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
解縉還在穩坐釣魚台。
黃淮見他這般模樣，忍不住壓低聲音開了口。
「大紳，你怎麼還坐得住啊！」
「那南北分卷取士之策，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如若陛下當真採納了此策，那對南方士子而言簡直就是……滅頂之災啊！」
可不是滅頂之災嘛！
好端端地，突然間少了一大半名額！
這就好比，以往歷年科考高中之人，一百個裡面有九十個都是南方士子，而剩餘那十個則是北方士子和其餘邊陲士子分一分。
這是大家都習以為常的事情，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個兒水平才華不夠，考不過人家罷了。
但是，這南北分卷取士之策，卻是異常的毒辣，直接分走了四成名額，僅僅只給南方士子留下了六成！
雖然說，六成看似不少，比五成還多一成，可是問題在於以往南方士子那是占了九成甚至九成半的啊！
現在好了，你一言不合地就要對科舉改制，就要搶走南方士子三成名額，這不是明搶是什麼？
南方士紳何其多也，大家都指望著這科舉大考，好提拔自家族內的子侄出仕為官呢，九成看似很多，但是細分到每家手裡面，這本來就不夠了，還得各憑手段各看運氣。
所謂士子，可不能將他們當作單純的讀書之人。
每一個南方士子的背後，都有一個宗族甚至一個士族在供養，這些宗族士族遍布於南方各個州縣，掌控著地方田地百姓。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宗族和士族，又是大明朝廷維繫地方統治的重要根基，尤其是江南等地，本就是朝廷的錢稅重地，朝廷多給點科考名額怎麼了？
結果現在張紞那老匹夫提出一個南北分卷取士之策，九成名額直接變成了六成，三成名額都讓給北方士子，那南臣縉紳自家族內的子侄該怎麼辦？
你這可不只是斷人財路，你這是斷人前程，你這是比殺人父母還要過分啊！
解縉聞言只是鎮定自若地笑了笑，並沒有多說什麼。
以往在這內閣裡面，他可以暢所欲言，因為他解縉是內閣大學士，皇帝陛下身邊的第一近臣。
但是現在嘛，多了一個自命清高的楊士奇，解縉自然不得不收斂起性子了。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楊士奇，只見這廝還在裝模作樣地謄寫奏章文書，這才壓低了聲音開口。
「放心吧，老夫已經命人去動手了。」
「這南北分卷取士之策，絕對推行不下去！」
眼見解縉這麼篤定，黃淮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
他總覺得有些不安，也不知道為什麼。
正當他準備追問的時候，亦失哈卻突然閃現到了文淵閣。
一眾學士，連同楊士奇在內，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紛紛起身行禮。
解縉毫無疑問地站在最前面，笑呵呵地看著亦失哈。
「敢問大璫，今日陛下召誰覲見？」
說這話的時候，解縉還有意無意地瞥了楊士奇一眼。
楊士奇自然感知到了他的目光，只是神情自若地不予理會。
自從那日他得到陛下賞賜後，這解縉對他的態度就愈發惡劣了，嫉賢妒能、心胸狹窄，本性暴露得淋漓盡致！
亦失哈似笑非笑地看著解縉，然後輕笑道:「這次陛下召見諸位學士一起面聖！」
此話一出，解縉先是一喜，可緊接著又變了臉色。
陛下召集內閣所有學士面聖，這般大的動作，定然不是什么小事。
難不成是……會試主考官？！
一想到這兒，解縉眼睛頓時就亮了。
會試主考官啊，舍我解縉其誰？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多出了楊士奇這個變數！
不過一想到這楊士奇連個舉人都不是，解縉也就放下心了。
陛下要是選他楊士奇做主考官，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笑柄！
是以解縉得意洋洋地瞟了楊士奇一眼，就帶著眾人隨亦失哈來到了乾清宮暖閣。
等他們入內行禮之後，朱棣也笑呵呵地開了口，絲毫不見方才的暴怒神色。
「行了都平身吧！」
「來人，賜座！」
眾人各自落座後，朱棣先是看了一眼楊士奇，古井無波鎮定自若，氣度果真非尋常可比。
然後永樂帝又瞥了一眼解縉，這解文狗正面帶笑容，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
開心是吧？
朕一會兒讓你樂極生悲！
朱棣在心中冷笑一聲，隨即就開始秀起了操作。
「眼下科考在即，許多士子都已經入京。」
「說起來，這還是朕自登基以來的第一次掄才大典，可謂是盛況空前啊！」
「只是這今年會試主考官，當選何人為妥，諸位學士有什麼見解？」
此話一出，解縉激動得面紅耳赤，恨不得直接就張口高喊「陛下選我」、「陛下選我」了！
只是他有心自薦，卻不太好開口。
要是只有他解縉和皇帝在場，解縉肯定急不可耐地跪地自薦了。
但是現在內閣七位學士可都在這兒，他解縉就算再不要臉，也不可能做到那種地步。
見到解文狗那猴急的模樣，朱棣心中一陣冷笑，全然當做沒看見。
作為解縉的至交好友，加上肯定出局，胡廣立刻就開始為解縉搖旗吶喊。
「陛下，臣以為此次會試主考官，非解學士莫屬！」
「解學士學究天人，貫通四書五經傳注義理，本就是一代大儒，於士林之中威望極重。」
「此外解學士乃是內閣大學士，我等學士自問才識學問都不如解學士，所以這會試主考官一職，臣以為當以解學士為主考官，方才令人信服！」
胡廣不愧是解縉的至交好友，都快把解縉給吹捧上天了。
朱棣聽到這些話，表面上笑呵呵地點頭，心中卻是在冷笑不止。
眼見皇帝陛下不開口下令，解縉頓時就有些慌了。
一個胡廣還不夠，他只能繼續給金幼孜使眼色。
金幼孜見狀，忍不住暗自嘆了口氣。
這科舉會試主考官，那可是無數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位置啊！
主考官被士子稱之為座師，一旦有士子高中，這些考取的進士們見了當初的主考官就要行弟子禮，這是何等的榮耀。
而且除了榮耀之外，這些新科進士保不准就會出現日後的大人物，不說對自己有利，至少也可以照拂自家族內的子侄晚輩，關係和人脈不就是這麼來的嘛！
所以這會試主考官一職，人人都想爭，人人都想做，他金幼孜也不例外！
但是金幼孜卻不敢去爭，只能順著解縉的心意去做。
因為他是建文二年的進士，在京師之中毫無人脈關係，正是解縉看在他是江西老鄉的份上，帶著他金幼孜一起參加聚會，一起融入翰林圈子。
然後燕軍殺入金陵、大明改朝換代之後，又是他解縉向如今這位皇帝陛下舉薦了他金幼孜，金幼孜這才得以進入內閣，參預機務。
所以，解縉對金幼孜有多次提攜之恩。
這份恩情，早已償還不清了，金幼孜只能淪為其羽翼！
眼瞅著解縉不斷給自己使眼色，金幼孜還能怎麼辦，只能為他張目！
「陛下，胡學士所言極是，臣附議！」
寥寥幾語，卻表明了態度。
朱棣臉上的笑容更甚。
只是這笑容，充滿了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