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地里只有蘭澗一人。
他坐在巨大的扶桑樹下,正在擦拭一把劍。
看見有虞回來,他懶洋洋抬起頭,如瀑的銀髮從肩頭滑落,露出那張不似人類的冶麗面孔:「怎麼才回來,許陵光留你吃飯了?」
有虞挺直了腰背,規規矩矩地垂頭回答:「沒有,我不放心羽融他們,多觀察了一會兒。」
他略微遲疑,還是說:「將他們三個交給一個人族修士照顧,是不是太冒險了?而且那個人族修士在千金樓見過我們,今日還問起來,我沒有暴露兄長的身份。」
蘭澗垂眸繼續擦拭劍身,說:「無妨,我心中有數。你若是不放心,這段時日留在族地多盯著一些就是了,我明日要出一趟遠門,族地就交給你守著。」
聽他這麼說,有虞沒有再反駁。他微微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擔憂:「兄長又要去無間之地嗎?」
他比幾個幼崽見得多,兄長將他帶回族地時,他已經在鬼市掙扎求生了快十年,他看遍生死見過人性至惡,早就沒有了幼崽的單純。
羽融妘風才從封印中出來不久,心智稚嫩不識人間險惡,許多事情蘭澗都會刻意避開他們。但他並非血統純正的乘黃,不過是運氣好血脈返祖,才有幸被兄長帶回來培養。
這些年來兄長將很多事情都交給他來辦,就連去每年去一次無間之地也沒有刻意瞞著他。
有虞一向謹守界限,兄長不說的他從不多問。但往年每次兄長從無間之地回來後都會虛弱很久,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可要我隨行?」
蘭澗收起劍,抬頭看他一眼,忽然笑了。
有虞有些無措,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引了兄長發笑,他有些窘迫地抿起唇,耳根也有些紅:「我、我只想多幫兄長分擔一些。」
蘭澗走到他面前,十五歲的少年只到他胸口,面孔還帶著少年的稚嫩青澀,卻偏偏要裝作老成大人的模樣。
「你還小。」蘭澗摸摸他的頭:「幼崽就要有幼崽的樣子,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
有虞抿了下唇,說:「我已經十五歲了。」
蘭澗笑:「乘黃幼崽五百歲才算長大,你還小的很。」
有虞窘迫地閉了嘴,卻有點不服氣,按照人類年齡算,他已經是可以成家立業的大人了。
蘭澗提著劍轉身出門,輕拍他肩膀叮囑:「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回來了就好好休息。」
*
之前意外遇見周扶嬰,許陵光沒顧得上採購就匆匆回來了。
他在家裡休息了幾天後,就又挑了個時間下山採購,不過這一次他學聰明了,將毛驢背著的小竹簍仔仔細細檢查了,確定沒有幼崽躲在裡面後,才哼著歌兒下山。
好在這一次沒有任何意外,許陵光買了不少帶靈力的食材,又給幼崽們帶了禮物,滿載而歸。
正給幼崽們分禮物的時候,有虞忽然過來,他神情看起來有些嚴肅:「兄長叫你去一趟族地。」
許陵光有點奇怪,今天並不是給蘭澗做護理的日子:「有什麼事嗎?」
有虞說:「兄長說需要你給他做個護理。」
許陵光越發覺得怪異,還沒到時間呢,怎麼忽然要提前做護理?
但他看有虞並不願意多說的樣子,也就沒有繼續問,略微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族地。
反正到了就知道了。
有虞並沒有跟來,他留在小木屋裡陪幼崽們玩耍,許陵光熟門熟路地找過去,卻發現蘭澗並不在平常做護理的房間。
他有點茫然地轉了轉,只能試著出聲叫人:「蘭族長?」
蘭澗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在扶桑樹下。」
許陵光循著聲音源頭看去,就見這間原本封閉的房間,有一面牆忽然消失了,原本牆壁所在的地方出現一條小路,道路盡頭是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樹。
每次許陵光從走廊途經時,都能遠遠看見這棵高.聳入雲的巨樹。
看得多了他偶爾會疑惑,如此巨大的樹,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只是海市蜃景?
但現在他知道了,這是真的。
他沿著厚重的青石板鋪就的小路走到樹下,看見銀白皮毛的巨獸有氣無力地趴伏在樹下的青石台上,綢緞一般的皮毛被暗紅色的血塊染透,變成一縷一縷狼狽地黏在身上。
許陵光有點心驚:「你受傷了?」
在他的認知里,乘黃這樣的上古神獸應該是戰力TOP才對,還有什麼存在能傷到乘黃?
但蘭澗顯然並不願意多說,他半闔著眼睛顯然沒什麼精神,聲音也比平時低了許多,甚至有點委屈的樣子:「麻煩你給我清理一下血漬。」
他像是無法忍受身上的血污,尾巴一直在急躁地小幅度拍打。
許陵光看著他背上還在滲血的傷口,張了張嘴,小聲說:「你的傷口還在滲血,光處理表面的血污不行吧……」
他畢竟不是大夫,看著猙獰冒血的傷口以及大片大片凝固的血漬就覺得心慌氣短,提議道:「是不是得找個大夫先看看?」
蘭澗瞥他一眼:「哪個大夫敢進哀牢山給我看傷?」
許陵光:「……」
他咽了咽口水,說:「那我試試吧。先給你處理傷口,至少要等到傷口止血包紮好了才好處理皮毛上的血污。」
蘭澗有點不樂意,這點小傷晾上幾天也就逐漸癒合了。
只不過最近許陵光將他的皮毛護理得很好,染血之後他看著格外心煩,才迫不及待把人叫過來幫忙清理。
但許陵光堅持,他只好懨懨地默認了。
之前每次許陵光過來,需要用到的油膏工具都是蘭澗準備,所以他這次是空手過來的。現在要給蘭澗處理傷口,他卻連乾淨的布巾和紗布都沒有。
最後他沒有辦法,只能回去拿了自己備用的外傷藥粉,又翻出一壇準備做醉蟹用的白酒,才匆匆折返回來。
蘭澗垂著頭趴在那裡一動不動,見他回來了才側了一下頭。
許陵光端著燒好的熱水,用布巾一點點輕柔地擦拭傷口周圍的皮毛。但流的血實在太多,傷口附近的皮毛全被凝固的血塊粘住,許陵光沒辦法,只能說:「傷口太大了,得把周圍一圈的毛剃了。」
誰知道蘭澗一聽驟然睜開眼,幾乎是瞪著他說:「不用剃毛。」
許陵光皺眉:「不剃毛沒辦法處理傷口。」
蘭澗:「那就不處理。」
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困了,他聲音聽起來有點悶,瓮聲瓮氣地說:「把血漬清理乾淨就行。」
許陵光覺得他實在不可理喻,怎麼會有人受了傷不處理傷口,只想著把皮毛弄乾淨的?
他無奈攤手:「但傷口不止血,就算我給你清理乾淨了,很快還是會弄髒的。」
他說的道理蘭澗都懂,之前每次受傷,他都是在樹下躺個幾日,等傷口自行癒合之後再去清洗,這一次只是想著有人幫忙了,不用忍耐這麼久。
但誰知道許陵光竟然膽大包天想要剃他的毛!
蘭澗扭過頭看著樹幹,說:「那你過幾天等傷口癒合了再來。」
「……」
許陵光無話可說了。
在這一刻,蘭澗高貴冷艷的人設在他面前轟然崩塌,這到底是什麼品種的小學雞啊,怎麼比幼崽還難哄的?
好話他是半點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