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聲煩,吹得窗戶哐當作響。雲裳躺在床鋪上,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就聽得細微地敲門聲響起。
她耷拉著眼皮,煩躁地從被窩裡鑽了出來,正要開口問是誰,卻見得窗戶上映出了一個熟悉的影子,她忽地睜大了眼,急忙穿鞋下床了。
噔噔噔的腳步聲響起,她卸下門栓,見到站在門口的人,先是驚訝地張大了嘴,眼眶慢慢地就紅了。
走廊上,大紅的燈籠高懸,被風吹得四晃。謝寧似乎冒雨行了一段路,衣袖和髮髻都被雨水打濕了些,水珠子順著她的鼻樑滑落。眼睫尖兒上水霧霧地,遮掩住的眸光卻沒有半點色彩。單手抱臂,似乎有些冷。
見到雲裳出來,她的眼神才動了動,嘴角扯出笑意:「雲裳,我想在你這兒睡一晚。」
「夫人,您怎麼淋濕了?外邊冷,您快些進來。」夜空炸響了一聲悶雷,雲裳低呼出聲,慌亂地給她讓了道,又急匆匆地跑去拿了乾淨的帕子。
謝寧倒是不甚在意,低垂著眼帘,進了屋。因著衣裙上還有些雨水,她便沒有坐下,只是站在窗戶旁,隨意地將目光落在點燃的燭火上。
雲裳拿來了帕子,一面細緻地為她擦著頭髮,一面心疼地問道:「夫人,您這是怎麼了?怎麼會淋濕了。」她擦頭髮的動作一頓,像是想通了什麼,咬了咬牙,頗有些不忿,「是不是將軍他欺負您了?」
她這兒是下人睡的地方,離後院有一段距離不說,還十分偏僻。怎麼可能是因為避雨才到這兒來的?而且她從小就開始跟著謝寧,只需瞧一眼,就知道她這兒心裡定是極難受的。
謝寧身子一僵,情緒低落了幾分。卻還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將帕子取下,自己擦著衣袖。她搖了搖頭,發尾的水珠子就濺起:「沒有,只是出門忘了帶傘,雨下的太急了,所以才來你這兒避避雨。」
雲裳聽著她的話,欲言又止。明眼人都能瞧出她說的是假的,可她還要強顏歡笑。深更半夜來了她這兒,一定是周顯恩不讓她回去。
一個大男人,竟然在半夜將自己的夫人趕了出來,這算什麼事?都如此明顯了,謝寧還要替他遮掩。周顯恩要面子,可她又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
以前在謝家,就算老爺不喜,郭氏欺壓。可她家夫人也是金枝玉葉嬌養著長大的謝家嫡女,自有書香門第的矜貴。
可來了一趟周家,不僅親自給那個周顯恩下廚,忍著他的壞脾氣,還要想著法地去逗他開心。
憑什麼啊,憑什麼就得她家夫人來受這份閒氣?
雲裳越想越氣,只覺得心裡難受得緊,喉頭也堵得慌。氣到最後,淚珠子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謝寧剛剛擦完衣袖,見得雲裳哭了,她心頭也有些難受。眉尖兒攏了攏,又伸手為她拭去了淚珠:「雲裳,你別哭啊,我沒事的,真的。」
她想撐起嘴角笑一笑,可眼睛剛彎起,淚珠子就滑了出來。
雲裳抬起袖子粗魯地擦了擦眼淚,哽咽著道:「夫人,我現在就去找大少爺,這閒氣愛誰受就誰受,總之,不能讓他這樣委屈了您!」
她說罷,就要披上外衣出門,卻被謝寧拉住了袖子。
「太晚了,我想睡了,今晚同你擠一擠可好?」她笑了笑,語態輕鬆,「外面雷聲大,我一個人睡可能會害怕的。」
雲裳微張了嘴,欲言又止,可見得謝寧沖她搖了搖頭。她咬著嘴唇,終是停下了步子。
謝寧鬆開了手,繼續擦著身上的雨水。她不想這麼晚了還去打擾她哥哥,讓他為她擔心。而且她現在心裡有些亂,只想靜一靜。
也或許是她隱隱地知道,如果她哥哥來了,她和周顯恩可能真的再也不會見了。
她欠他一份恩情,又如何能這般輕易地割捨?可她也是真的有些累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一直努力地想讓一個人開心,最後那人卻毫不在意,還覺得她虛偽,是在惺惺作態。甚至還趕她走,這又怎麼會不難過呢?
耳畔似乎又迴響著周顯恩冷漠決絕的話,她的眼裡忽地浮現出一絲受傷。良久,才逼著自己不再去多想。
「夫人,奴婢給您拿一套乾淨的衣裳,您先將就著穿一下,不然濕衣服容易著涼的。」雲裳低著頭,從衣櫥里挑選了半天,想找一件沒有穿過的,又小心地撣了撣灰塵,確定是乾乾淨淨的,才遞給了謝寧。
因著她這是下人的房間,陳設簡單,連床也是最普通的架子床。唯一的好處就是周顯恩不讓人伺候,所以這後院的丫鬟數來數去就她一個,這才能一人獨占了一整間房。
架子床太硬了,她又往裡側墊了許多衣物,想讓謝寧睡得舒服些。
謝寧剛剛梳洗完,一面換著衣裳,一面輕聲道:「太晚了,雲裳你別忙了,快些睡吧。」
她說罷,便上了架子床,掀開被子就安安靜靜地躺下了。
雖然雲裳在她身下墊了許多衣物,可架子床還是有些硬。她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起碼還能舒展身子。在周顯恩屋裡睡的軟榻雖然柔軟,可太窄了,她晚上都不敢翻身。
這會兒睡在這兒,她反而還能睡得更踏實些。她側過身子,雲裳就陪在她旁邊。屋裡的燭火已經熄滅了,漆黑一片。
」雲裳,我有時候很討人厭麼?」她忽地開口,聲音輕飄飄地,輕到雲裳沒有聽清。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小心地問道:「夫人,您剛剛說什麼?」
謝寧搖了搖頭,意識到她可能看不見。才將頭枕在胳膊上,闔著眼,伸手輕輕拍了拍雲裳的被子,聲音帶了幾分倦意:「沒事,睡吧。」
雲裳雖心有疑惑,可夜已深,她也確實有些累了,迷迷糊糊地也就睡了過去。
窗外雨聲滴答,敲打在屋檐上,在寂靜的夜裡清晰可聞,卻更像是催眠的樂曲,讓人睡得更沉了。
天大亮的時候,周顯恩倏然睜開了眼,曦光有些刺目,似乎已經是晌午了。他抬手擋在眼前,這麼晚了,竟然沒有叫醒他。
他下意識地偏過目光,卻在看到空蕩蕩的軟榻時,身子僵硬了一瞬。
他差點忘了,她昨晚就走了。
走了就走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不冷不淡地收回目光,伸手拿過床頭的衣物,慢條斯理地穿著。下了床榻後,洗漱一番,就去了隔間的書房。
身後的案台已經換上了新的桌布,地上的碎片也被清理乾淨了。除了一夜未曾有人睡過的軟榻,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日頭西斜,周顯恩還在書房看書,院外卻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他下意識地眼瞼一跳。聽清楚之後,眼裡又恢復了平靜。
秦風站在門口,似乎有些焦急,遠遠地道:「爺,夫人她……」他猶豫了一下,又偷偷看了看周顯恩的臉色,見他面色無虞,復又道,「她剛剛和雲裳一起出府了,我想去跟著,可她們剛出府,上了一駕馬車。爺,您說,夫人她是不是回謝家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昨晚謝寧是在雲裳的房間睡的。而昨日正好是周顯恩的生辰,每當這個時候,沒人比他還是更清楚,他家爺會有多痛苦。
他現在就擔心昨晚謝寧是不是不小心觸了他家爺的忌諱,可他昨日一早就出府了辦事去了。思及此,他有些自責,夫人是新進府的,他應該早些提醒一下她,千萬不要在他家爺面前提到「生辰」二字。可看現在的情形,昨夜二人多半是鬧得很不愉快。
他一開始是討厭這樣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新夫人的,尤其是她嫁進來的目的不明。可這麼幾個月的相處,他已經將她當做自己人了,她對下人也挺好的。甚至覺得有她在,他家爺笑得都比以前更多了。
就好像在慢慢地回到兩年前的他。
他不想謝寧就這樣走了,這才急忙回來稟報,想讓他家爺去將她留下來。
聽到謝寧走了,周顯恩掀開書頁的手指一怔,片刻後就恢復了常態。果然,擺脫了他,她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這就是她想要的,如她所願而已。
他信手翻開了書頁,頭也沒抬,只是滿不在意地道:「你要是閒得慌,就出府辦事去。」
秦風還站在門口,似乎還想勸一勸,可他也清楚自家爺的脾氣,莫說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想讓夫人走。就算他心裡想留,也會強忍著。
「把窗台上的花扔了吧,還有那張軟榻……」周顯恩的話一頓,看著窗台下謝寧臥過的軟榻,沉默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抬了抬手,若無其事地道,」你下去吧。」
秦風點了點頭,餘光掃過空蕩蕩的桌案,又問道:」爺,可要傳晚膳?」
書房內的周顯恩抬了抬眼帘,已經是用晚膳的時候了麼?
平日裡都是謝寧催著他按時用膳,今日,他從起身到現在,也沒有傳過膳。
因為,他忘了。
良久,他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秦風就領命退下去了。
屋子裡又恢復了寂靜,窗台上枯萎的桃花還留著,卻早已沒有了當初鮮艷的花色。
周顯恩將那本看了整整一天的,也沒有翻開幾頁的書扔到了一旁,隨手扯過一張宣紙,正準備落筆。餘光一掃,筆尖卻是重重地壓在了宣紙上。
書桌角落處,擺放著青花瓷筆洗,下方壓著一張用過的宣紙,露出的一角寫著一行清秀的小字。
她以前也會在這兒練字。
他捏緊了手中的狼毫筆,忽地低下頭,眼中閃過一絲陰翳。
她明明都走了,不是麼?
書桌上,宣紙被風吹到隨手扔置的書冊上,狼毫筆攤開,墨汁洇染。周顯恩躺在輪椅上,闔著眼,鎖骨深陷,蒼白的手指遮擋在面上。任由穿過窗台的風將他的衣袍吹得翻飛。
空蕩蕩的屋子裡,沉寂無聲。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秘書秦風:「爺,夫人已經被您趕出家一天了。」
總裁·周大將軍:「她肯認錯了麼?」
秘書·秦風:「不,夫人她回家了,追她的人還排到城門口了,等她旅遊回來,應該就要挨個相親了。」
總裁·周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