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廊下,穿堂風吹過,幾縷碎發掠過顧懷瑾的眼睫,讓他差點以為眼前謝寧的笑容是他的幻覺。可謝寧只是往前了幾步,眼底始終帶著溫柔的笑意:「殿下,您說的,我答應您,以後也不會想著離開您了。」
顧懷瑾一愣,以為她說的是不會再自尋短見來威脅他,心下也鬆了一口氣:「你能這樣想是最好的,你要相信,留在我身邊,我可以保護好你的。」
謝寧笑了笑:「那咱們先回房吧。」
顧懷瑾輕輕「嗯」了一聲,謝寧低垂著眉眼,遮住了眼底的冷意,跟在他身後往回走了。只是行了幾步,餘光掃過不遠處的假山,觸及那目露怨毒的女子後,她勾了勾唇,不著痕跡地與顧懷瑾走近了幾分。
回了房間,顧懷瑾與她交代了幾句,又吩咐了人送來膳食,正要離去。謝寧忽地開口:「殿下,不知您可有我家人的消息?」
顧懷瑾步子一頓,頗有些歉意地看著她:「如今兆京都被顧染嵩的人圍住了,我前幾日特意為你去打聽過,卻還是尋不到消息。」見謝寧似乎有些失落,他復又添了一句,「但是你放心,一有機會,我就會去想辦法把你的家人都救出來的。」
謝寧點了點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多謝您了。」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幽幽一嘆,「其實我最擔心的還是我妹妹謝楚,她好像也沒有回謝家,此刻也不知身在何處。」
提到謝楚,顧懷瑾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頭:「你提她做什麼?她那樣害你,就算是落的什麼下場也是她咎由自取。」
謝寧輕輕搖了搖頭:「我以前也確實恨她,可如今家不成家,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便是再有天大的仇怨,她也是我妹妹,我怎能看著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面,生死不明。也不知她現在有沒有受人欺負,可有吃飽穿暖。」
她說著,眼眶微紅了幾分,聲音也帶了些哽咽。
見她如此,顧懷瑾沉了沉眉眼,面上閃過一絲猶豫,終究還是低聲道:「你不用擔心,她就在這莊子裡,我怕她對你不利,所以一直沒有讓你見她。」
「殿下,我妹妹真的在這兒麼?」謝寧抬起頭,似是有些難以置信,眼睫尖兒上還掛了淚珠子。
顧懷瑾點了點頭:「你若是不相信,我馬上讓她來見你。」
「那就太好了。」謝寧有些哽咽地開口,抬手拭去眼淚,「多謝殿下,您真的為我做了太多了,昨日是我在氣頭上,才說了些話傷您,您不要怪我。」
顧懷瑾唇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你能明白我都心意就好。」
謝寧低下頭,沒有去看他,像是有些害羞。
顧懷瑾一直站在原地,看了她許久,嘴角帶著笑。可眼裡卻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許悲傷,全部都被他妥帖地收好了。
「好了,你先好好吃飯,我等會兒就讓謝楚來見你。」說著,他笑了笑,便轉身出去了。
在他出去的瞬間,謝寧嘴角的笑一點點地消退,只剩下冰冷的厭惡。
雕花木窗被風吹得來回拍打,院裡的楓樹被風撕扯著,天空中炸響了一個悶雷,不多時,就是豆大的雨點落下,噼里啪啦,砸到屋檐的瓦片上。
謝寧用過膳,恢復了些力氣,好整以暇地坐在玫瑰圈椅上,靜靜地看著房門口。
直到門鎖響起,閃電在一瞬間照亮了門口那個面若寒霜的女子,謝寧才抬起頭,沖她莞爾一笑。
「站著做什麼?坐吧。」謝寧隨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還饒有興致地給自己和她倒了一杯茶。
可謝楚站在門口,只是冷冷地看著她,似乎是氣得不輕,渾身都在顫抖。奈何門口還有守衛,她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冷哼了一聲,就移步進來了。
雨聲大作,模糊了一切聲響。謝楚走近了些,居高臨下地瞧著正在信手喝茶的謝寧,壓低了嗓子道:「謝寧,你果真是好手段啊,這麼快就來勾引殿下了。」
聽到她的話,謝寧沒有生氣,不緊不慢地放下茶杯,抬頭沖她笑了笑:「我需要勾引他麼?」
「你!」謝楚氣得柳眉倒豎,伸手指著謝寧,身子都在抖了。可被她這話堵的一噎,又不由自主想起了顧懷瑾看謝寧時,那滿眼溫柔的樣子,簡直比以前看她的時候還要溫柔。
謝寧輕笑了一聲:「你也看到了,信王殿下知道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現在對我可是百依百順。不瞞你說,他還讓我嫁給他,我今日也答應了。」
謝楚睜大了眼,差點站不穩了。她步子虛浮了一瞬,不可置信地瞧著謝寧。哪怕她拼命告訴自己,謝寧說的是假的。可她今日在假山後,親耳聽到了謝寧說答應顧懷瑾什麼,還說不會再離開他。
她眼裡露出幾分絕望,難道顧懷瑾真的要娶她?
看著謝寧面帶笑意,儼然一副勝利者姿態的模樣。她不由得怒從心起,惡狠狠地道:「謝寧,你一個有夫之婦,勾引別人的夫君,到底還要不要臉?」
她說著,抬手就要給謝寧一巴掌,卻被她輕易地握住了手腕。她掙扎著動了動,可她的力氣實在太小了,連謝寧這樣的弱女子都能輕易拿捏住她。
謝寧勾了勾嘴角,冷冷一笑,目光帶了幾分憐憫地看著她:「論起不要臉,和你相比,我可是自愧不如。偷我的東西,冒充我的身份,這一切,你倒是享受得很心安理得啊?」
謝楚睜大了眼,身子也開始抖了起來,死死地咬著下唇,面上隱隱有些難堪,卻還是梗著脖子道:「是你自己蠢,自己把握不住機會,與我何干?」
謝寧見她這樣,暗自好笑。不過她可不是來算這些陳年老帳的,而且她壓根不在意謝楚頂替了她的功勞。信王愛誰要就誰要,她只在乎周顯恩。
「你非要這麼執迷不悟,那我也沒有什麼辦法。不過現在你應該好好給自己想個出路才是。」謝寧鬆開了她的手,笑了笑,「在這府里,你覺得能同時容得下你我麼?不過,信王殿下會讓誰走誰留,應該不用我說吧。」
謝楚將下唇都咬出了一排白印子,看向謝寧的眼神滿是憤恨:「你到底有多容不下我,你是不是非要毀了我的一切,你才甘心?」
謝寧看著她,皺了皺眉頭:「沒有人要毀了你,你有今日,都是你自己作孽。說句實話,顧懷瑾雖然也不是什麼好人,但你也確實配不上他。他曾經也是可以為你豁出性命的,可你卻只顧自己的安危,貪生怕死。每日想的就是怎麼偽裝自己,去欺騙、陷害別人,你這樣活著不累麼?」
看著謝楚氣得渾身發抖,恨恨地瞧著她。謝寧也不想再跟她兜圈子了,站起身,直直地看著她,壓低了聲音道:「你如果還想保住你王妃的位置,我倒是有個辦法。」
「你什麼意思?」謝楚微睜了眼,警惕地瞧著她。
謝寧握住了她的肩頭,繼續道:「其實我騙了你,我不是自願要嫁給顧懷瑾的,是他非要逼我。你也看到了,他把我鎖在了房間裡,就是為了逼我就範。我的心裡,誠然只有我夫君周顯恩,旁的人,我是一概不會在意的。過幾日,就是顧懷瑾給我的最後期限了,我要是再不能逃出去,就得嫁給他。我想,這樣的局面,你我都是不想看到的。」
謝楚皺了皺眉頭,仰起下巴瞧著她:「你是想利用我幫你逃出去?我告訴你,你別做夢了。」
謝寧笑了笑:「互相利用罷了,你想要顧懷瑾,我想要回到我夫君身邊,你我的目的在某種程度上是一致的,合作又如何?你應該清楚,如果我被逼嫁給了顧懷瑾,是不會有你的容身之處的,你到時候能當個側妃都是命好的了。你今日不幫我,我就會把這筆帳也記在你頭上,到時候,就別怪我和顧懷瑾一起,不給你留活路了。」
「你敢威脅我?就不怕我把這件事告訴殿下麼!」謝楚冷冷地看著她,可是眼底已經隱隱有些害怕了,不過是強作鎮定罷了。
謝寧輕笑了一聲:「可以啊,你現在就去告訴他。不過,他信不信你,可就兩說了。你在他心裡是個什麼樣的人,還需要我來提醒你麼?你騙了他可不止一回了,你告訴他這些,他只會認為你又在想法子陷害我了。你不怕死,就儘管去吧。」
「謝寧,你真卑鄙!」謝楚瞪著她,那目光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一般。
謝寧倒是無所謂,抿唇笑了笑:「跟你這樣的人,用不著講情面。我話也說盡了,該怎麼選擇是你的事。我只需要你告訴我,這莊子裡守衛最疏漏的地方,還有莊子外面的地形,再去給我準備一匹快馬。其他的,就不需要你了。這樣,顧懷瑾也不會懷疑到你頭上來。」
聽到她這樣說,謝楚明顯猶豫了。卻還是梗著脖子,似乎不想這樣輕易地放過謝寧。
謝寧沉了沉眉眼,忽地嘆了嘆氣:「你不願意幫我也行,左右嫁給顧懷瑾也沒什麼損失的,好歹也是一朝的王妃。」
「王妃只能是我,你休想!」謝楚抬起頭,恨恨地看著她。
謝寧眼底划過一絲笑意,面上還是不緊不慢。謝楚這邊搞定了,就等秦風來救她了。
……
地牢內,秦風癱坐在草垛上,凌亂地碎發鋪散在面上,唯有嘴唇皸裂,他靠在圍欄上,瞧著外面那個守衛。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隨即提高了聲音道:「我要喝水!」
他說著,抬手拍了拍圍欄,站在不遠處的護衛轉過頭不悅地瞟了他一眼,奈何信王有吩咐,不能怠慢這個人。他只得粗魯地倒了一碗水,就踏著步子往牢籠去了。
他彎下腰,將那碗水隨意地擱在了牢籠前,卻沒有注意到秦風暗暗繃緊的身子。就在他低下頭的一瞬間,一道寒光閃過,那守衛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死死地瞪大了眼,隨即脖頸上噴灑出熱血。喉頭冒著血泡,沒有發出聲響就倒在地上了。
秦風收回捏著瓷器碎片的手,鮮血滴到了他的手腕上,卻絲毫沒有在意。他往前夠了夠身子,將那個死去的守衛往他的方向拖了拖。很快就在他腰間摸到了鑰匙,他面上一喜,急忙就將牢籠上的鎖打開。
臨走的時候又順走了那個守衛腰上的佩刀,這才小心翼翼地往上走。今日謝寧來的時候,不僅給了他那塊瓷器碎片,還按了按他的手背兩次,應該是在說外面的守衛有兩個。
他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對付兩個守衛是完全綽綽有餘。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去找到謝寧。按照謝寧的暗示,她應該被關在這莊子的東南角,他沉了沉眉眼,不再猶豫,按著手上的佩刀就往外走了。
……
茶室內,顧懷瑾端坐在正上方的交椅上,旁邊的青瓷茶杯繚繞著氤氳的霧氣,讓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窗外雷聲大作,暴雨傾盆,他抬起頭,望著屋檐下不絕的雨簾,目光有一瞬間的恍惚。直到一聲嬌笑響起,他才偏過頭,勾了勾嘴角:「玉老闆既然來了,就請上座吧。」
「信王殿下千金之軀,玉郎可不敢與您同席。」那聲音媚得似沒骨頭沒一般,在嘈雜的雨聲中卻清晰可聞。
顧懷瑾抬眼看去,就見得門口立了個執著白玉骨傘的男子,面容隱在傘下。只見得一身緋色長袍松松垮垮地,露出幾分白皙的肩頭。腰間繫著一根長帶,勾勒出的身姿簡直比女子還要誘人。
「玉老闆過謙了,以您千金閣的本事,我們這些人可不敢怠慢。」顧懷瑾勾唇笑了笑,話里半真半假,面子上卻是給足了。
玉郎抬起手指擋在唇前,輕笑了一聲:「瞧瞧,信王殿下不僅人長得俊美,這話說的,也是格外的好聽。」
顧懷瑾不可置否,端起了一旁的茶杯,不緊不慢地道:「今日找您來,是想告訴您一個消息,我想您應該會很感興趣。」
「哦?那我倒是想聽聽,不知是何消息,能勞得信王殿下在這大雨天的將我尋來。」玉郎挑了挑尾音,流露出了幾分興致。他們千金閣要賣消息,自然也會想辦法打聽消息。
信王放下茶杯,淡淡地道:「我知道玉璽的下落,不知道這個消息,能不能值得玉老闆來這一趟。」
四周仿佛安靜了一瞬,白玉骨傘上搭著的手指扣緊。也不過是瞬間,玉郎又恢復了平日的漫不經心:「看來,今日是一場大買賣了。雍王殿下都快把皇宮給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玉璽。沒有玉璽,想登基稱帝可就是名不正言不順,我若是得了這個消息,那可是賺大發了。難不成,殿下您知道玉璽的下落?」
「我自然知道,而且還會將玉璽的下落告訴你。」顧懷瑾抬起頭,眼底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玉郎輕笑了一聲,沒有急著問玉璽的下落,只是道:「您有什麼條件,儘管說便是了。」
這天下可沒有憑空掉餡餅的好事,顧懷瑾這樣說,肯定也有他的條件。千金閣做生意,不占人便宜,也不絕不會吃虧。能不能吃得下這樁生意,還得看看對方的條件。
顧懷瑾抬了抬手指,隨意地道:「我告訴你玉璽的下落,同樣的,你也告訴我一個人的下落,這樣,就算我們扯平了。」
雨滴打在傘面上,濺起水珠子。良久,門外的玉郎才笑了笑:「好,這筆買賣,成了。」
顧懷瑾見他答應了,也不再同他賣關子:「玉璽就在周顯恩的夫人,謝寧身上,她的目的是要去北疆,將玉璽交給我大哥。」
玉郎倒是有些意外,玉璽竟然在周顯恩的夫人身上。若是雍王知道了這個消息,恐怕會親自帶兵去追殺她了。
他忽地嗤笑了一聲,身為千金閣的老闆,他自然知道這話里有幾分真,幾分假。可不管如何,玉璽至少是真的在謝寧身上。如果他沒有猜錯,玉璽應該是由信王帶出宮的,至於為什麼會到了謝寧身上,這就不是他感興趣的範疇了。
這個消息,只要賣給雍王,他可是穩賺不賠了。思及此,他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許多:「那就多謝信王殿下了,您要找的人,明日就會將詳細的地址送到您的府上。下一次,再有這樣的好買賣,儘管來找我,玉郎就先行告辭了。」
他說著,就轉身離去了,腰間的鈴鐺隨著他的動作輕晃,發出清越的聲響,一襲緋色在朦朧大雨中漸漸消失。
顧懷瑾低下頭,看著旁邊的茶杯,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不多時,門外的有守衛急急地跑了進來。
「殿下,不好了,地牢里的人逃了,還有大將軍夫人也……也不見了。」那守衛說著,便跪了下來,「屬下辦事不力,請殿下恕罪!」
顧懷瑾沒有說什麼,目光落在窗外的大雨上,有些自嘲地輕笑了一聲。
她果然沒讓他失望,還是那般聰明。
可這一次,他其實希望她愚笨一些,就好好待在他身邊。如果她不逃走,他會放棄這個計劃。
可既然她選擇走了,他也該做出決定了。
他站起身,對著那個侍衛道:「吩咐下去,把所有人馬集合,沿著去北疆的路,暗中跟著謝寧她們,只要雍王帶兵追殺過來,就將他們全部剿滅。至於雍王,能活捉就活捉,實在不行,就殺了他。」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低聲道,「無論如何,也不要傷了謝寧的性命。」
那侍衛一愣,但是顧懷瑾這樣吩咐了,他也不再猶豫,當即就下去了。
屋裡又恢復了沉寂,只要大雨不絕,混著轟隆的雷聲。顧懷瑾閉了閉眼,遮住了眼底的一絲痛苦,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指節泛白。
謝寧,別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