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朱棣正在召見一人。
這人嘴唇瘠薄,面容陰鷙,赫然正是陳瑛!
「陳瑛,朕記得當年你調任北平僉事,大理寺卿湯宗卻向建文揭發你與朕暗中勾結,使得你被貶謫廣西,整整四年之久。」
「此事,你應該還記得吧?」
「回稟陛下,臣記得清清楚楚!」
陳瑛始終把頭埋得很低,眼睛裡面卻閃過了刻骨銘心的仇恨光芒。
他當然記得,甚至從未忘過!
他陳瑛少時穎悟有才,以人才被舉薦入太學,不久之後就被擢升為監察御史。
此後陳瑛可謂是官運亨通,於洪武二十八年,升任山東按察使,結果到了建文年間,卻被調任為北平僉事。
所謂僉事,就是副手助理。
陳瑛一把手當得好好的,突然平白被降了一級,淪為他人副手,心裏面自然就不樂意了。
是以陳瑛對建文皇帝心懷不滿,暗中收受了燕王朱棣的賄賂,結果不成想被湯宗舉報了,貶謫廣西蠻荒之地,淪為了刀筆小吏。
這一去,就是整整五年啊!
五年!
你知道我這五年是怎麼過來的嗎?
陳瑛恨不得將湯宗給碎屍萬段,可惜這位洪武老臣早就死了,沒有給他留下機會!
只聽得朱棣又開口道:「朕立朝後,就將你召回京師,重任監察御史一職。」
「今日科道言官朝天闕一事,你怎麼看?」
聽到這話,陳瑛頓時眼睛一亮,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啟稟陛下,今日之事,乃是有奸佞從中作梗,故意慫恿蠱惑科道言官!」
「臣以為陛下應天順人,萬姓率服,而廷臣有不順命、效死建文者,其心與叛逆無異,當誅戮之!」
朱棣聞言點了點頭。
他要的就是陳瑛這句話!
為什麼?
因為朱棣心中很不痛快!
今日之事,雖然解決了,但是那是他朱棣這位大明皇帝做出了讓步!
這些個文臣縉紳,利用科道言官這把刀,將他朱棣架在了火上面烤,逼迫他朱棣做出妥協與讓步!
既然有了第一次,那自然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朱棣可不是什麼懦弱皇帝,他是金戈鐵馬的鐵血帝王,這江山是他用屍山血海搶過來的,不是他從誰手裡面繼承過來的!
因為新朝初立,所以朱棣對這些文臣縉紳一再容忍,可是現在看起來,這些文臣縉紳多少有些不知好歹,有些得寸進尺,有些蹬鼻子上臉了!
既然如此,那朱棣不介意敲打他們一下,讓他們知道知道,誰才是這大明江山的主人!
「陳瑛,朕升你為左副都御史,執掌都察院事務!」
「至於那個右副都御史周新,你能不能壓得住他,這是你陳瑛的問題。」
「朕想看到那些科道言官聽話,而不是一聽信他人慫恿,就敢朝天闕犯顏直諫,你聽明白了?」
「臣叩謝陛下隆恩,定不負聖望!」
明白!
他當然明白!
自己這是一步登天了啊!
從區區一個正七品的監察御史,一躍成為了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執掌都察院的總憲大人!
他就算是再蠢,也明白皇帝陛下這麼做的用意!
科道言官是一把刀,現在皇帝陛下想把這把刀掌控在自己手中!
「下去好好想想,儘快行動起來!」
「臣領命!」
陳瑛興沖沖地轉身離去。
朱棣看著他的背影,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
與此同時,丘福剛好抵達乾清宮,與陳瑛擦肩而過。
見到此人那滿臉陰鷙的刻薄模樣,丘福頓時就有些不喜。
「敢問公公,這人是誰?」
給他領路的,是個小宦官。
面對淇國公丘福這樣的軍方大鱷,小宦官自然得罪不起,所以低聲道:「回國公爺,此人乃是監察御史陳瑛!」
「陳瑛?」
聽到這個名字,丘福頓時有些茫然。
陛下召見這陳瑛做什麼?
思來想去,丘福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將這個名字記在了心裡。
丘福很順利地見到了朱棣,只是朱棣反應很冷淡,全然沒有了以往的親近。
見此情形,丘福哪裡還不明白,果真如同李弘壁所說,自己這次是真的惹怒了皇帝陛下啊!
「陛下,老臣知罪,請陛下責罰!」
丘福也不裝了,直接攤牌了,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見他哭得這麼傷心,朱棣一顆心終究還是軟了下來,上前狠狠地踹了丘福一腳。
「你這混帳東西!」
「朕是少了你吃的還是少了你穿的?」
「你打仗的時候就是個沒腦子的貨,現在做了國公爺後,就更加是沒腦子了,什麼事情都敢摻和?」
丘福聞言心中更是惶恐,立馬哭訴道:「陛下,臣對陛下絕無二心,臣只是跟二皇子有著並肩作戰的同袍情誼,所以才會支持他啊陛下!」
「陛下,俺丘福這個人,您是知道的,您就算讓俺去死,俺也絕無二話,可是俺就是覺得陛下一聲不吭地奪了俺的職權,所以俺心裏面才會覺得不痛快……」
「你不痛快?朕心裏面還不痛快呢!」朱棣笑罵道,「一個個都是當年跟著朕浴血搏殺的生死兄弟,結果這入了京之後,官兒是越做越大,心思也是越來越多!」
「朕念著你們的功績,顧念著咱們之間的兄弟情誼,可你們也不能做得太過分啊!不然你讓朕這個皇帝怎麼做?」
朱棣一邊罵一邊踹,念及丘福年紀大了,所以並沒有怎麼使勁。
這一點,丘福自然感覺得到,所以他更是悔恨交加,痛哭流涕。
「陛下,臣對不起陛下,請陛下降罪!」
「行了!」朱棣沒好氣地喝道,「該上朝上朝,該練兵練兵,老老實實地做事,跟朱能多學學!」
「你這個沒腦子的蠢貨,朕真的擔心,將來會護不住你!」
聽到這話,丘福更是淚流滿面,哽咽地叩頭不止。
朱棣見狀也是紅了眼眶,親手把他給扶了起來,然後好聲安撫了一陣,丘福這才識趣地離開了。
一回到國公府,丘福就向李弘壁鄭重其事地抱拳行禮。
「老三,啥也不說了,是大哥對不起你!」
「如果不是你提醒,大哥只怕真會釀出大禍!」
李弘壁沒有拒絕,堂而皇之地受了他這一禮。
「行了,都是自家兄弟,說這些作甚?」
「事情解決了就好,快坐下咱們喝酒,你這酒還是真是不錯。」
丘福一聽,豁然抬頭,這才發現他們二人喝的是自己珍藏了多年的美酒。
「誰讓你們喝的?這可是老子留著辦壽宴的……」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李弘壁笑道,「這酒味道還行,等我有空了釀釀酒,保管讓你們喝個痛快!」
丘福一臉心疼地坐了下來,然後二話不說先豪飲了三大碗。
至於李弘壁說的那些,他全都當做放屁。
兄弟三人和睦如初,一邊喝酒一邊閒聊。
丘福突然提了一嘴,道:「方才我入宮的時候,見到了一個長相刻薄的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二人以後見到他了,可得小心一點,那傢伙估計要飛黃騰達了。」
李弘壁聞言嗤笑道:「咱們這身份,咱們這地位,什麼樣的人,還值得我們小心對待?」
「好像是叫什麼「陳瑛」……」
「你說什麼?」李弘壁驚得頭皮發麻,「陳瑛要飛黃騰達了?」
丘福和朱能面面相覷,不明白這小子又發什麼瘋。
你李弘壁剛剛不是還在說,咱們這身份咱們這地位,還用得著怕誰嗎?
不就是區區一個陳瑛嘛,怕他個錘子……
李弘壁臉色瞬間難看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