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筠頓時自責得紅了眼圈,泫然欲泣:「是弟子不對,竟忘了師尊重傷未愈,不能辟穀。」她咬著唇,忍著哭腔地說:「只是如今宗內銀錢食物都被劫掠一空,那些賊人又在山下盤桓不去,師兄師弟也受傷未愈無法下山……」
她為難皺眉盤算許久,最後仿佛終於下定決心,艱難道:「好在我娘去世前曾留給我一個玉鐲,若拿去當了,還能換些銀錢,我這就去找師兄,讓他設法悄悄下一趟山,若能換些糧食回來,師父就能安心養傷了……」
許陵光見她轉身就要走,連忙起身將人攔下,嘆氣說:「既然是你娘留給你的遺物,怎麼能輕易當了。」
他起身太急,又餓得頭暈眼花,險些沒站穩,幸好郁筠及時扶了他一把。許陵光感激地朝她笑了下,拉住她的胳膊說:「還沒到那個地步,我看東邊那片山頭草木豐盛,應該有不少可以吃的東西,不說野雞野兔,挖點野菜野果也不至於餓死。」
知道三個徒弟指望不上了,許陵光認命地拍拍郁筠的胳膊,說:「你先別急,待為師換了衣服,就去山裡看看。」
他打小在山裡長大,小時候皮實,沒少上山下河,認識野菜也會抓些鳥雀野兔,總能想辦法弄到吃的。
昨天找來青羽宗的一路上他也留意過四周,青羽宗這一帶山頭草木豐盛,就算啃樹根都不至於餓死。
許陵光朝郁筠安撫地笑了笑,給自己鼓了鼓勁兒,就抱著衣服回臥室,準備先換身方便行事的衣服,再找點工具就去後山弄吃的。
他現在穿的這一身又髒又破不說,主要是寬袍大袖太過繁複厚重,實在不方便行動。
郁筠目送他走遠,才召來傀儡,拿了帕子嫌棄地擦手:「你們聞到了嗎?他身上都餿了。」
宋南出從房樑上滑下來,粗大的蛇尾拍打在地面上發出沉重的聲響:「他倒是比我想像中能忍。」
郁筠動作一頓,歪著頭轉了下眼珠,遲疑著說:「我倒是覺得……他好像和之前有些不一樣。」
其實她想說許陵光這副樣子看著不太像裝的,但是鑑於許陵光這人心機深沉慣會做表面功夫,加上她實在厭惡此人,因此只是含糊提了一句。
周扶嬰卻並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抱著劍朝一旁努努嘴:「他出去了。」
許陵光換了身乾淨衣服,又胡亂將長發扎了個高馬尾,就帶著從廚房裡找到的工具出門了。
三個徒弟是半點指望不上,他灌了一肚子水暫時安撫了咕咕直叫的腸胃後,就鬥志昂揚地往記憶中草木豐盛的山頭走去。
他沒有修為,並不知道自己剛出青羽宗,身後就有幾個尾巴悄無聲息地跟了過來。
這些人來歷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都是為了許陵光身上的玉麟趾而來。
之前收到消息說許陵光死而復生,他們還半信半疑,畢竟許陵光死後在青羽宗曝屍一日一.夜,他們都曾親自確認過。之所以在青羽宗外盤桓不去,實則是懷疑玉麟趾落到了許陵光三個小徒弟手中,只是那三人雖然年紀輕,功法路數卻邪門得很,並不比許陵光好對付,他們才沒有貿然出手。
這次留下的耳目傳來消息,說許陵光死而復生,他們立即就想到了下落不明的玉麟趾,情急之下才親自來查探。
此刻親眼見到了活蹦亂跳的許陵光,他們搖擺不定的心思才終於落定了。
——不論如何,先活捉了許陵光。
捉住了人,自有法子慢慢拷問出玉麟趾的下落。
幾股氣息在暗中交鋒激盪,最先出手的是森羅蜮的邪靈子。
他已經活了一千八百餘歲,卻始終停留在合神境不得寸進,眼見壽元將盡,他才不得不親自出手搶奪玉麟趾。
邪靈子眼中閃爍精光,一雙散發血腥之氣的銅鉤朝著許陵光的脖頸要害鉤去,那鐵鉤末端尖銳布滿倒刺,還有放血的溝槽,一旦被鉤住,就算僥倖掙開,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許陵光拎著袋子,正彎腰摘羊奶果。
他運氣不算太差,挖野菜時竟找到了一片羊奶果,這種野果子他老家山里也有,酸酸甜甜的紅果子,味道不錯,還能填飽肚子。
他一邊摘一邊一邊吃,總算把空虛的五臟廟填了個飽,就在他鬥志滿滿地準備繼續往山林深處去找找野雞野兔時,忽然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心悸。身體的本能支配他側身往旁邊一滾,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看見一根鏽紅色的鐵鉤砸進了面前的樹上,將比他腰還粗的老樹捅了個對穿。
許陵光看看樹身上的大窟窿,呆愣一秒後就反應過來,這必定是原主那些仇家找上了門。頓時受驚的兔子一樣跳起來,連滾帶爬地往密林深處逃竄。
邪靈子一擊不成,銅鉤再度飛出。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祭出法寶追了上去,
許陵光只聽見身後接連傳來破空聲,根本不敢回頭看,只死死咬著牙拼命往前樹林密的地方跑,他只顧著逃命,並沒有發覺自己的速度越來越快,雙足幾乎要不沾地。
藏在暗處坐山觀虎鬥的三人瞧見這一幕,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宋南出將粗大的蟒身盤在參天巨樹上,蛇頭高高昂起看著遠處的戰況,嗤笑道:「之前還半死不活,這會兒倒是跑得快。」
郁筠擰眉:「他內府破碎,筋脈逆行,按理無法調動靈力才是。」
周扶嬰聳肩:「說不定是玉麟趾的作用呢?跟上去麼?」
「去看看,別叫那幾個老東西搶了先。」
宋南出蛇尾一擺,巨大的身體在軟爛的枯葉之中快速滑行:當先追了過去。
*
許陵光只覺得心臟搏動越來越激烈,巨大的心跳聲在耳邊迴響,就像是有人拿著鼓槌在他耳邊擂鼓,巨大的聲響震得他頭暈目眩,喉嚨腥甜。
但他不敢停。
好幾次都有鋒利的氣流從他臉旁身側划過,要不是他反應快,恐怕已經被戳成篩子了。
許陵光想了想那模樣,只覺得心臟快從喉嚨里跳出來,他分不清方向,只能拼命朝著樹林茂密的地方跑,祈禱身後茂密的樹林能幫他擋住追擊。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跑著跑著,身後的打殺聲忽然弱了下來。
他怕是陷阱,沒敢停下,又往前跑了很遠才敢小心翼翼地回頭確認——那些追殺他的人果然沒有再繼續追,他們神情怪異地停在很遠的空地上,遠遠看著他。
許陵光遲疑地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
見那些人不過來,許陵光心裡有點怪異,但到底還是被逃出生天的激動掩蓋過去,他乾嘔了幾聲,脫力地癱坐在地上,朝那些人比了個中指。
邪靈子等人雖然不明白這個動作的意思,但卻不難分辨出他眼神中的挑釁。
邪靈子摩挲著手中的銅鉤,意味不明地說:「諸位可先行。」
其他人卻並不上他的當,藏鋒門的九劍真人嗤笑道:「你若沒膽踏足哀牢山,不如打道回府。」
邪靈子神色微變,卻並不動氣,反問道:「九劍真人倒是口氣大,怎麼卻不肯先行半步?」
九劍真人冷冷覷他一眼,並不接話,臉上卻是斟酌之色。
哀牢山這三個字,是整個商陽大陸的禁.忌,是比無間之地更為令人恐懼和忌憚的存在。
傳聞上古神族實力強橫,常年互相征戰。昔日共工氏與祝融氏相爭,撞倒了支撐山海境的天柱不周山,導致天塌地陷,山海境崩碎覆滅。
那一場大浩劫,即使在數千年後提起,仍然叫人色變。
據說當時天道震怒,降下神罰,強橫無以匹敵的上古神族自此隕落,只餘下極少數得以倖存,自此困守哀牢山不出。
曾有人族大能好奇上古神族,大張旗鼓召集了上百修士一同入哀牢山查探,結果不過瞬息功夫,上百來具屍體便被一股磅礴之力扔出來,如同屍雨一般灑落在哀牢山之外。
而等在外面的修士連動手之人的真容都未曾見到,對方眨眼間便屠殺了人族上百修士,卻只留下了「擅入者死」短短四個字。
據親歷者說,那從山中蔓延出來的氣息磅礴而兇悍,壓得在場所有修士匍匐在地,連頭都抬不起來。
自那之後,哀牢山便成了令人望而生畏的禁.忌之地,修士便是途經也要繞道而行。
在場之人面面相覷,有人皺眉沉思,也有人心生退意。
他們奪玉麟趾本就是為了延壽續命,延長道途,為了玉麟趾闖入哀牢山,恐怕反而死的更快。
無聲的沉默中,有人猶豫著退了。
而邪靈子和九劍真人思量之後,卻到底舍不下玉麟趾,氣勢一振,便不分先後踏入了哀牢山的範圍,各自祭出法寶朝許陵光抓去——
許陵光沒想到這些人竟然又追來了,他忍著四肢傳來的酸痛爬起來,繼續往前跑。
只是那口氣散了再想聚起來就難了,他跑了幾步就踉蹌著摔倒在地,沿著山坡一路往下滾。
邪靈子和九劍真人見狀氣勢越發大盛,一邊交手一邊各顯神通去捉許陵光,就在兩人打得不可開交之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忽然從天邊傾軋過來。
等兩人反應過來想退時,已經被壓得匍匐在地,動彈不得。
邪靈子年紀大了,竟被壓得生生吐出一口血來,他嘶啞著聲音呢喃:「傳、傳言竟是真的。」
九劍真人的情形並不比他好多少,他被迫匍匐在地上,只覺得五臟六腑被一股巨力反覆碾壓,若不是死死咬著牙,怕是也要吐血。
而在他們後方,幾個一時猶豫並未踏足哀牢山地域的修者則驚恐地望著頭頂的太陽——那原本正烈的太陽逐漸被一道巨大的陰影所吞噬,從未見過的巨獸從雲端俯瞰下來,金紅色豎瞳冷漠凶戾,似看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