次就已經讓她走了,他們這樣的關係實在尷尬。說是夫妻吧,似乎有些不對,可除了夫妻也找不出別的形容了。
傅家人自然知道這是她的夫君,面色卻根本沒有緩和。
周顯恩瞧著面前這一大家子人,嘴角隱笑,不急不緩地道:「我夫人太貪玩了,回娘家這麼大的事情,也不告訴我一聲,害得我來晚了,姨夫,姨母不會介意吧?」他眯了眯眼,瞧著不遠處的傅成業,尾音上挑,「還有表哥。」
聽到他這聲表哥,傅成業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李氏和她夫君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周顯恩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復又將目光望著謝寧。
可謝寧也實在不知道周顯恩為何來了,正在她不知如何開口解釋時。就見周顯恩抬了抬手,秦風就從馬車上接連抱下了好幾箱東西。單單是那幾口箱子的材質都是上好的檀香木製成,價值不菲。內里的東西,就可想而知了。
「來的匆忙,沒有準備妥當。不知您二老喜歡什麼,就隨便買了些,你們看看可還缺什麼,再去買就是了。」周顯恩似乎毫不在意這些東西,對他來說,都是身外之物。
傅家夫婦相視一眼,指著那些箱子,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這……這些都是給我們的。」
周顯恩點了點頭:「自然。」
俗話說得好,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軟,伸手不打笑臉人。周顯恩送了這麼多禮過來,他們倒是不好直接駁了他的面子,當下也有些犯難。
但他們還是擺了擺手:「這些東西,您還是拿回去吧,咱們無親無戚的,收不得。」
謝寧急忙出來打圓場,瞧了瞧周顯恩,靠近他身邊,輕聲道:「將軍,您帶了這麼多貴重的東西,會嚇到我姨母他們的。而且,真的太貴重了。」
她們現在的關係尷尬,實在不能讓他如此破費。
周顯恩挑了挑眉:「怕什麼,他們也算受得起。」
秦風回稟過,謝寧這姨母一家對她還算照顧。若非如此,他可能連一個好臉色都懶得給。
他剛說完,秦風就搬著箱子進去了,傅家夫婦都來不及阻止。猶豫了半晌,最後只是站在原地看了看。畢竟這麼多貴重的東西,若說不心動也實在是假。
不過若是周顯恩來這兒,是要對謝寧不利,他們定然將這些箱子都砸到他身上去。
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周顯恩抬起眼環視了一周,眾人都在外面大眼瞪小眼,他倒是神態自若,抬手打了個呵氣,像是有些困了,眯了眯眼,轉頭看著謝寧,問道:「你是哪間房?」
謝寧隨手指了一下東側的那間房,卻見周顯恩望了一眼房子,隨後點了點頭。
他隨意地抬了抬手指,聲音帶了些倦意:「我困了,陪我去睡吧。」
謝寧被他的話驚得微睜了眼,意識到周圍還有人,又不敢讓他們看出她的異樣。
傅家夫婦倒是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瞧這氣氛還算可以,便開口道:「外面冷,都別站著了,進去說話吧,我去燒點熱水。」
他們說罷就進去了,謝寧沒辦法,也只能推著他先進去,剩下的話找機會再跟周顯恩說,只是剛剛路過門口的時候,傅成業就走了過來,面色不自然地道:「周大將軍遠道而來,是貴客,可您和我表妹已然分居了,我們家自然也受不得您的禮,還是請您帶著您的東西回去吧。」
若不是讀書人的涵養入了他的骨子裡。他怕是要將周顯恩給罵一頓了。這等欺男霸女的惡徒,還裝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真是虛偽。
周顯恩挑了挑眉,頗有些好笑的看著他:「我寫休書了麼?」
傅成業一愣,片刻後搖了搖頭。
周顯恩往後靠了靠身子,手指點著下巴:「我寫和離書了麼?」
傅成業又搖了搖頭。
這一次,周顯恩沒有笑,反而冷冷地睨眼瞧著他,手指往裡側勾了勾,語氣帶了幾分嘲諷和不屑:「那就一邊去。」
傅成業面上湧出幾分血色,頗有些難堪。他原以為謝寧和周顯恩很快就會和離,可現在這人糾纏不休,恐怕是不會輕易放過他表妹了。
謝寧不知他們各自的心思,只以為傅成業是擔心她受欺負,急忙道:「表哥,舟車勞頓,我先帶將軍進去休息了。」
她說罷,就推著周顯恩進去了。
進了屋,謝寧扶著周顯恩去梳洗。一切收拾妥當後,住房的分配倒是成了一個難題。傅家本來就不大,只有四間房。雲裳和傅家的小女兒住了一間,她住了一間,她表哥住了一間,還有他姨父姨母住了一間。可現在又多了兩個人,這倒是有些犯難了。
一旁的傅成業似乎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對著周顯恩道:「寒舍簡陋。怕是只能委屈周大將軍和小生同席了。」
在他看來,周顯恩就是個惡徒,絕不能讓他多一刻和謝寧獨處的機會。
謝寧想了想,這樣分配確實也可以的。她和她姨母睡一間,再讓秦風和她姨父一起。她便低下頭看著周顯安,問道:「將軍,今夜,你能不能同我表哥住在一起?」
她知道周顯恩不喜歡和別人擠一張床,可這實在也沒辦法了,房間本來就不夠了。
周顯恩靠在輪椅上,沒有理會他們的提議,只是不容拒絕地對著謝寧道:「帶我去你房間。」
謝寧一驚,耳根子也紅了紅。雖見他語氣強硬,可還是想勸一勸他。這兒不是周家,是沒有軟塌的,房裡只有一張床。他們自然不能睡一間房。
見謝寧似乎想勸自己,周顯恩忽地靠近了她身邊,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道:「你要我和別人睡一間房可以,不過我這人練武有些小習慣。你在我身邊待久了,我倒是不會對你做什麼。可若是第二天,你這位表哥缺胳膊少腿,或者命都沒了,那可別怪我。」他往後退了退身子,語態輕鬆地道,「既然你們這樣安排了,那也只能客隨主便了。」
謝寧睜大了眼,忽地想起之前給他蓋大氅的時候,被他攥住了手腕,當時就疼得青紫了一片。若是真讓他和她表哥睡在一起,恐怕真的是要出事的。
思及此,她急忙開口:「不了,不了,將軍,我思慮再三,覺得您還是去我的房間比較好。」
說罷,生怕他反悔一樣,急忙就推著他走了。周顯恩低著頭,嘴角隱隱帶笑。
還是這麼好騙,他隨便忽悠兩句,竟然也信了。
一旁的傅成業似乎有話要說,卻只見得他們離去的背影。
轉過拐角的時候,周顯恩單手撐在下巴上,回頭沖他笑了笑,眉目間帶了幾分勝利者的姿態。
傅成業臉色變了變,瞬間有些鐵青了。暗啐了一口,果真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