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直在笑。
胡廣和金幼孜出言舉薦解縉，皇帝卻始終不說話。
見此情形，解縉心中不安到了極點。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可不想錯過這次大好機會。
所以解縉抬眼看向了黃淮和楊榮二人，這兩位近些日子風頭正盛的同僚。
楊榮感知到了解縉的目光，雖然有些不樂意，可到底還是開了口。
因為他很清楚，這個會試主考官，決計輪不到他楊榮。
因為楊榮是內閣七學士裡面，年紀最小的，而且名氣也最弱。
論資歷論政績論威望，會試主考官的位置，怎麼輪都輪不到他楊榮！
所以既然如此，那楊榮也懶得去爭搶，不如賣這解縉一個人情，日後也好在內閣與其相處。
「陛下，臣附議！」
楊榮表態，解縉已經取得了三票。
黃淮見狀忍不住眉頭一皺，因為他也想做這個會試主考官。
整個內閣裡面，若說誰最有資格做這會試主考官，無疑當屬他黃淮和這解縉。
去年永樂皇帝即位之初，黃淮應詔對答時很合永樂帝之意，所以深得寵信，永樂帝命他與解縉常在御榻之左，聽候詢問。
有時到了深夜，永樂帝已經就寢躺床上了，還給兩人賜坐在榻前交談，足見他二人聖眷之濃郁，也因此黃淮對於機密重務都參預。
結果到了今年，解縉似乎流年不利屢屢失寵，甚至一度被勒令在家休養，取而代之的就是黃淮獨得陛下恩寵。
因此，黃淮倒是覺得，這會試主考官的位置，他確實可以爭一爭。
只是這胡廣、金幼孜和楊榮都接連表態了，他黃淮卻要自己去爭，那可就會真把這解縉給得罪死了。
以黃淮對解縉的了解，這位內閣大學士表面上恃才傲物、目中無人，實則卻是個心胸狹窄、嫉賢妒能之輩，否則他也不會一再壓制人家楊士奇，不給楊士奇任何面聖的機會。
表面上看起來，是因為楊士奇出身卑賤且不是科考出身，實際上解縉就是嫉妒人家的才華罷了。
想到這兒，黃淮心中就暗自嘆了口氣，現在還真是不好爭這個位置。
把解縉給得罪死了，對他確實沒什麼好處。
更何況會試又不是只能有一個主考官，自己先幫助解縉得到第一個，然後自己再提議設兩個主考官，解縉自然會投桃報李舉薦自己！
如此一來，既不用得罪解縉，又可以做這主考官，豈不是兩全其美？
一想到這兒，黃淮頓時就心動了。
「陛下，臣附議！」
朱棣略顯詫異地看了這黃淮一眼，目光裡面滿是失望。
他以為黃淮不會和這解縉同流合污，現在看起來倒真是自己看走眼了！
內閣七位學士，還有胡儼和楊士奇一直沒有吭聲。
胡儼不吭聲，是因為他要避嫌，國子監那麼多舉子參加會試，他做個錘子的主考官，那不是平白給人送去攻訐自己的把柄嗎？
所以胡儼一點都不上心，眼睛半閉半睜的，好像在假寐一樣。
至於楊士奇，他是真的沒想法，就算是有，也不會表露出來。
朱棣將眾人表現盡收眼底，有欣慰也有失望，但更多的是怒火。
緊接著永樂帝就看向了解縉，還不等他開口，解縉就順勢跪倒在地。
「陛下，臣不才，願為國朝掄才選賢！」
聽聽！
說得多麼冠冕堂皇啊！
朱棣都快被他給氣笑了，強忍著心中的火氣沒有發作。
「解卿家學究天人，朕是知道的。」
等朱棣這句話說完，解縉頓時心中狂喜。
會試主考官的位置，穩了！
一旁黃淮見狀，也有些急眼了。
他同樣跪倒在地，道:「陛下，此次會試乃國朝第一次掄才大典，誠可謂是盛況空前，為防止出現任何紕漏，臣請設置兩位主考官！」
解縉聞言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
好傢夥，你黃淮在這兒等著老夫呢？
不過既然人家方才都賣了自己一個人情，解縉也不介意投桃報李，畢竟平日裡他和黃淮相處得還是十分融洽的。
正當解縉準備開口，為黃淮美言幾句的時候，永樂皇帝一句話，直接將他們嚇得呆立當場！
「嗯，黃卿家所言極是，這次會試朕意設南北兩位主考官！」
「此次會試，分為南北分卷取士，北卷主考官，暫定為老尚書張紞，至於南卷主考官嘛……就定楊侍講了！」
此話一出，全場皆寂，暖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南北分卷取士！
北卷主考官，張紞！
南卷主考官，楊士奇！
為什麼？
怎麼會是這樣？
皇帝陛下怎麼敢這樣做？
短暫錯愕之後，便是無窮無盡的憤怒！
解縉強忍著內心的驚懼不安，硬著頭皮開了口。
「陛下……此舉不妥！」
「南方士子才學普遍優於北方士子，歷年來的科考也都是南方士子占據了主導地位，若是倉促之間突然宣布對會試改制，南方士子恐難以接受，群情激憤之下只怕是會釀出禍事啊陛下！」
「還請陛下三思！」
解縉艱難地把話說完，然後以頭觸地。
等他話音一落，胡廣、金幼孜、楊榮和黃淮也接連跟上，異口同聲地跪地懇求。
「請陛下三思！」
沒錯，他們是真的慌了。
現在什麼主考官不主考官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重要的是，陛下竟然當真要推行這南北分卷取士之策！
而且還是事先都沒有跟他們這些內閣學士商量過，就直接下令的那種！
說句難聽的，他們這些內閣學士裡面，除了出身卑賤的楊士奇，和明哲保身的胡儼外，其餘五人背後都或多或少地站著大量南方士族，平日裡也沒少收過人家的銀子禮品。
換句話說，他們這五人，就是南方士紳士族在朝堂之上的代表人，最大的責任自然就是庇護南方士紳的利益。
畢竟他們自己就是南方士紳的一員，早就不可能分割得開了。
永樂皇帝難道不明白這一點嗎？
他當然明白，否則也不會破天荒地設立這內閣，讓他們五人閣參預機務了！
這所謂的內閣，他們這些得寵的內閣學士，其實全都是永樂皇帝在向南方士紳表明態度罷了。
朕會重用南方士紳！
而南方士紳則要支持朕做這個皇帝！
這就是雙方之間的默契交易，一直都相安無事！
可是現在！
永樂皇帝，你怎麼敢的啊？
你這樣做難道就不怕激起整個南方所有士紳的怒火嗎？
南北分卷取士，割走三成名額給北方士子，南方士紳豈會答應？
這是俺們已經吃到肚子裡面的肉！
而且還是一直都在俺們肚子裡面的那種！
你永樂皇帝憑什麼讓我們把吃到肚子裡面的肉再吐出來？
「三思？」朱棣起身冷笑道，「朕當然會三思！」
「原本朕想著，讓張紞提出此策，先試試看你們的態度，或者讓你們有個心理準備，等到此次會試結束之後，就將其列為定製！」
「朕已經三思而後行，可是你們好像卻並沒有，暗中挑唆慫恿士子去羞辱張紞，去堵人家的門！」
「你們這些南方縉紳可真是好大的威風啊！真以為朕不敢拿你們怎麼樣嗎？」
眾人:「？？？」
解縉:「∑(❍ฺд❍ฺl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