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天醉酒後,真的什麼都沒有做嗎?
這個問題衛斂思索了幾日,最後被歸入未解之謎丟到角落裡生灰了。
他能夠察覺到,自那天起,秦王對他的態度隱隱有些變了。
變得……溫柔了點。
真的只是一點點。
僅限於不會動輒責罰嚇唬,不會讓他受皮肉之苦。至於秦王那張嘴是不會饒人的,該嘲諷的還得嘲,雖然每回都會在衛斂四兩撥千斤的回擊下啞口無言。
關於那毒的解藥更是提都沒有提過一回,他依然被掌控著。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秦王在一段時間的精神不濟後不知受了什麼刺激,不再把他留在養心殿。
秦王另外撥了鍾靈宮給他,此後與他見面機會大大減少,這讓衛斂多了一些自由度。
不用日夜在秦王跟前逢場作戲,他終於能難得的鬆懈下來。
兩人對遷宮一事心照不宣。衛斂此前住在養心殿,是同秦王合演的一場戲,為給外人造成盛寵假象。而今選秀之事已被推遲,他也無需夜夜與秦王同榻。
他一名男子,留在養心殿一時是受寵,一直留著就是不成體統。何況他與秦王本就不是真正恩愛,事情解決,自然可以功成身退。
就算搬出養心殿,旁人也不會以為他失寵。鍾靈宮在前朝是四妃所住的居所,後宮規格中僅次於王后所住的椒房殿,布局奢華,又離養心殿最近。
賜住鍾靈宮,只會顯得衛斂榮寵更盛。
衛斂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
長生和長壽也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
天知道他們在養心殿待得有多不自在。從公子得寵至今,他們都抱著一副「公子是在忍辱負重」的心態。衛斂與秦王的約定不足為外人道也,兩名隨從便一直以為他是真的委身於人,每回看他的目光是隱忍中夾雜同情,同情中含著悲憫……把衛斂看得雞皮疙瘩直冒,還以為自己是什麼臥薪嘗膽、視死如歸的俠義之士。
衛斂搬出養心殿,最高興的莫過於他們二人。
「太好了!公子,您總算不用整日面對那秦王了!」長壽藏不住心事,滿臉都是喜色,恨不得出去放串鞭炮慶祝。
「多嘴。」衛斂用扇子敲了敲長壽的腦袋,「當心隔牆有耳。」
長壽連忙捂住嘴,點點頭表示知道。
可嘴巴還是咧到耳後根,眼睛裡的快樂簡直要溢出來。
衛斂打趣:「賀我喬遷之喜,竟比過年還高興?」
「奴哪是賀您喬遷之喜,那是賀您脫離苦海!」長壽轉眼又忘了衛斂的叮囑,興奮得眉飛色舞,「您天天應付喜怒無常的秦王,多費神啊!奴在他面前,那是大氣不敢喘一聲,話都不敢多一句,也就公子您敢在秦王面前……」
「長壽!」長生警告,「這裡雖只有公子與你我三人,切不可得意忘形。公子行事謹慎才換得一夕安穩,可莫在你身上出了差錯。」
長壽自知失言,悻悻消音。
「喜怒無常?」再次從別人口中聽到對秦王的評價,衛斂竟覺有幾分新奇。
他略回憶了下那位年輕君王的變臉日常,多半是被他氣的。
衛斂輕笑一聲:「挺可愛的。」
長壽一呆,下巴險些沒合上。
可可可愛???
公子您千萬別恃寵而驕啊!那可是秦王!!!
用可愛來形容秦王,比一隻兇猛獒犬名叫阿萌更恐怖。
剛警告長壽不要得意忘形的長生:「……」
他臉疼。
他家公子才是最肆無忌憚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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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斂推開窗,窗外依然飄著雪,皚皚積雪未化,茫茫大地無邊。九重宮闕都被覆蓋在冰天雪地中,渺如煙,美如畫。
他看見遠處宮人搭著梯子,將一個紅燈籠掛到屋檐下。
長生輕聲道:「公子,快過年了。」
十二月下旬過,年關將至,宮裡頭這些天已經開始忙碌,張燈結彩,熱火朝天。
很有過年的熱鬧。
他們來秦國也一月有餘了。過完除夕夜就是新年,再是上元節,花朝過後又是上巳,春天就要到了。
春夏秋冬,四季變換,時間過得這麼快。
身處其中的人又覺得很慢,慢得度日如年,需要一點一滴地熬過來。
往年在楚國,也是他們三人一道過年。顏妃自會和親兒子衛衍一起。那個九弟不喜歡他的七王兄,覺得他鳩占鵲巢霸占母愛,衛斂自然不會自討沒趣地湊上去打擾人家母子情深。
衛斂也並非與所有兄弟姐妹都不親近。兒時他與公主湘關係甚好,也曾一道辭舊迎新。衛湘在楚王女兒中排行第二,生母無寵,在宮中地位同樣卑微。她許是覺得與衛斂同病相憐,幼時對他頗多照拂。後來衛斂被顏妃認為子嗣,衛湘自覺地位懸殊,不敢再靠近。
衛斂對她一如往常,奈何終歸漸行漸遠。衛斂無法,暗中保護她們母女不受後宮是非侵擾,面上仍是點頭之交。
後來衛湘長大,再見這位風華絕代的七王弟,只低頭一禮,擦肩而過,不復兒時親密。
衛斂便明白,他若要爭些什麼,便總要失去什麼。
對於一個沒有家的人,過年除了意味他又長一歲外毫無意義。
「月初咱們剛來的時候,青竹閣里連盆炭火都沒有,奴還說等熬到春天就暖和了。」長壽感嘆道,「沒想到到月底,就住上這麼氣派的屋子。還是公子有本事。」
衛斂笑,也不介意拿自己調侃:「以色侍人的本事?」
長壽一慌:「奴又失言了!」
「好了。我和秦王不是……」衛斂失笑,正要和兩個心腹解釋他和秦王沒他們腦補得那麼虐心虐腎,話說一半,長生突然道:「李公公來了。」
衛斂的話便止住。
他轉過身,就見李福全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一齊走了進來。
「公公怎麼來了?」衛斂問。
李福全如今待衛斂態度要比之前恭敬上不少,畢竟秦王對衛斂的寵愛有目共睹。
他也不敢在衛斂跟前拿喬,含笑道:「見過衛公子。明晚是除夕夜,陛下有令,讓您去養心殿一起吃團圓飯。」
衛斂頷首:「我知道了。」
李福全笑著,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陛下往年只獨自一人用膳,實在過於冷清。陛下待公子不同,此番是奴向陛下提議讓公子伴駕,也望您能將陛下哄得開心些。」
衛斂神色不變:「多謝公公。這份好意,衛斂記下了。」
李福全這是在賣他一個好。
宮裡能出頭的都是人精,看得出什麼人值得結交,什麼人不值得費心。半月前是他向李福全拋去橄欖枝,半月後就是李福全主動示好,以期冰釋前嫌了。
多個朋友多條路,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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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姬越獨自一人臥榻,身邊空空蕩蕩,有些不習慣。
他盯著床頂,怔怔出神。
只有他知道,他將衛斂遷宮,不只是因為選秀風頭已過。
還有另外兩個原因。
原因之一是……自衛斂醉酒放肆之後,姬越便時常夢見那夜情景——青年在他身上為非作歹,而後將纖長的手指含入口中……
夢境太過綺艷,身體就不可抑制地起了難以啟齒的反應。
每回被身體的難受憋醒,再看到一旁安然沉睡、秀色可餐的青年,姬越幾乎都想不管不顧地覆上去,把這害他夜不能寐的罪魁禍首罰到哭泣求饒。
又被理智死死克制住。
更糟糕的是,衛斂睡在身邊,他連自瀆緩解都不敢,生恐動靜過大,驚醒身旁的青年。
到時候他們四目相視,想想都是可以載入史冊的尷尬。
姬越拒絕想像這個畫面。
他選擇忍。
忍了幾日,睡眠不足,眼底青黑,面上總透著淡淡的倦意。
李福全還委婉地提醒他:「……陛下還是節制些,縱慾傷身。對衛公子身體也不好。」
姬越:「……孤知道了。」
孤沒有縱慾!孤那是禁慾!
衛斂他身體可好了,他睡得那麼香!
姬越終於明白,他當日讓衛斂湯泉池中泄身三回,算的哪門子懲罰。
他應該把人撩撥得渾身慾火,又不許人釋放,那才是最殘忍的酷刑。
可惜懂得太晚。
沒讓衛斂感受一下,他自己先體會到了。
最後姬越忍無可忍,把衛斂趕到鍾靈宮。
然後終於痛快了一回。
至於原因之二。
姬越回過神,視線低垂。
衛斂遷走後,他便經常像剛才那樣走神。
姬越覺得衛斂是不一樣的。衛斂身上有太多吸引人的東西,只要他願意,可以引得天下人都愛他。
但孤不能愛他。
孤是君王,孤愛天下江山,愛黎明百姓,卻不能愛一個人。
君王之愛,雨露均沾,澤被蒼生。不能有軟肋,不能有唯一。
自古但凡帝王懂得情愛,下場總是不怎麼好。
姬越是名極為優秀的王,他當然懂得這樣的道理,也懂得該如何避免。
在剛有這個苗頭的時候就把情愫斬斷,是最正確的選擇。
他是對衛斂有好感,朝夕相處,興趣相投,心生好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只要及時斬斷就可以。
遠離衛斂,減少與衛斂見面的機會,一腔熱血很快就會冷卻。
……可他這些日子總在發呆。
看見衛斂曾經坐過的椅子,睡過的床榻,翻過的書卷,捧過的茶盞,都能叫他出神。
晚上李福全跟他說了什麼,姬越也沒聽清楚,只隨意應了聲好。
甚至御書房批閱奏摺時都心不在焉,因為他使的那方硯台是衛斂磨過的。
煩悶之下命人換了方硯台,結果卻是注意力更無法集中。
……他嫌棄那硯台不是衛斂碰過的,磨出來的墨寫著沒手感。
衛斂不在眼前,衛斂又無處不在。
滿腦子的衛小斂,真煩。
姬越丟下筆的時候惱怒地想,衛斂可真是個藍顏禍水。
孤還沒有愛上他,他就已經能夠蠱惑君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文中時間線一律按照農曆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