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初春

  三月已至,草長鶯飛,楊柳依依。繁鬧的街頭人來熙攘,酒樓林立,桃花已經盛開了,花瓣飄落,落在行人的肩頭。商販的吆喝聲響亮明快,謝寧剛剛從周府出來,正要去裁縫鋪確認一下喜服有沒有做好,卻在院牆轉口瞧見了一襲暗金色的身影。

  那人站在院牆旁,梧桐樹從牆內探出頭,些許細碎的陽光就從樹葉縫隙灑在他身上。樹影投映在他的眼睫下,被風一吹,就如雲般浮動。見到謝寧,他抬了抬眼睫,目光柔和了些。

  謝寧頗有些尷尬地瞧著他,自從宮亂後,已經過去兩個月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著顧懷瑾露面。雖然他們之前有很多的不愉快,可到底他還是沒有傷害過她的性命,他還幫著一起除去了玉郎。而且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了,那些曾經的事都不重要了。思及此,她也便沖他禮貌地回了個笑,準備繼續往裁縫鋪去。

  在路過他身旁時,一直沉默著的顧懷瑾忽地偏過頭,眉眼染著笑,輕聲道了一句:「恭喜。」

  謝寧的步子頓了頓,他應當是在指過兩日她和周顯恩大婚的事。聽得出,顧懷瑾是真心地在賀她。她放鬆了身子,沖他點了點頭,笑著回道:「謝謝。」

  樹影浮動,四周有些安靜,唯有枝頭的雀鳥啼鳴,謝寧和顧懷瑾相對而站,有那麼一瞬間,仿佛所有的過往都消散,如同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一般。

  清風吹過,拂在面頰上,有些涼快。梧桐葉飄飄忽忽地打了個轉,落在腳邊,顧懷瑾忽地開口:「你家夫君呢?」

  謝寧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他啊,找陛下和沈大夫他們喝酒去了。」

  顧懷瑾也低頭笑了笑,沉默了一陣兒,他抬了抬手,從懷裡拿出一個木盒,遞到了謝寧面前,眉眼帶笑地看著她:「我想,這個應該給你。」

  謝寧瞧著他送到自己面前的木盒,急忙擺了擺手:「殿下,您的心意我領了,但是不用您破費了。」

  顧懷瑾放緩了聲音,道:「你多想了,賀你大婚的禮物,我明日會送上的,這個,是物歸原主。」

  他說著,將那木盒打開,露出一對珍珠耳墜。想來是常常被人細心的擦拭過,雖有些舊,卻仍舊光亮。

  謝寧微睜了眼,有些驚訝地道:「這耳墜不是我的麼?」

  顧懷瑾點了點頭,輕輕扯了扯嘴角:「是啊,當時你還用這耳墜砸我,還罵了我一頓。」

  謝寧頗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這件事都過去很久了,她都快忘了。她還以為顧懷瑾早就把耳墜扔了,沒想到他竟然還留著。

  顧懷瑾的目光落在那一對珍珠耳墜上,眼睫垂下,遮住了所有的情緒,修長的手指收緊了些,還是風輕雲淡地道:「這是你的東西,就算留,也該由你的夫君留著,所以,我將它還給你。」

  他說著,抬起眼笑了笑,手中的木盒又往前送了些。

  見著是她耳墜,也確實不好落在別的男人手裡,謝寧也不再推辭,直接就從他手裡接過了木盒,略低著頭道了一聲謝。

  「好了,你應該也有事要去做,我就不打擾你了。」顧懷瑾單手負在身後,目光隨意地落到一旁,聲音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道,「願你幸福。」

  「嗯,我會的,多謝殿下。」謝寧拿著木盒,抬起頭瞧著他,這一次,是真心地對著他笑了笑。

  顧懷瑾眼神微動,對她回以一笑,便轉身走了,梧桐葉垂落到牆頭,春意盎然,連帶著那一襲欣長的身影,也慢慢消失的在熙攘的人群中,再也瞧不見了。

  謝寧還站在原地,眼裡帶了幾分柔色,看著顧懷瑾離開的方向,真心地道:「殿下,也願你找到自己的幸福。」

  她轉過頭,將木盒放進了袖兜,便笑著往街道去了,細碎的陽光灑在身後,唯有梧桐樹的葉子隨風招展。

  ……

  謝寧去酒館抓周顯恩的時候,就只見得三個大男人趴在桌子上,地上東倒西歪全是酒壺,見著這慘狀,她站在門口,頗有些無奈地扶了扶額。

  說出去誰會相信,這幾個醉鬼,一個是當今天子,一個是鎮國大將軍,還有一個是天下第一神醫。

  她頗有些嫌棄地嘆了嘆氣,要不是酒館老闆來給她送信,這幾個人不知道還要喝多少。

  他們似乎是醉糊塗了,連謝寧來了都不知道。沈珏將頭趴在桌子上,雙手綿軟無力,他有些暈暈乎乎地抬起頭,瞧著對面的周顯恩,扯開嘴角嗤笑了一聲:「周顯恩,你後天就要大婚了,你還敢喝這麼多,回去了,小心……」

  他說著,酒勁兒有些上頭,晃了晃腦袋繼續道,「小心回去,你夫人收拾你。」

  周顯恩單手撐在桌子上,聽到他的話,頭轉了幾個向,醉眼朦朧地瞧著他,不屑地笑了笑:「我夫人溫柔得很,我喝多了,只會照顧我。」

  「跟你們說,你們也不懂,幾個沒有夫人的老男人。你們沒有夫人,我有。」他翹了翹嘴角,活像炫耀自己有糖吃的小孩一樣。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忽地抬起手指擋在面前,縫隙中隱約可見揚起的唇角,肩頭微動,不住地笑了起來。

  沈珏胡亂地動了動趴在桌上的手,瞧著他那得意的樣子,正想把酒壺扔到他臉上,他撇了撇嘴:「誰稀罕?我們這叫自由,是吧,重華?」

  他偏過頭,瞧著一旁的顧重華,他正單手撐著下巴,眼下的紅痣因為醉酒而顯得更加妖冶動人。纖長的眼睫漫不經心地撲下,勾起一個撩人的弧度。他似乎也醉得厲害,聽到沈珏的話,反而笑了笑,也不知在笑些什麼。

  雕花木窗沒有合上,風透過素色幔帳吹進來,撩動了他月白的長袍。他愜意地眯了眯眼,略歪著頭,單手撐著下巴,像是快睡著了。

  沈珏見他這樣,皺了皺眉,胡亂伸手推了推他,嘴裡不滿地咕噥著:「誒,重華,你別睡啊,繼續喝啊,你快醒醒。」

  他說著,眼睛也快完全閉上了,兩隻手拽著重華的袖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搖晃。晃著晃著,他慢慢將頭趴到了桌子上。強撐著自己不閉上眼,嘴裡還在念叨著:「繼續喝……繼續……」

  周顯恩笑著笑著,才發現旁邊兩個人都趴下了,他仰起下巴,身子往後一仰,抬手指著趴在桌上的兩人,嘲諷地笑了起來:「你們真是沒用,這麼點酒就喝醉了。看看本將軍的,今日,不僅要把你們喝趴下,還要讓你們爬回去。」

  沈珏趴在桌上,聽到周顯恩的聲音,嗤笑了一聲:「就你?省著點吧,我跟你說,你要再喝,回去真有你好受的。」

  周顯恩不服氣地笑了笑,一把抄過旁邊的酒壺,不屑地瞧著沈珏,醉醺醺地開口:「今兒就是我夫人來了,那我也得把你們都喝吐了才算完!」

  「呵,豪橫。」沈珏挑了挑眉,誇張地揚起尾音。卻在看到他身後的人時,憋不住地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抬了抬手,「喝,你使勁兒喝,我們兩個沒吐,你就不許回去。」

  周顯恩見沈珏突然捂著肚子笑,有些嫌棄地瞧了他一眼,也沒管他,正要仰頭將酒壺裡的酒一飲而盡,目光一轉,就見著身後站了個熟悉的人。

  他有些迷茫地眯了眯眼,略歪著頭,再看清楚來人是誰後,下意識地抖了抖手,酒壺裡的酒都灑出來了一些。

  謝寧一手叉腰,擰著眉頭瞧著他:「夫君,繼續喝啊,不是說,我來了,你也要把他們都喝吐了才肯走麼?」

  周顯恩像是被嗆到了,急忙把手裡的酒壺扔開。雙手撐在桌子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指著一旁笑得肚子都快抽了的沈珏道:「我沒說,是他們非要拉我喝的,我早就想走了。」

  謝寧眯了眯眼,明顯不相信地道:「是麼?那我剛剛聽到的,是誰的聲音?」

  周顯恩往她身上一靠,抱著她的手,低聲道:「夫人,我剛剛都是胡說八道的。」

  「哈哈,周顯恩,你剛剛不是還豪橫麼?來來來,繼續喝。」沈珏趴在桌上,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喊了一嗓子。

  周顯恩趴在謝寧的肩上,威脅地瞪了他一眼。

  謝寧有些無奈地瞧了周顯恩一眼,目光一轉,就落到了桌上的沈珏和顧重華身上。兩個人都睡過去了,靠在她肩上的周顯恩,估計也快不行了。

  她嘆了嘆氣,急忙將周顯恩給扶到桌子上坐著,又下樓去安排馬車來接人了。把其他兩個醉鬼安排好後,她就和秦風一起扶著周顯恩上了馬車。

  周顯恩半搭著眼皮,一呼一吸全是酒氣,一直抱著謝寧的手不放。好不容易回了周家,這才由著秦風將他背回了房間。

  將他安頓好後,秦風就退了出去。謝寧瞧著倒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周顯恩,頗有些無奈又好笑。

  他一條腿還搭在床沿,抬手擋住了眼睛,唯有胸膛在微微起伏著。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酒味。謝寧拿了濕帕子,剛剛替他擦完臉,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他伸手抱住了腰。

  他半搭著眼皮,眼神有些迷離,一直瞧著謝寧,嘴角帶著壓不住的弧度。

  謝寧手裡還捏著帕子,被他拉到了懷裡,便輕聲道:「夫君,你先把我放開,我得給你擦擦汗。」

  周顯恩挑了挑眉:「不放。」

  他說著,手下用力,直接讓謝寧趴到了他的胸膛上。他勾了勾嘴角,戲謔的眼神一直從她的眉尖落到唇瓣上,笑意更深:「我真想現在就看看,你穿嫁衣的模樣。」

  謝寧被他瞧得臉上有些發燙,手指絞著帕子,略低下頭,輕聲道:「後日,就可以看到了。」

  頭頂傳來幾聲輕笑,一聲接著一聲,謝寧抬起頭時,就見得周顯恩唇角、眉梢都掛著笑,抱在她腰上的手更緊了些。

  「阿寧,能娶到你,真好。」

  燭火打映在他的眼底,透出柔和的光。

  如果沒有她,就算他報了仇,也會永遠活在黑暗中。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謝寧對他的意義。不僅是最愛的人,也是他一生的救贖。

  是他今生最大的幸事。

  謝寧伸手回抱住他,唇角洋溢著滿足的笑意:「嗯,我也是,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一輩子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大婚,場面一定寫熱鬧點(配角的出場率也會提高的,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