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肅王李弘壁交代的任務。
朱肇煇不敢怠慢,所以特意在聖城之外連夜差人搭建好了一處亭苑,還安排上了數千座位。
李弘壁何許人也?
當朝肅王殿下!
執掌神機營的大將軍!
皇帝陛下的絕對心腹!
而且疑似皇帝陛下的……私生子!
所以在這個永樂朝,沒有任何一個人,膽敢輕視肅王李弘壁!
他可不是什麼沒有實權的藩王宗親,而是一位手握重權的實權王爺!
這就是肅王李弘壁的特殊性,也是他敢於弘揚科學撼動名教的底氣所在!
等到李弘壁、姚廣孝與楊士奇一行人抵達時,里外幾層已是人山人海。
「四哥,這邊,專門給你留了個雅間,既可避免被他人認出,又可俯視全局,觀察眾人表現!」
瞧見李弘壁到了,朱肇煇如同狗腿子般立馬上前,帶著眾人從特殊通道直達雅間,已有兩名俏麗侍女溫酒煮茶,待遇比之外面坐著小板凳的碩儒名流不知好出了多少。
李弘壁一屁股坐了下去,滿意地點了點頭。
「肇煇,你有心了,那就準備開始吧!」
朱肇煇聞言心中一動,當即領命而去。
此刻亭苑之內,中央坐著二人,正是科學魁首解縉與程朱士紳領袖劉季篪。
解縉身後則站著朱勇、徐欽、丘松、顧興祖等人科學弟子,神采奕奕地立於解縉身後。
劉季篪身後則是黃淮、胡廣、金幼孜等大儒名士,一個個如同老學究一般,滿臉肅穆,橫眉冷目,不苟言笑,腰背挺得筆直,蒼老的面孔之上不見絲毫感情色彩。
李弘壁見狀心中不免膩歪到了極點,沒好氣地譏諷道:「呵,皓首匹夫,蒼髯老賊,這些個老學究,一心死記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懵懵懂懂,糊裡糊塗,朝廷養士取士,培養出來的就是這種貨色嗎?」
一旁端坐的楊士奇聞言一愣,隨即只有搖頭苦笑,根本不敢接話。
且不說黃淮、胡廣、金幼孜等人都是他楊士奇的同僚,單論科學和儒學之爭,楊士奇就是立場在後者。
畢竟他也是不折不扣的名教子弟,讀了一輩子程朱,學了一輩子程朱,哪能就這麼離經叛道啊!
所以,對於科學,楊士奇是持懷疑態度的,這也是他今日前來的真正原因。
解縉這個人,楊士奇比誰都要了解,才華橫溢,心高氣傲,目中無人。
但就是這樣一個恃才放曠的大儒名士,卻在極短時間內就改頭換面,離經叛道,就連楊士奇也難以理解。
今日他倒是想要看看,肅王李弘壁推崇的這個科學,到底有什麼神奇之處!
李弘壁突然玩心大起,回想起一篇諷刺文章,當即揮筆就墨寫了下來,而後遞交給楊士奇,壞笑道:「士奇,送去給解縉,讓他作為開場白,念一念!」
楊士奇聞言一愣,接過文章起身離去,卻是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豈料下一秒便被驚得面色漲紅,苦笑連連。
姚廣孝見狀也來了興趣,好奇地探頭一看,隨後沒好氣地瞪了李弘壁一眼。
這個得意弟子,真是惡趣味十足啊!
他這文章篇幅雖小,可譏諷十足!
只怕等這篇充滿諷刺鄙夷的文章被解縉高聲念出,那劉季篪、黃淮等人當場就會被氣個半死,哪裡還有心情繼續論道。
「你這傢伙,還真是……頑劣不改啊!」
李弘壁無所謂的攤了攤手,笑道:「咱們氣勢可不能輸啊!」
片刻之後,朱肇煇身著錦繡華服走到亭苑中央,身旁還站著一個神情倨傲的中年人。
環顧左右,朱肇煇而後朗聲高喝道:「本王乃是當朝魯王朱肇煇,這位是當代衍聖公孔公鑒!」
一身布衣的孔公鑒當即朝著四方行禮,算是在天下儒生面前露了個面,不過他言行舉止間卻是十分倨傲,顯然這位聖人血裔根本就沒把這場學術辯論,甚至是在場眾人放在眼裡!
朱肇煇頓了頓,嘴角泛起戲謔笑容。
「那麼今日科學與名教的學術之爭,就此開始吧!」
解縉率先開口,沉聲道:「縉有一位好友作了一篇文章,正所謂「奇文共欣賞」,還請諸君點評一二!」
聞聽此言,眾人神情頓時變得詭異了起來。
尤其是劉季篪、黃淮等老學究,心中更是生出了一絲不安之感。
在場眾人連帶著魯王朱肇煇在內,都是讀書人,讀的書越多,懂的道理就越多,而讀書人就越是敏感。
所以解縉說了這麼一句與論道無關的話語,那自然不只是字面意思那麼簡單,在讀書人聽來也許有著更深層的含義。
可不等他們多想,解縉當即掏出了那篇李弘壁親作的文章,輕咳兩聲,高聲念道:「有老學究夜行,忽遇其亡友。」
老學究?
這是什麼意思?
是指年紀交大且對文學或文化有一定造詣的老儒嗎?
劉季篪與黃淮對視了一眼,盡皆不明白這「老學究」是何意,只能耐著性子繼續聽下去。
「學究素剛直,亦不怖畏,問:『君何往?』」
「曰:『吾為冥吏,至南村有所勾攝,適同路耳。』因並行。至一破屋,鬼曰:『此文士廬也。』問何以知之。曰:『凡人白晝營營,性靈淚沒。惟睡時一念不生,元神朗沏,胸中所讀之書,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竅而出,其狀縹緲繽紛,爛如錦繡。學如鄭、孔,文如屈、宋、班、馬者,上燭霄漢,與星月爭輝。次者數丈,次者數尺,以漸而差,極下者亦熒熒如一燈,照映戶牖。人不能見,惟鬼神見之耳。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知。』」
故事講到這兒,一眾碩儒鴻儒忍不住撫須讚嘆,作出此文章之人,的確身懷大才,將讀書人的學識文氣描繪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堪稱妙絕。
鄭、孔即是漢代經學大師鄭玄與孔安國,屈、宋則是文學大家屈原、宋玉,班、馬即指史學大家班固、司馬遷。
此四人皆是一世大家,文氣上燭霄漢,與星月爭輝!
聽到此處,劉季篪等老學究終於放下心來,確定這篇文章乃是弘揚文教,故而專心致志地繼續往下聽著。
李弘壁見狀心中大笑不止,姚廣孝和楊士奇的神情也變得古怪了起來。
只見解縉繼續高聲念道:「學究問:『我讀書一生,睡中光芒當幾許?』」
讀書一生,文氣當幾許?
這是在場所有儒生都想得到答案的問題,畢竟文氣就是才氣,代表著個人學識。
「鬼囁嚅良久曰:『昨過君塾,君方晝寢。見君胸中高頭講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經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為黑煙,籠罩屋上。諸生誦讀之聲,如在濃雲密霧中。實未見光芒,不敢妄語。』學究怒叱之。鬼大笑而去。」
在場眾儒聞言一愣,隨後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文氣如在濃雲密霧中?
字字化黑煙?
實未見光芒?
這……這太娘的……這是諷刺自己啊?
借鬼狐,談人世,這才是作出這篇文章之人的真正目的。
老學究迂闊自負,一心死記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懵懵懂懂,糊裡糊塗,正如文中所描寫的:「諸生誦讀之聲,如在濃雲密霧中。」
不但如此,老學究還缺乏自知之明,結果被鬼友捉弄一場,老學究惱羞成怒,鬼朋友揚長而去,文字輕鬆,意趣詼諧,令人發噱。
而在場文人儒生,哪個又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死記聖賢書」的老學究?
這篇文章篇幅雖小,卻是道人所未道,言人所未言,以文雅的形式含蓄地進行極致的辛辣嘲諷,意味深長,入木三分,令劉季篪、黃淮等人臉色頓時漲紅了起來。
解縉這個混帳東西,真是……豈有此理!
他竟在這種場合寫文章嘲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