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東廡正中，文樓。
朱棣此刻正站在殿外，眺望著遠方。
姚廣孝靜靜地站在他身後，同樣陷入了沉思。
君臣二人沉寂良久之後，還是姚廣孝率先開了口。
「陛下這是有心事？」
朱棣沒有回頭看他，只看著窗外的枯葉，嘆道：「春去秋來，和尚，朕登基已經滿一年了吧？」
「陛下於洪武三十五年六月十三日攻入金陵，江山易主，六月十七日即皇帝位，至今已滿一年又兩月了。」
姚廣孝清晰明確地給出了答案。
實則朱棣不承認建文年號，將建文元、二、三、四年改為洪武三十二至三十五年，次年改為永樂元年，所以這洪武三十五年，就是建文四年。
朱棣聞言莫名一笑，頷首道:「你這和尚，倒是記得清楚！」
「朕至今都還記得，當年朕提兵殺入金陵後的場景，尤其是紫禁城的那場大火！」
「那場熊熊烈火照亮了整個夜空，也將偌大一座奉天殿燒成了廢墟啊！」
話聽到這兒，姚廣孝就已經明白了。
他可是當世一等一的頂尖智者，更何況君臣這麼多年了，自然聽得出來，皇帝此刻在憂心什麼。
「陛下，建文一事，不必太過介懷！」
「現如今這大明天下，儘是永樂天下，建文坐擁天下的時候，都不是我們的對手，更何況現在呢？」
「就算他潛逃在外，也不過是跳樑小丑罷了，根本不值得陛下如此介懷！」
作為靖難之役的總策劃師，一手將建文朝廷覆滅的狠人，姚廣孝有這個資格和底氣，將朱允炆視為跳樑小丑！
但朱棣聞言卻是豁然轉身，目光銳利地直視著姚廣孝。
「朕豈能不擔心？」
「現在朕活著，自然不會將朱允炆放在眼裡！」
「可若是朕死了呢？等朕一死，等和尚你一死，建文會不會趁機跳出來舉兵作亂？朕選定的繼承人，又能不能守住這永樂江山？」
「和尚，你讓朕又如何安心得下來？」
這不是朱棣在杞人憂天，而是他一直難以釋懷的憂慮。
他最有可能入主東宮的兩個兒子，都不算怎麼優秀。
老大朱高熾，說得好聽點叫做寬厚仁慈，說得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滿是婦人之仁！
老二朱高煦，說得好聽點叫做驍勇善戰，說得難聽點就是有勇無謀，活脫脫一個武夫丘八！
這兩個兒子不管誰坐上了龍椅，恐怕都不是明君之選，也都難以守住這份家業！
老大朱高熾上位了，恐會成為下一個建文帝！
老二朱高煦即位了，恐會成為下一個隋煬帝！
憂心！
憂心忡忡啊！
朱棣這個當爹的，又豈會不憂心！
姚廣孝聞言嘆了口氣。
皇帝陛下對朱允炆的執念太深了啊！
「陛下，且不說那建文能否等到那一天，就算他真等到了，難道真能倒反天罡不成？」
「朱允炆不是陛下您，他也不可能會成為陛下您，再者哪怕我們都走了，大明代有人才出，又豈會當真連一個朱允炆都殺不了？」
「弘壁世子，就是不錯的人選，若有他輔佐太子，盡心盡力護持大明，可保大明三代無憂！」
李弘壁！
可保大明三代無憂！
聽到這話，朱棣都有些震驚了。
畢竟姚廣孝的這個評價，已經不是看好李弘壁那麼簡單了，他這是把李弘壁當成了和自己一樣的頂尖輔臣啊！
「和尚，你就這麼看好弘壁那孩子？」
朱棣忍不住追問道:「朕就納悶了，弘壁之才，真值得你這般看重？」
「陛下，弘壁世子乃是絕世奇才，足以與貧僧比肩的那種世間妖孽。」
朱棣:「……」
他這是在自誇嗎？
朕能不能給他一拳？
聽著真特麼有些氣人嗷！
姚廣孝第一次神情凝重地開道:「而且陛下忽略了一點，這一點對皇室而言至關重要，陛下再怎麼重視弘壁世子都不為過！」
朱棣聞言眉頭一皺。
他忽略了什麼地方？
李弘壁身上還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迎著狗皇帝的質疑目光，姚廣孝笑呵呵地開了口。
「陛下不要忘了，弘壁世子乃是曹國公世子，所以他的立場在於勛臣啊！」
「這也就意味著，弘壁世子不會被文臣集團接納，所以不管弘壁世子如何位高權重，文臣縉紳都會是他的天然政敵，從而加以限制，如此弘壁世子也只能選擇效忠皇室，陛下覺得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
朱棣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隨即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沒錯！
李弘壁確實值得他朱棣器重信任！
而且再怎麼器重信任都不為過！
因為，李弘壁的身份，很是敏感！
他是曹國公世子，這就註定他的立場只會是勛臣！
自古文武之爭，在歷朝歷代都始終未曾停息。
這文武爭的是什麼？
爭的是朝政大權，爭的是朝堂話語權！
朱棣原本還對李弘壁心生忌憚，因為這混帳小子野性難馴，骨子裡面藏著一股傲氣，並未把皇室天家放在眼裡，或者說缺少了這麼一種對皇帝的尊敬！
這萬一日後他李弘壁手握重權，到時候鳥都不鳥皇帝，那該怎麼辦？
不是朱棣杞人憂天，而是李弘壁這混帳很有可能這麼幹，以這廝的脾氣秉性，他還真敢這麼幹！
都敢拿炸藥包炸皇子了，還有什麼是他李弘壁不敢幹的嗎？
所以，朱棣很難不忌憚啊！
他可不想盡心竭力地給子孫後人培養出一個不受控制之人！
但是現在，姚廣孝一句話，卻成功點醒了他！
對啊，何必忌憚這李弘壁呢？
就算他執掌大權那又如何？
他畢竟是勛貴武臣，文臣縉紳的天然政敵！
因為他這身份，就註定他李弘壁不可能會一手遮天，那些文臣縉紳不會放任李弘壁這麼做！
而且，勛臣和皇室本就是一體。
說得直白點，勛臣的爵位乃是皇帝賞賜的，要是老朱家都沒了，誰還承認他這爵位？
一想到這兒，朱棣頓時就鬆了口氣，對李弘壁心中那絲忌憚，也徹底煙消雲散了。
既然是個絕世奇才，而且還對皇室天家沒有什麼隱患，那就合該大力提拔重用！
「和尚，既然你如此看重這孩子，要不要……收他為徒？」
朱棣一臉正色地開口道:「不管誰當了太子，朕的繼承人，都需要一個你這樣的頂尖智者從旁輔佐，弘壁這孩子就是個不錯的人選！」
皇帝的衣缽傳人，自然是太子。
可黑衣宰相姚廣孝，現在卻沒有傳人。
是以朱棣動了心思，想要讓姚廣孝收李弘壁為徒，將這小子培養成姚廣孝這般的頂尖輔臣，輔佐他的太子守住大明，守住他朱棣打下來的基業！
聽到朱棣這話，姚廣孝也有些心動。
畢竟他也不想自己這一身本事，最終隨著他而埋入黃土。
以往姚廣孝也不是不想收徒，可是他太過傲氣，根本看不上那些所謂的才子俊彥，找不到能夠入他法眼之人，這收徒的心思也慢慢淡了下去。
現在嘛，弘壁世子，或許真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畢竟這般智計的妖孽奇才，確實罕見啊！
「陛下有言，敢不從命？」
「哈哈哈……好，等這孩子回來了，朕親自下旨！」
朱棣很是高興，心中隱憂盡除！
若得一頂尖輔臣相助，他的太子再怎麼不成器，至少也能有人從旁規諫，不至於是個昏君暴君！
「說起來，弘壁也帶著紀綱去了十多天了，應該快回來了吧？」
「陛下，此子行事從不會無的放矢，或許他真能找到建文出海的證據。」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朱棣一直以為，李弘壁是去福建找建文出海證據的。
至於抓到建文本人？
呵，這怎麼可能？
姚廣孝聞言目光閃動，同樣眺望了福建方向。
若是李弘壁當真能夠帶回建文出海的證據……甚至是建文本人……
那這個弟子，他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