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呼嘯,破舊的木門被吹的吱呀作響,火堆微弱的光快要熄滅,忽明忽暗,只在門口灑進來一些月色。
謝寧微張了嘴,呼吸一促,見得門口熟悉的人時,眼前就模糊一片了,她哽咽著,眉尖攏在一起。
周顯恩竟真的隻身來救她了。
眼眶裡的水漬越積越多,眼淚便如斷線的珠子落了下來。砸在她的手背上,連帶著四周的血腥味似乎都散了。她還以為他不會來的。
屋內十幾個漢子神色一凜,似乎並不在意剛剛死去的弟兄。抬手將鋼刀扛在肩膀上,刀刃上鑲嵌的鋼圈碰撞在一起,噹啷作響。如臨大敵一般看著門口的人。
刀疤男人拍了拍手,仰頭笑道:「周大將軍,果然好身手。」
周顯恩坐在輪椅上,寬大的衣袍被風吹起,額前碎發遮住眸光,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冷冷地目光落在廟內十幾個壯漢的身上。他不緊不慢地開口:「還行吧,只不過殺你們,綽綽有餘。」
聞言,廟內眾人互看一眼,心頭怒火中燒,冷聲道:「周大將軍,口氣倒是不小。」
話音剛落,一柄鋼刀破空而來,之前的粗獷男人手臂上血管僨張,大喝一聲,就照著周顯恩的右手砍了過去。刀風凌厲,帶著他的頭髮都被吹起,露出額頭的刺青,那是專門為犯了死罪之人烙下的刺面。
周顯恩沒有一點避讓的意思,抬起手指就夾住了刀刃,那刀便再近不得半寸。粗獷男人瞪大了眼,額頭青筋暴鼓,卯足了勁要將刀壓下去,卻所有的力氣都被化開了。
周顯恩懨懨地瞧著他,尾音上揚:「勁兒這么小,沒吃飯麼?」
粗獷漢子呼吸一滯,面上羞憤交加。卻見周顯恩手指一翻,那鋼刀的刀尖生生折斷,藍白色長袖掃過,一道亮光很快地一晃而過,粗獷男人的刀就停在了半空。
他悶哼一聲,抬手捂住了脖子。眼球暴突,如同瀕死的魚張大了嘴想要呼吸,卻只見捂在脖子上的指縫間滲出鮮血,他踉蹌了幾步,握著鋼刀的手還抬了抬,最後卻是無力地癱倒在了地上。
周顯恩頗有些嫌惡地往後退了一些,將垂在地上的袖袍挽起,免得鮮血濺到他的衣袍上。
他略歪了頭,瞧著裡面一臉震驚的眾人,唇畔笑意更甚:「一起上吧。」
剩下的人眼中閃過一絲凝重,他們自然聽過周顯恩的名頭,但是沒想到他如今成了廢人,還能有如此身手。他們雖是亡命之徒,過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卻也不想貿然送死。
刀疤漢子眼神微動,語態輕鬆地道:「大將軍幹嘛這麼認真?咱們哥兒幾個就是跟您開個玩笑罷了。今日是要正正經經地替我們東家請您過去做客的,還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吧。」
他話音剛落,就聽得一聲女子的低呼,卻是一個手下人將鋼刀架到了謝寧的脖子上。
謝寧瞧著再動一寸就能割破她咽喉的鋼刀,身後是冰冷的牆壁,她退無可退,只能僵直著身子。她慌亂地抬起眼,瞧著門口的周顯恩,沖他輕輕搖了搖頭,眼眶裡的淚珠子跟著掉出來。
這群人都是窮凶極惡之徒,定然不會那般講信用,說不定就是故意在為周顯恩下套。若是他真的束手就擒跟他們走了,就怕會平白讓他也丟了性命。
可周顯恩只是遠遠地看著她,像是沒有看到她搖頭一般。抿著唇,盯著她脖頸上的鋼刀,眼中戾氣更甚。
刀疤男人挑了挑眉:「大將軍現在可想好了?是跟我們走,還是讓您這位嬌滴滴的夫人陪我們幾個一起上路?我們都是粗人,不會照顧這樣嬌弱的小娘子,到時候缺個胳膊少個腿什麼的,可別怪我們照顧不周了。」
夜已深,山風呼嘯,猛地將門吹得閉緊。
周顯恩仰起下巴,周身殺意波動,一字一句道:「你若動她一根頭髮,我滅你三族。」
冰冷的話音落下,刀疤男人微眯了眼,全身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觸及周顯恩眼裡嗜血的殺意,饒是他這個殺人無數的,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陰惻惻地開口:「只要您肯配合,我們自然會派人將夫人安全地送回去。留與不留,就看您的意思了。」
架在謝寧脖子上的鋼刀跟著往前近了幾分,不過分毫距離就可以輕輕割破她細嫩的脖頸。
周顯恩的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皺,搭在輪椅上的手指驟然收緊。
「將軍,不要聽他們的,別……」冰冷鋼刀抵到了她的脖頸上,滲出一絲血痕,將她剩下話都壓了回去。她只得緊蹙了眉尖,眼中涌動著無可奈何的悲慟。
「我跟你們走。」不冷不淡的聲音響起,在寂靜的夜裡清晰可聞。
謝寧眼睫一抖,眼淚就掉了下來。她想要開口,可喉頭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哽咽著發不出聲音。
刀疤男人眼神一亮,瞧了瞧地上謝寧,心中大喜。看來曹大人所言不虛,這個乖戾狠絕的周顯恩,對他這個夫人倒真是極為看重。思及此,他心裡一陣嘲諷,什麼狗屁戰神,傳的神乎其神,其實也不過如此,為了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
他不再猶豫,使了個眼色,旁邊就有幾個拿起了鐵鏈:「周大將軍一身好功夫,暗器更是使得出神入化,摘葉就可殺人,我們這些人自然不是您的對手。為了讓咱們一路都相安無事,只有得罪了。」
周顯恩薄唇微抿,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仰了仰下巴,若無其事地將手抬起了些。一左一右的人當即將手裡的鐵鏈甩了出去,正好纏在他的手臂上,將他的雙手都束縛住了。
見周顯恩雙手被捆住,刀疤男人仰頭一笑,一面笑著,一面拍了拍手:「大將軍果然好氣魄,吳某佩服,佩服。」
他說罷,轉過身仰了仰下巴,架在謝寧脖子上的刀就收了回去。
「夫人,您可以回去了。」他又轉頭對著謝寧旁邊的男人吩咐,「王二,山路不好走,你去把將軍夫人給我好生送回去。」
他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刻意咬重了「好生」二字。旁邊的王二沖他一笑,瞭然地點了點頭。
做他們這行的,絕不可能留下活口。為了防止周顯恩一時怒急,破了鐵鏈。他這夫人還得拖到山下再殺才最是穩妥。
王二將謝寧拽起來,手拿著鋼刀抵在她的脖頸上,將她帶著往外走。她偏過頭,望著被鐵鏈鎖住的周顯恩,通紅的眼眶不住地落著眼淚。
他的目光只是隨意地掃過她身上,見她只是裙擺上染了些污泥,眼中的戾氣才消散了些。
秦風就在外面,只要她出去,就會得救了。這周圍還埋伏了不少人,他留在這裡,才能讓秦風帶著她脫身。
刀疤男人居高臨下瞧著輪椅上的周顯恩,臉色驟變,冷冷一笑:「給我穿了他的琵琶骨。」
周顯恩能這麼輕易地束手就擒,一定還有後手。不將他的琵琶骨穿了,總是讓人覺得如芒在背。
左右曹大人只說了要帶活得回去,至於傷的多重,都不重要,留口氣就行了。
周顯恩倒是神色未變,似乎對此毫不意外。被拽著往外走的謝寧身子一僵,血液倒流,寒意從心頭蔓延到四肢百骸。這些人,果然不講信用。
她匆忙回過頭,就見得有人拿出了牢獄裡審訊犯人用的鐵爪,爪尖還泛著冷冷的寒光。
他若是被穿了琵琶骨,連抬一下手都不可能了。思及此,她眼中閃過一絲掙扎。
她也想活著,她也害怕這些人真的殺了她。可周顯恩是為了救她才落到如此困境的,他本可以不來救她的。
在行至周顯恩身旁時,眼見就要被帶出門外了。謝寧眉頭緊蹙,心下一橫,不知哪兒來的力氣,趁著拽住她往外走的王二不注意,低頭就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血腥味蔓延在口中,殺豬般的慘叫聲響起。
鉗制在她脖頸上的手一松,被咬的正好是他拿刀的手,趁他吃痛鬆了手,她慌忙地奪過他手裡的鋼刀,閉著眼抬手就往他身上砍去。
王二到底是練過功夫的,雖然一時大意被謝寧咬了一口,卻還是輕鬆躲過了她那一刀。他捂著手,手臂上被咬破的地方深可見骨,不停地往外冒著鮮血。
他抬起頭,氣得胸膛都在起伏了。敬酒不吃,吃罰酒,這臭娘們兒還敢咬他。要不是怕破壞了曹大人的計劃,他早就上去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謝寧握著鋼刀的手都在發顫,差點就要握不住了。她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站在周顯恩面前,終是堅持不住,癱坐在地上。
可她手裡的鋼刀還拿著,盯著這群虎視眈眈的人,慘白的唇瓣不住地顫抖著:「別過來……都別過來。」
她一面握著刀,一面退到周顯恩身側,顫抖著手要去給他解開手上的鐵鏈。可那鐵鏈像是生了根一樣,她指甲都掰斷了幾片,還是動不了分毫。
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到鐵鏈上,她倒抽著氣,喉頭微動,不住地哽咽著。細嫩的手指被鐵鏈磨破了皮,還是不死心地要給他解開。明明就是纏在手上的,怎麼可能解不開?
屋內的人見她這麼個弱女子竟有膽子咬王二,還不要命地跑回來給周顯恩解鐵鏈,倒是有點被嚇到了。不過見她連刀都握不住的樣子,反而帶了幾分憐憫。
這鐵鏈是玄鐵打的,看著只是隨意地纏在手臂上,很好解開。實際上沒有特殊的解法,除非把手砍下來,否則這輩子都別想擺脫。
刀疤男人攤了攤手,裝作無奈地瞧著周顯恩:「大將軍,這是您夫人自己要留下來的,可不是咱不講信用,既如此就請夫人一道跟咱走吧。」
拿著鐵爪的人繼續往前走著,要去穿了周顯恩的琵琶骨,另一人則過來要將地上的謝寧拖走。
周顯恩盯著趴在他身旁給他解鐵鏈的謝寧,她正急得滿頭大汗,手指都磨出血了。
他忽地眼帘低垂,目光一瞬間有些複雜。
她明明嚇得都站不穩了,還要跑回來作甚?連條魚都沒殺過的手裡,卻拿著刀擋在他面前。
明明出去了就能得救了,她就不怕死麼?
他勾唇笑了笑,真是有夠傻的。
身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謝寧抬起頭,碎發遮住眼帘,她握了握手裡的鋼刀,刀身晃動,她閉著眼,左右亂舞著:「別過來!」
那幾個男人嗤笑一聲,全然不在意她這毫無章法的砍法。抬腳就要將她踹開,卻只見他們忽地都驚恐地睜大了眼,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怪物一般。
手中握著的刀差點掉在了地上,刀疤男瞪大了眼,嘴唇顫抖,哆哆嗦嗦地連話都說不出來。
謝寧還抖著身子,久久沒有察覺到動靜,她睜開眼,見得那些人停在原地,心下一松,驚覺出了一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還未等她弄清發生了什麼,就感覺一個溫熱的胸膛貼在了她的後背,將她的身子攬入其中,一隻帶了些涼意的手輕輕握住了她持刀的手,濕熱的氣息打濕在她的耳畔,聲音帶了些陰冷的笑意:「刀,不是這樣握的。」
謝寧眼睫一顫,還未回頭,只感覺一隻手覆上了她的雙眼,將她的視線都遮擋住了。她僵著身子不敢亂動,手中的鋼刀被他拿去了。
不知是誰抖著嗓子開口:「周顯恩不是殘廢麼?他怎麼站起來了?」
木門前,輪椅上空蕩蕩的,鐵鏈掉在地上。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著月色,身形修長,墨色長髮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一半的面容就隱在陰影中,只見得勾笑的唇角,還有他手中揚起的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