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神情一肅。
「陛下,一旦開啟民智,朝廷沒了威嚴,皇上沒了威嚴,那百姓自然就會不滿於現狀!」
「臣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語,憑什麼坐在這龍椅上面的人,不是他們自己?」
「這種想法一旦蔓延開來,那我大明危矣,天下亂矣啊……」
周新這話意思很簡單,人人都開啟了民智,那些老百姓意識到你老朱家也沒什麼了不起,那為何還要聽你號令服從於你?
心如溝壑,后土難填!
這句話並非沒有道理!
只是他這話太過直白了些,不過他是出了名的直臣,所以也不好追究什麼。
朱棣聞言也不發怒,而是笑問道:「楊愛卿,我老朱家是如何坐上九五之尊這個位置的?」
楊溥聞言神情一振,慷慨激昂地高喝道:「當然是因為太祖高皇帝驅逐勒虜、恢復中華,救萬民於水火,拯救黎民於傾倒!」
「自古得國之正,無出其右者!」
這句話,是對太祖朱元璋一生功績最大的肯定!
「既然如此,我老朱家還需要怕什麼?」
朱棣大笑道。
「楊溥,大明新報的頭版頭條,就刊登太祖高皇帝的生平與功績,堂堂正正地告訴天下百姓,我老朱家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面,從來不是因為什麼『君權天授』,而是因為我老朱家驅逐勒虜、恢復中華,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
「自古得國之正,唯我泱泱大明,無出其右者!」
「這一點,要讓天下百姓都知道,要讓整個大明都知道!」
此話一出,周新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明白再怎麼說都沒有意義了,皇帝陛下乾綱獨斷決心已定。
散朝之後,周新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他陡然回想起,皇帝陛下今日交談中,總是提及了一個名字。
肅王李弘壁!
對啊,這等天馬行空的計策,也只有這位肅王才想得出來。
周新當即有了主意,馬車款款駛離皇城,直奔曹國公府而去。
此刻李弘壁正和梅婉琰逗弄著兒子,不時傳出歡聲笑語。
「婉琰,這一次去北平,我們就要長住下來了。」
「陛下不久之後就會遷都北京,咱們也算是提前一步過去安家落戶了。」
梅婉琰依偎在李弘壁懷中,俏臉上滿滿的幸福。
「不管是南京還是北京,都沒有什麼區別。」
「只要我們一家人能夠在一起,那就足夠了!」
她曾經兩次險些失去李弘壁,所以現在根本不敢多奢求什麼,只希望可以陪著心愛的人兒一起白頭偕老。
李弘壁聞言也是感慨不已,僅僅抱著懷裡的妻子。
正當這個時候,老管家李全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王爺,都察院周總憲來訪!」
聽到這話,李弘壁頓時一愣。
周新?
他怎麼突然來訪?
「請到書房!」
片刻之後,李弘壁在書房中見到了正襟危坐的周新。
見到他這個模樣,李弘壁忍不住輕笑道:「怎麼?這裡就我們兩個人,還拘著做什麼?」
周新聞言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這要是被其他人看到,註定會驚掉下巴。
這可是周新啊!
出了名的「冷麵寒鐵」!
權貴子弟一聽到他的名字,都會忍不住腿肚子發顫!
可是現在,這位「冷麵寒鐵」,卻對李弘壁露出了笑容。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周新自顧自地抿了一口茶水。
「先是搗鼓出社科學,緊接著又慫恿陛下開啟民智……弘壁啊弘壁,我現在真是看不懂你了!」
李弘壁一聽這話,大致就明白了周新的來意。
所以他直截了當地問了周新一個問題。
「總憲,你說文人儒生讀書是為了什麼?」
周新聞言一怔。
讀書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是為做官嗎?還是為發財嗎?」
「當然不是!」周新怒斥道:「讀書人之所以能夠明辨是非,不僅僅是讀書,更是因為讀書之後可以明辨是非,通曉大義道理!」
「更是因為讀書人享有特權,可以不受路引限制,自由行走天下,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看的多了見識也就多了,心中的想法和欲望也隨之增多,欲望多了想要的也就多了,若是百姓也如讀書人一般想要那麼多,這天下還能滿足這麼多人嗎?」
「弘壁,人心難測,慾壑難填,若是不能滿足,百姓心中就會生出怨望,怨望多了天下也就亂了!」
周新神情凝重地看著李祺。
「我承認,士紳縉紳兼併田地是實情,奴役壓榨百姓那也是實情,但是問題在於,士紳縉紳同樣也承擔著教化百姓穩定統治的責任!」
「如若朝廷開啟民智,剝奪了士紳縉紳的這種職權責任,那才會是真正的天下大亂!」
李弘壁卻是笑著搖了搖頭。
「既然開啟民智,百姓就不會再滿足於現在貧苦的生活,那朝廷就該想辦法讓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如果老百姓的日子過好了,誰還有什麼心思造反?」
「換句話說,如果老百姓人人都能安居樂業,人人都能夠吃飽穿暖,他們是瘋了還是傻了,會聽信什麼亂臣賊子的挑撥教唆,捨棄安逸富足的安寧生活不要,而去過那刀口舔血的反賊生活嗎?」
「周總憲,百姓是淳樸的,他們不會想要什麼榮華富貴,他們只想吃飽穿暖,但是現在的問題就在於,因為士紳縉紳的盤剝壓榨,他們連這麼一點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保證不了,那才會造反!」
李弘壁在桌上擺了幾個茶碗。
「這天下田地就這麼多!」
「開國初期,皇室、藩王、武勛、文臣各自分走了一部分,但絕大部分田地還是在老百姓手中!」
「但是,文臣縉紳開始兼併田地,士紳縉紳一如既往地開始他們那老一套,兼併田地搜刮民脂民膏,所以越來越多的田地會流入士紳縉紳手中,地方官府收不上賦稅就會進行攤派,逼迫剩下的那些百姓向士紳縉紳偷獻!」
「長此以往下去,不如百年,二三十年之後,大明天下還會剩下多少自耕農,又會有多少百姓子民被這些士紳縉紳給逼迫得家破人亡?」
周新怔怔無言,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這些問題的答案,他當然清楚,可是不敢去想!
因為,士紳縉紳不除,百姓子民就永遠不能富足起來!
士紳縉紳,就是趴在老百姓肩頭上面的吸血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