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幸運

  河堤旁,柳葉被風吹得揚起,顧懷瑾就站在柳樹下。碎發被拂亂,唯有他眼裡的痛苦和期待,糾纏在一起。

  謝寧轉過身,被他的話嚇得一驚,下意識又往後退了退。她微睜了眼,瞧著面前的顧懷瑾,連呼吸都慌亂了幾分。

  冷靜下來後,她抬手捏拳,擋在腰側。蹙了蹙眉,毫不遲疑地道:「請殿下慎言,莫要同我開這樣的玩笑。」

  他一定是在耍她,他怎麼可能會想娶她?明明他一直都很討厭她。三番兩次的想要抓她的小辮子,這樣的人突然同她說這些話,簡直讓她覺得匪夷所思。

  就算他說的都是真的,對她來說也只是困擾罷了。莫說她心裡只有周顯恩,便是她尚未嫁人,也是不可能回應他什麼的。他是她的妹夫,竟然同她說這樣的話,簡直罔顧綱常倫理。

  似乎是日光太盛,讓顧懷瑾的眸光都被切碎了。唯有他嘴角的苦笑,分外明了。他略低下頭,輕笑出聲:「你又怎知,我是在同你說笑?」

  他倒是寧願這一切都是假的,這幾日的事讓他如何去接受?他百般疼愛的夫人一直是在騙他,心心念念想娶的姑娘卻嫁給了別人。

  他如何能接受?

  謝寧聽著他話里的落寞,微張了嘴,還是別過臉,沉聲道:「殿下,今日的話,我就當您沒有說過,我也什麼都沒有聽到。你我早已男婚女嫁,各有良人。日後,萬萬不可再如此胡言。」

  顧懷瑾抬起眼,鴉羽似的眼睫挑染了幾分曦光,直直地看著謝寧:「良人?我的良人本該是你。我找遍了城中所有姓謝的人家,差一點,就能找到你了。如果沒有謝楚,今時今日,你我就不會是如此境地了。」

  他說著,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想了許久,如果當初如何,可這世間沒有如果。所以,他只能如此痛苦。

  顧懷瑾見她不說話,也沒有逼她,反而用手扯了扯袖袍,緩緩地道:「今日,知道你在王府來找我。我很高興,特意去換了我最好的一件衣服來見你。」他說著,苦笑了一聲,抬起眼,看向謝寧,「可你,為什麼都不看我一眼?」

  柳絮飄到他的肩頭,像落了雪一樣。

  謝寧被他的話嚇到了,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她只覺得太難以接受了,也沒辦法去接受。她往後退了退,唇瓣微動,眼裡滿是震驚。不知為何,顧懷瑾的眼神,讓她有些不忍心再看了。

  她別過臉,卻是搖了搖頭,決然地開口:「不是這樣的,我不過是隨手救了你一次,根本算不得什麼。你就算感謝我,自可用別的方式報答。就算是你沒有認錯人,你我也是沒有可能的。我不可能因為救過你,便要同你有些什麼關係,所以你其實不需要在意這件事。」

  「我從不做強人所難之事,卻也並非意志不堅之人。你當初若是對我無意,我自可等你答應嫁給我那一日。」顧懷瑾淡淡地開口,眼裡卻沒有一絲猶豫。

  如果沒有謝楚,沒有周顯恩,他不相信謝寧會不喜歡他。就算現在不喜歡,將來總有一日會喜歡。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謝寧有些無奈地皺了皺眉,不知道該怎麼同他解釋清楚。她不想讓顧懷瑾一直留有這個心結,她想現在跟他說清楚,讓他明白,他們兩個之間是沒有可能的。

  她抿了抿唇,好半晌才沉聲道:「殿下,我不知道該怎麼同你說,你才能明白。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連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都不知道。僅僅是因為我救了你,就對我說這些話。若當初救你的是別人,不是我。那麼同樣的,你也會喜歡上另一個人。你不是非我不可,又何必如此耿耿於懷?」

  顧懷瑾沒有說話,只是輕笑了一聲:「我還沒有你想的那麼蠢,不至於連這些都分不清。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本王認定的事,從不會有所改變。」

  謝寧說,如果當時救他的人不是她,他會愛上別人。可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如果。就像隔在他們之間的周顯恩和謝楚不可能消失一樣。他喜歡的是救他的人,而救他的就是謝寧,是因為謝寧給他的感覺,他才會喜歡上他。如果換了一個人,也許只是感謝她。

  他從不去想那些問題,也覺得沒有必要。是誰就是誰,不是誰就不是誰。救他的是謝寧,所以他喜歡的就是謝寧。就像當初,那他的誤以為謝楚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目光還是會不由自主的被謝寧所吸引,他總覺得她很熟悉,像在哪裡見過一樣。

  哪怕他一次一次地的告訴自己,謝寧是一個惡毒的女人。他也總是對不她下不去手,總是要在最關鍵的時候放她一馬。

  謝寧喉頭微動,抬起眼,直直地看著顧懷瑾,毫不猶豫地道:「信王殿下,不管你今日所言是否是真的,我也請你不要再存有這樣的心思了。你是我的妹夫,你有謝楚。而我有我的夫君,我心裡也只有他一個人,他的心中也只有我。所以,請你日後不要再提這些話了。

  我今日來找你,也只是為了謝楚的事,你若是答應,我會很感激你。你若是不答應,那也是你的決定。從今以後,你我還是不要見面了,告辭。」

  她說著向顧懷瑾行了個禮,便匆匆告辭了。在她走了沒多遠,顧懷瑾的聲音響起:「我會放了謝楚,這是你找我做的第一件事。」

  謝寧沒有停下腳步,只是道了一聲「多謝」,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懷瑾始終站在原地,任由柳絮落滿他的肩頭、發梢,直到謝寧的身影漸漸遠去,再也瞧不見。他才低下頭,從袖兜里拿出了一個精緻的木盒。木盒裡,躺著一對有些陳舊的珍珠耳墜。

  修長的手指拂過那對耳墜,他自嘲地輕笑了一聲。

  又怎麼僅僅是因為救命之恩,才喜歡她的呢?

  ……

  謝寧回到周府的時候,便讓人去給謝浦成和郭氏傳了口信,說是顧懷瑾已經答應放了謝楚。處理完這些瑣事,她才鬆了一口氣。頗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她真不該答應替謝浦成和郭氏去信王府替謝楚求情。去一趟,平白惹了這麼大一個麻煩。

  她今日說的話確實有些傷人,可她實在不想顧懷瑾抱著無謂的希望。把話說的絕一點,說不定他還能認清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就算他恨謝楚騙了他,以他的身份,也自有無數的高門貴女想要嫁給他。

  進府後,她也不再多想了,左右信王應該是一時想不開,等他日後想清楚了,自然也就自己把心結解開了,往後她多躲著點兒他就是了。想通了些,她也不再去糾結顧懷瑾的事了,抬腳就回了後院。

  可周顯恩似乎還在忙,遲遲沒有回來,他最近也不知怎的,好像有很多的事要辦,每日都回來的很晚。雖然有時候他每次回來都會同她說笑,陪她玩,裝作沒事兒的樣子,可她還是能察覺到他好像有些不對勁。他心裡好像裝了很多事,可他不告訴她,應該是怕她擔心。她也便裝作不知道,不去問他了。

  她回了房,先是將窗台上花瓶里的水換了換,又進進出出,將屋裡的擺設置了一下。一切收拾妥當後,她才又回了玫瑰圈椅上坐定,將上午沒有做好的鞋繼續勾著花紋。

  日頭西斜,她全神貫注地勾著鞋面,連有人進來了都沒有發覺。直到一雙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先是嚇了一跳,隨即就不自覺地揚了揚唇角。

  那人將下巴擱在她的肩頭,故意放粗了聲音道:「猜猜,我是誰?」

  謝寧仰起頭,憋著嘴角的笑,配合他想了想,慢悠悠地道:「我猜,是小魚乾。」

  她才不要猜中呢,每次猜中了,他就會藉口獎勵她,然後趁機對她動手動腳的。

  果然,身後的人嘲笑了一聲,隨即俯在她耳邊道:「你猜錯了,所以要罰你。」

  謝寧眨了眨眼,可被他的手蒙著,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急忙問道:「夫君,你耍賴,你之前玩的時候,都沒說猜錯了要罰我的。」

  她的唇還沒有來得及合上,就被人輕輕咬住了。像品嘗果糖一樣,反反覆覆,細緻地吻著。隨後,又親了一口她的面頰,覆在她雙眼上的手才放下。

  謝寧抬手捂著唇,轉過身,有些哀怨地瞧著還沒有換下朝服的周顯恩,他單手撐在椅背上,一手捏了捏她的臉,眼裡閃過一絲促狹:「下次,再猜錯,還要罰你。」

  「猜對也要親,猜錯了也要親,橫豎都是我吃虧。」謝寧不滿地撅了撅嘴,小聲地嘀咕著。

  周顯恩明顯是聽到了她的嘀咕,也當做沒有聽到。將身子往前傾,雙手順著她的肩頭往下,用手指勾了勾她懷裡的鞋底。下巴還擱在她的肩上:「你現在一個人在家,有沒有怪我回來太晚了?」

  謝寧握住了他的手指,放在手心把玩,沉吟了一會兒才道:「你肯定是有事要忙嘛。」

  她肯定是想他能像以前那樣日日陪著她,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的。他除了處理公務,其他的時候都拿來陪她了,她覺得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周顯恩用手將她摟得緊了些,像是想起了什麼,偏過頭瞧著她,忽地道:「阿寧,我們選個好日子,成婚吧。」

  「啊?」謝寧一愣,呆呆的抬眼瞧著他,像是沒有弄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他雖在笑,可眼裡卻是極認真地。

  確認他真的沒有開玩笑,她才抿了抿唇,有些疑惑地問道:「夫君,咱們不是已經成婚了麼?」

  周顯恩輕笑了一聲:「傻啊你,那哪兒叫成婚,我沒有去迎你的花轎,也沒有同你拜堂,更沒有拿下你的扇子。」

  說著,他忽地垂了垂眉眼,摟著她的手更緊了些,「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風風光光嫁給我的,是我三書六聘求娶來的。」

  當初沒有給過她的一切,他統統都會補償給她。而且他真的想娶她,想看她穿嫁衣的模樣,想看她卻扇,想和她拜堂,和她一起喝合卺酒,想和她洞房花燭。

  他的夫人,合該擁有這世間最好的。

  他笑了笑,又道:「到時候,我們去選個好日子,我知道你不想回謝家,我會讓你哥哥和沈珏來給我們主婚。你喜歡沉魚山莊,咱們就在那兒拜堂。你喜歡煙花,那我就給你放三天三夜的煙花。我會給你最盛大的婚禮,所有的一切我都會安排好的。你只需要乖乖地把自己打扮好,等我來娶你。」

  他說著,卻感覺懷中人的身子在發抖,尤其是肩頭,更是顫抖得厲害。他偏過頭,卻見謝寧一直低著頭。

  他有些擔憂地問道:「怎麼了?你不喜歡麼?」他說著,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面頰,卻只碰到一片溫熱的水漬。

  他微睜了眼,將謝寧的臉捧起,她的眼眶微紅,面頰上滿是淚痕,哭得有些哽咽,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著。

  「你怎麼哭了,是我哪裡說的不對麼?」周顯示恩有些慌了,伸手給她拭去眼淚,可她一直在哭,怎麼也止不住。他只得將她摟在懷裡,輕輕給她拍了拍背,「不哭了,是我的錯。」

  謝寧趴在他懷裡,泣不成聲,想說些什麼,卻啞著嗓子開不了口,只好搖了搖頭。伸手就將他緊緊地抱著,眼淚更加洶湧了。

  好半晌,她勉強止住了些,才哽咽著道:「夫君,謝謝你,我真的……真的很高興。」

  她不想哭,可剛剛一聽他說的那些,眼淚就怎麼也止不住。

  她真的沒有想到,他會想為她再辦一個婚禮。她一直有遺憾,沒有同他拜過堂,這些話,她從未對他說過。可他卻還是能想到,能為她去做。

  除了她哥哥,從來沒有人對她這樣好過。她真的覺得自己花光了所有的好運,才能遇到周顯恩。只有他,才這麼在乎她的感受,記得她喜歡什麼,會花心思讓她開心。她這一輩子,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和他在一起了。

  周顯恩見她不是被他氣哭的,這才鬆了一口氣,將她抱緊了些,溫聲道:「以後高興也不准哭,你哭,難受的也是我。」

  「夫君,你這樣,我真的會離不開你的。」謝寧抱著他的腰,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襟。

  「敢離開我,腿都給你打斷。」周顯恩輕笑了一聲,故意加重了尾音。

  謝寧將頭埋在他的懷裡,點了點頭,卻早已泣不成聲。她才不要離開他,她要永永遠遠和他在一起。

  周顯恩拍著她的背,眼裡也多了幾分溫柔。

  真是個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