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詞

  衛斂一句話的功夫,愣是讓李福全在心中百轉千回幾經思量,最後面上堆笑,問:「衛公子有何吩咐?」

  他本以為青年一朝得勢,會給他來個下馬威,以報當日受辱之仇。誰知衛斂言辭溫和,並不帶倨傲之色,更無一絲恃寵而驕。

  「公公是伺候在陛下身邊的老人,衛斂亦是服侍陛下左右。既然都是為同一人盡心,我們並不需要針鋒相對,不是麼?」衛斂有禮道。

  李福全眼睛一轉,這是來示好的?

  也對。君王之寵如無根飄萍,哪有自個兒與陛下自幼長大互相扶持過來的情誼深厚。如今陛下寵愛公子斂,自然事事以他為先。若之後陛下厭了他,屆時得罪了自己這個大總管,那他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公子斂倒是個有遠見的人物。

  能做到大總管這份上的莫不是人精,李福全揣摩了一圈,面上只作糊塗:「公子說笑了,奴哪敢針對您?」

  「公公上回因我受罰,心有怨言乃人之常情。當日是我病得糊塗,並非有意為難公公。衛斂深表歉意。」衛斂略一頷首。

  李福全正要客套一聲「豈敢」,衛斂卻又道:「我知公公防我,並非是我曾害您受罰。而是因我是楚人,恐我對陛下不利。」

  李福全頓時說不出話。

  這話說的太直白,他一時不敢接。

  李福全不信任衛斂,確實也有這個原因在。

  他自小陪在秦王身側,知道秦王長這麼大有多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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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歲前,公子越與母親雲姬在冷宮,無人照料,日子清苦,卻也能平安長大。九歲被扶成傀儡登基後,卻是日日都活在性命之憂中。

  李福全是在秦王九歲登基時才被派去伺候幼主的。那時的孩童因為生母的墜井而顯得沉默寡言,像只被拋棄的孤獨脆弱的小獸。低垂的鳳眸沒有神采,終日發空地盯著某一個方向,不言不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他們一排與秦王年齡相仿的小太監就被送進去。掌事公公下令,誰要是能逗陛下開心,誰就有重賞。

  一群活潑機靈的孩子很快圍上前,嘰嘰喳喳拿著各種玩具逗弄陛下,想盡法子引起陛下的注意。

  李福全那時候還叫小福子,性格木訥,不如其他孩子機靈,很快被擠在人群外,呆呆站在一邊看那些孩子努力爭取這個飛黃騰達的機會。

  被一群小太監歡聲笑語圍繞著的稚童始終低著眼,一言不發,眉眼漠然,仿佛周圍的熱鬧都不存在。

  身陷落在人群之中,心游離在人群之外。

  小福子在外頭看著,覺得小陛下是想母親了。他想念宮外娘親的時候,也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到最後陛下煩不勝煩,終於開口說話,說的卻是一個「滾」字。

  所有小太監都嚇得立馬噤聲,跪伏在地上請罪。

  小福子卻小心翼翼走上前,說:「陛下,奴給您講個故事罷。」

  那其實並不是多麼新鮮的故事。是民間耳熟能詳的、幾乎每個母親都會給自己孩子講的故事。

  小福子的娘也給他講過。小福子因家貧入宮,時常會想念娘親,思念難以抑制的時候,就會想娘親兒時給他講的故事。

  小福子只是覺得小陛下是想娘親了,所以一時腦熱,把這個誰都知道的故事講給陛下聽。

  他戰戰兢兢講完,就見陛下終於抬起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跪在地上磕頭:「奴叫小福子。」

  「哦。」陛下極淡地應了一聲。

  就因那一聲,他成了陛下的貼身太監,伴駕十二年。

  後來李福全才知道,他那是誤打誤撞,那個故事,也是雲姬給小時候的陛下常常講的。

  那時陛下才九歲,正是稚子天真的年齡,便已陷入到權力之爭中,做了犧牲品。

  太后垂簾,外戚專政,秦國無人把九歲的幼主當成真正的秦王。

  更有甚者,想要殺了陛下,取而代之。

  刺客從來都不會少。端茶的宮女袖裡可能藏著毒針,入口的膳食也許已被人下藥,衣裳布料,室內薰香,樣樣都能被人動手腳。

  就連夜裡入眠,都要時刻提防樑上揮來的短劍。

  陛下年幼弱小之時,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夜夜夢魘,夢見被人殺死。

  他不敢信任何人,即便是心腹李福全,他同樣有三分保留。

  陛下隱忍五年,直到十四歲將太后一黨連根拔起。賜太后三尺白綾時,陛下親去送行,身邊只跟了李福全一人。

  少年對太后道:「你當年派人將我母親推入井裡,那一幕,孤看見了。」

  李福全聞此秘辛,登時毛骨悚然。

  陛下曾親眼瞧見生母被推入井中……

  卻沒有當場發作,歇斯底里地質問,也沒有哭鬧,對待第二日將他接出冷宮的太后甚至可以感激涕零作依戀之態。

  ……以此獲得秦王之位。

  而後謀劃五年,將其九族誅殺。

  彼時年方九歲。

  該是何等心性。

  李福全是真切地心疼又敬佩陛下。

  此後七年,秦王征戰六國,大殺四方,手上亡魂越來越多,成為人人畏懼的暴君。

  便是李福全,對日漸陌生的陛下也多了一絲敬畏,不如兒時敢言。

  但他仍是對其忠心耿耿,不許任何人傷害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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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福全從回憶里掙脫出來,望著眼前姿容絕世的年輕公子,神色微變。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李福全對衛斂是從來都不信任的。

  「衛斂雖為楚國公子,然也不過是一枚棄子,對其早無牽掛。」衛斂道,「倒是來了秦國,陛下待我百般柔情,衛斂皆銘記於心。」

  「公公若擔憂我有異心,大可不必。」衛斂淡笑,「今日同公公說這些話,不是要您日後與我行方便,只求莫要再與我為難,如此可好?」

  李福全思量一番,肅容道:「公子是楚人,陛下是秦王。楚人對我們陛下如何痛恨,奴也是知曉的。公子既坦誠相待,奴也不妨直說。您若是意圖傷害陛下半分,奴拼了命也得讓您付出代價。」

  衛斂道:「此事絕不會發生。」

  雖然他確實有些弒君的念頭……那也只是想想,誰讓秦王太能折騰他了。

  可他還沒打算真正殺死秦王。如今秦王已經維持了七國的平衡,天下趨於安定。這個節骨眼他再殺了秦王,亂世再起,又沒有第二個人有一統天下的能力,長期混戰下去生靈塗炭,他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當然,衛斂自認,他有能力成為這個第二人。

  可是他懶。

  比起征伐天下,他更愛逍遙四海。

  李福全得了保證,也不敢盡信,只是態度略微改變,不再同之前一樣完全站在衛斂的對立面。

  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就算做不成朋友,也至少不要成為敵人。

  思及此,李福全臉上重新帶上圓滑的笑:「奴省得。公子繼續透氣,奴便先行告退了。」

  衛斂頷首,待李福全轉身消失在長廊拐角處,才淡了神色。

  他不是要討好李福全,事實上,就算把李福全得罪死,他也是不怕的。

  可李福全了解秦王。

  身為貼身近侍,他對秦王的了解絕對比珠翠多得多。衛斂如今命都系在秦王身上,自然在意秦王的相關事物。

  第一步不打好關係,接下來還怎麼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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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斂轉身回到殿內,秦王抬眼:「透完氣了?」

  衛斂坐回原位:「吹了陣冷風,清爽許多。」

  姬越「嗯」了一聲,平靜道:「待在孤身邊覺得悶?」

  衛斂執筷的手一頓。

  這可真是一道送命題。

  說待在秦王身邊悶是不可能的,說了就是死。

  說屋子裡悶熱好像也不行,秦王也許會讓他去外面站在冷風中爽上三個時辰。

  不管哪個都要命。

  嘖,這狗皇帝,也忒難伺候。

  衛斂羞澀道:「倒也不是,只是一見到陛下,就想到昨夜被您吻得喘不過氣……」

  「咳咳咳!」正在喝湯的姬越突然一陣咳嗽。

  衛斂忙道:「陛下慢點。」

  周遭旁聽的宮人都心照不宣地低頭。

  姬越用帕子擦了擦唇瓣,覺得不能這麼掉面子,每次都被衛斂克製得死死。

  姬越故作淡然:「如何就令你喘不過氣?」

  衛斂一怔:「陛下,這兒有人,可怎麼好說……」

  姬越命令:「說。」

  他倒要看看,衛斂的臉皮能厚到什麼程度。

  衛斂為難地掃了眼四周的宮人,面頰微紅。

  哼,說不下去了吧。

  姬越頓時有種扳回一局的成就感。

  然後他聽青年低頭,吞吞吐吐:「春光杳。鴛鴦帳暖長歡好。長歡好。青絲微纏,紅燭輕繞。檀口相湊撫眉梢,玉簟輕枕錦衾擾。錦衾擾,覆上情郎,顫至天曉。」

  姬越筷子頓在手中,夾的一隻水晶蝦仁餃悽慘地掉在桌上。

  他沒想到衛斂這麼狠,當場就能作首艷詞。

  衛斂是假尷尬,姬越是真害羞。

  姬越聽到一半,臉紅得比衛斂還厲害:「閉,閉嘴。你怎麼這麼不知……」

  不知羞恥,什麼話都編得出口。

  衛斂不解道:「是您要臣說的。」

  姬越扶額,頭疼:「你別說了。」

  怕了怕了。不服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暴君依然在給暴君界丟臉呢。

  詞牌名《秦樓月》,詞浮白曲寫的。

  我文采不好,但你們要當它是神作,因為公子斂是個大才子,他寫的肯定神。

  這個作者比衛斂還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