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吟嘯且徐行 第二十六章 紙斗

  茅盈看出了許仙的擔憂。道:「這位故人算是當年舊主,自轉世之後,就音訊渺然。我等兄弟三人花費了極大的心力,也找尋不到他的神魂飄蕩在何處。」

  許仙大訝,這三個茅山的老頭子,聽口氣,竟然是自己前世的小弟,自己好像還是一個挺大的組織的首領。而這三人到現在對那人,也是尊崇的不得了。卻也好奇自己到底是哪位仙佛轉世,竟能讓三位地仙俯首。

  雖然幾乎已經確定,自己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卻還是問道:「若我不是那人,不知三位真君待要怎樣?」

  茅衷立刻道:「若算出不是那位,道友同茅山的些許是非,就一筆勾消,我立刻就送你下山,絕不敢強留片刻。當然,若道友喜歡茅山風光,也可盡意流連。」極為乾脆的將王道靈的仇拋到了九霄雲外。

  許仙點點頭,露出思索的神色。

  但他沒注意到,茅衷未說。若算出是那位故人,他們會怎麼樣?轉世和本尊是不一樣的兩個人,這一點誰都明白,他當然更明白。三茅真君執著於找尋那人,想找到怕不止是一個許仙而已。

  見許仙還不能決斷,茅盈又道:「道友也想知道自己前世!何不趁此機會,借我等之力,一窺究竟呢?」

  許仙一咬牙道:「好,我就來看看,到底是什麼人。」他心中的疑惑,想要解答的問題絕不比三茅真君少,自己穿越時那一聲浩大的佛號又是為何呢?

  茅盈抖抖衣袖,指向石台的中央的太極圖上,微笑道:「就請道友在此就坐!」

  許仙道:「夙夜趕來,水也未喝上一口,不如先吃點東西,再開始!」

  三茅真君面面相覷,似乎無言的交流,茅盈道:「此事卻也不急,茅衷,你去安排一下許道友的食宿!」許仙既然落在他們手裡,倒也不怕他飛上天去。

  茅衷又將許仙帶出了石洞,石洞前的平台伸出山體,下面就是深淵,尋常人根本到不了此處,許仙回頭看看高聳的山峰,誰能想到。裡面竟然住著三位地仙級的高手呢?

  隱約能看到大茅峰的影子,兩峰之間瀰漫著飄渺的雲氣,九霄萬福宮就在雲氣中若隱若現。

  茅衷直接駕雲帶著許仙直飛到大茅峰頂,向宮中行去。

  此時天光大亮,宮中的弟子剛做完了早課,正是開飯的時候,飯堂里坐滿了茅山的弟子。

  茅衷帶著許仙進來,許多人都露出驚訝的目光。

  他們雖不知茅衷是正牌的三茅真君,卻知道這位師叔的輩分極高,是宮中的老人。雖然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但也不見和什麼真正親近過。忽然領了一個外人來,而且還是這麼年輕小子,不由都有些訝異。

  心想這不會是家裡的親戚,找了門路來這裡學道的!要知道茅山雖然廣收門徒,但對弟子的考核也極為嚴格,新弟子進山一般都在萬寧宮和萬壽宮兩地修行,其中大部分人一輩子連萬福宮的邊也摸不上。能進萬福宮修道的都經過層層篩選後,已經登堂入室的弟子,算是精英中的精英。

  許仙大眼一掃,這裡也足有一二十名弟子,而且有男有女。果然不愧是以「高產」聞名於世的門派。他一思量的功夫,茅衷已盛了飯菜回來,放在桌上。這下那些茅山弟子更是譁然,搞不清許仙的身份。

  茅山的現任掌門見了這位師叔也是恭恭敬敬的。卻不知茅山掌門乃是茅山第五代弟子,知道茅衷的真實身份,剛好是茅衷徒孫的徒孫,哪有不恭敬的道理。

  許仙連忙接過,暗道失禮。讓這麼個老大爺給自己盛飯,總感覺有些不對。雖然這位老大爺的身子骨實在是強悍之極,但怎麼也算是漢朝的老大爺。

  桌上的飯菜,雖然以清淡為主,卻也有葷有素,已經算是豐富了。

  茅衷坐在許仙對面,略略吃上幾口,卻有些定不下心來,皺眉想著:若真是帝君轉世,該要如何?而帝君為何要轉世,將偌大的基業拱手讓人,難道真的是因為同東王一戰,留下了隱傷嗎?

  哎,帝君之才,勝我十倍,所思所測,非我所能料及。只有幫其恢復記憶,再做打算!他心中轉著千般念頭,無數塵封已久的前塵往事,撲面而來,卻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許仙喝了一口粥,問道:「這裡都是學習道術的嗎?」

  茅衷點點頭道:「有小成的大都下山去了。留下的都是學藝未精的。」

  許仙訝然道:「小成?是出陽神的人仙嗎?」因為只有出陽神才能夠大大的提高壽命,所以稱之為小成。許仙感嘆:若茅山能有一堆人仙,也是極為了不起的了。

  茅衷苦笑道:「人仙哪有那麼容易修煉,這麼多年來,茅山弟子中能達此境之人,屈指可數,大部分都是專修一術而已。」就算是這萬福宮中的弟子,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也無法修出陰神,遑論陽神了。

  一代弟子中,能有一兩個人仙,已經是極為難得了。但只要修成人仙,至少能有幾百年的壽命,再修地仙,機率反而大了一點。

  許仙笑道:「連人仙都修不到,可見是茅山誤人子弟了。」被強行帶來茅山的他,心裡還有些小小的怨念的,忍不住刺一刺面前這位下茅真君。

  而且他修到如今的道行,用了還不到十年,難免生出,「修仙並不是太難這樣的想法。」

  卻不知道先築基,再練精化氣,到練氣還神。修陰神,成陽神。這些放在尋常修煉者身上,任何一步都如天塹一般,有的人花費畢生歲月也不一定能夠突破。每一層都是一次嚴格篩選,能堅持到最後的人寥寥無幾。

  而許仙在這其中不知取了多少巧,築基是太陰真人耗費功力,直接築下的。星宿海的法門直接越過了練精化氣,開始練氣還神。而許仙點亮了太陽星,連陰神也不曾修煉過,花費十萬功德就直接出了陽神。。

  這其中任何一項都是難得的機緣,他得的便宜太多反而沒感覺了。若是被別的修煉者知道。再好的心境怕也要心生怨念。

  茅衷也唯有苦笑道:「或許是!」

  卻聽一聲怒吼道:「哪裡來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就敢在萬福宮中胡言亂語。」

  堂中為之一靜,許仙尋聲望去,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怒氣沖沖的望著自己。身著道袍,一張俊臉稜角分明,只是帶著許多傲氣,略損其氣度。

  茅衷道:「靜修,還不坐下。」

  或許是這幫人走後門的「老師叔「太沒威信,被稱為「靜修」的年輕人沒有一點要坐下的意思,對許仙怒目而視。他乃是掌門弟子,素得寵信,雖然戒驕戒躁的話每個修行者都明白,但少年得志也是人之常情。

  自許仙進來他就注意到許仙了,看不出什麼高明之處。竟敢說什麼,「連人仙都修不到」, 人仙可是他如今追求的最大目標,在這人口裡仿佛是白菜一樣隨便就能修成的。繞是他多年清修的心境,也不禁橫生怒氣。

  許仙修的是星宿海的法門,不修肉身,只修神魂,極為隱蔽,就連幾百年道行的王道靈都看不出來他修煉過,茅衷若不通望氣之術,直接見到許仙,大概也沒想到他會是一個修士。

  許仙見堂中之人都看著自己,顯然是剛才的話犯了眾怒。起身施了個四面禮道:「是在下唐突了。」方才那些話,確實對茅山山門有些不敬了,也難怪這些弟子不忿。而後輕輕坐下,表情從容的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似的。

  茅衷讚許的撫撫鬍鬚,「虛其心,實其腹」,被不及自己的人衝撞卻不動怒,這樣的心性,也當真是難得了。

  堂中弟子皆對許仙不滿,只是見他有茅衷作陪,不敢造次。如今有人出頭。幾句話說的許仙低頭道歉,不禁轟然叫好起來。

  「靜修好樣的。」「不弱我茅山的威風。」「不愧是茅山百年來最優秀的弟子。」

  茅山的長輩一般都在靜室中用餐,有時辟穀幾個月不用餐,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堂中坐的都是弟子,山中清修稱得上寂寞,難得有事發生,都藉機喧鬧起來了。

  唯一一個長輩級的「老師叔」茅衷,從沒在他們面前顯露過什麼法門,肅無威信,也壓不住他們。

  陸靜修四面拱手,臉上也現出自矜之色來。他是茅山掌門直接收徒,進了萬福宮。曾說他是茅山百年來天資悟性最高的弟子。他也不負眾望,不戀紅塵一心求道,用了區區十數年就完成了練精化氣從而容顏不改,近來正試著出陰神。

  派中弟子,哪個不羨慕,不欽佩。若能陽神出竅,修成人仙,那就再也不是凡間人物,而是脫去凡胎而成為了「仙」。 或許有朝一日還能度過天劫,飛升天界。親眼見見茅山派的祖師爺,三茅真君的真容呢!

  陸靜修再看許仙,卻發現他正在同師叔竊竊私語,似乎根本不曾在意他們。心中的得勝之情,不免消減了許多。

  許仙小聲問道:「真君,你為什麼不現出真身來呢?」他看得出,這堂中的弟子對這個茅山創始人之一併不如何尊重。

  茅衷卻不再說「天機不可泄露」的話,而是道:「告訴你也無妨,這也是當初那位帝君定下的規矩,修行有成者不可輕易現身於凡人面前,就是現身也不能在眾人面前誇耀自己的壽命與法力。人心可畏啊!」

  一個法力高強的地仙竟說什麼「人心可畏」,讓許仙有些好笑,仔細想想,卻不由肅然。茅衷若整日現身於茅山之中,使世人都知這有一個活了千年的老仙人,那會有怎樣的結果呢?

  驚訝與朝拜的同時,就是憤怒與恐懼了。憑什麼你能活那麼久,我卻只有區區百年。憑什麼你能掌握凡人的命運,而我只能俯首帖耳?

  想起《三國演義》中,曹操一心要殺左慈,而孫策則一心要殺于吉。雖是小說,卻也顯出人的心理。人間的王霸或許能容下違逆自己意志的臣子,卻絕容不下這些飄渺的道者。

  人間的君王或許奈何不了這些修行者,但卻能毀棄道觀與寺廟。就算山高萬仞,其基石一定是在大地之上。而修行者是絕不能現身於人前,更不能和人間的王者爭鬥的,不是因為畏懼,而是仙凡之間一旦開始爭鬥,基石也就動搖了。

  正因為仙人的飄渺莫測,凡人才得以崇拜敬畏,而不會生出怨恨。仙人也能安然的享受香火與朝拜。

  許仙想通此結,嘆息道:「山在虛無縹緲間,才是最上。你口中這位帝君當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這一聲乃心有所感,所以聲音不免大了一點。

  陸靜修插嘴道:「這位師弟還有如此心得,想必是道法甚為高明!」四顧左右,同輩中人,哪有自己的對手,就是比自己高一輩的,也沒有及得上自己的,人生寂寞如雪誰又能夠體會呢?

  而人一寂寞就難免沒事找事。

  許仙一愣,若方才這人出言反駁自己是出於義憤,那這話就有點挑事的意思了。正想要不要給茅衷個面子,卻見茅衷一皺眉頭道:「道行高下,空口無憑,不妨比試一下,分個高低。」

  眾位茅山弟子譁然,許仙卻訝然,這些個茅山弟子,綁一塊怕也不是自己的對手,光憑那層金身,他們大概就攻不破,用專業術語就是「不破防」,又有什麼比頭。

  卻見茅衷對自己使了個眼色,高聲道:「我有一隻雲流筆,一張金線紙,便充做彩頭!」

  滿堂譁然,雲流筆乃是異獸之毛髮做制,筆鋒如行雲流水,是畫符最佳之物,用雲流筆能大大的增加畫符的成功率。

  而製作符籙,根據威力大小與紙的顏色分為五等,金銀紫藍黃。金符最高,黃符最次。而製作金符所用的就是金線紙。

  許仙到現在連藍符也沒用過,只用過最尋常的黃紙做成的黃符。因為符紙的製作都是各宗的秘法,這個《墨符書》上倒是有。要麼是製作工藝複雜,要麼是需要很多亂七八糟的材料,不是專業人士,根本就湊不齊。。

  陸靜修喜形於色,道:「好。」心中想道:不愧是派中的老人,平日看不出來,內里竟有如此珍藏,以後還需多點尊敬才行。

  許仙笑著對茅衷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既能夠教訓一下這小子,又能夠得些便宜,何樂而不為呢。

  但真到鬥法之時,卻不是他想的那樣,兩邊拉開陣勢,大戰三百回合。

  而是玩一種茅山的傳統遊戲,斗紙人。將各自的紙人放在桌上,然後加以驅動,使之相爭相鬥,既沒有危險,又不傷和氣,消耗也小。同時又能看出各自的道行高低。

  許仙攤手道:「可我不是茅山弟子,不懂怎麼操作紙人。」

  陸靜修忙道:「沒什麼難的,只要剪好了,以神念御之即可。」他生怕許仙反悔,跑了到手的雲流筆和金線紙。

  許仙道:「那好!」四面拱手道:「不知哪位借我黃紙和剪刀。」

  眾人見他要用最低級的黃紙做紙人,不由噓聲四起,笑他不自量力。都起了同仇敵愾之心,不肯借給他。

  茅衷不動聲色,心裡卻有些不悅。好在這時候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道童畏畏縮縮的湊上去,遞給許仙一張藍紙與一把剪刀,道:「給。」

  猶豫了猶豫又道:「你少用點。」這藍紙也是他好不容易得的,看許仙被眾人嘲笑,心中不忍,才拿出來。

  許仙拍拍他的腦袋笑道:「等我贏了,雲流筆就送給你。」即使不用雲流筆,他畫符也一樣能成功。

  眾目所視,小道童臉色一紅,道:「你快剪!」他才不信許仙能贏呢!

  許仙說著拿起剪刀,開始回憶他小學時候上的手工課。旁邊的人紛紛催促,許仙拿起剪刀一剪,在大張的藍紙上剪出一個大大的人形來。

  站在一邊等著拿紙的小道童嘴巴一扁,差點沒哭出來,這麼剪法可就沒剩什麼了!

  許仙興致勃勃的剪出個半尺高的人形,卻又覺得不滿意,繼續修改。剪碎的藍紙紛紛落下,小道童捂著胸口,覺得心都碎了。

  許仙終於完工,剪出個一寸高的奇怪小人,一條腿長,一條腿短,兩隻手似乎交叉著,歪歪扭扭的不成樣子。

  誰也看不出他剪的是什麼東西,紛紛問道:「這是什麼玩意?」

  許仙哈哈一笑,道:「此物名為奧特曼,神功無敵。」他小時候剪奧特曼,在他們小區可是一絕,誰看誰說像,只不過現在手感不行了,樣子才有點難看。

  眾人哄堂大笑,陸靜修是其中的行家,知道這樣的小人,連站都站不穩,還沒有剪出武器,拙劣不堪,一看就是新手所做,只會取這種奇怪的名字譁眾取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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