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愈想愈發覺得不對勁，問：「表舅，你可知道和玉泉做生意的商號是哪個？」
表舅思考片刻：「具體我倒不清楚，不過前幾個月他們的貨船有五艘是往南直隸去了。」
南直隸……明棠渾身一凜。
這兩天她一直在琢磨要如何幫靖遠侯脫困。
前世載著二十多萬石糧食的賑災船隻，在從南京運往浙江的運河上，突遇大雨，數十艘大船一夜之間傾覆。這才導致後來靖遠侯想出了以工代賑的辦法。
謝臨身為戶部尚書，管著錢糧運輸，還險些被貶，停了一段時間職，在劉世貞的力保下才官復原職。
而這些賑災的船隻，是由大梁最大的造船廠龍江船廠建造的，龍江船廠就在南直隸，由南京的市舶提舉司在管理。
按理說，以龍江船廠高超的造船技術，就是在海上遇到大風大浪，也能抵擋一二，怎麼可能在運河上就毀得一艘不剩。
所以明棠猜測，這些船很可能被人動過手腳。
因為表舅在做桐油生意，所以明棠也從外祖母那對造船的技術有一些了解。
這桐油有防水的特性，和苧麻、石灰等物混在一起，作為捻料塞進艙板縫隙，可以使船艙行駛時不會漏水，但若換成亞麻油，則不好說了……
想到這，明棠一陣心驚肉跳：「表舅，您打算何時離開京城？」
表舅回道：「這不好說，得看事情談得順不順利，大概五六天後吧。」
明棠點頭道：「那您離開京城前，再來找我一次吧，我可能有些事要和您說。」
「好。」表舅站起身，「那我先走了，胡媽媽就交給你了。」
表舅離開後，明棠把胡媽媽叫過來問話。
胡媽媽是河南鄭州人，在沈家做了二十幾年了，管家看帳本什麼都會。
明棠知道外祖母給她的人，定是信得過的，只簡單問了幾句，讓秋月帶她下去安置。
當務之急，是要讓謝臨發現運糧的船被動了手腳的事。
只要這批糧食能順利運到浙江，發到災民手中，一定程度上就能防止災民暴動。
可她要怎麼提醒謝臨，才能既不暴露自己，又讓他相信自己說的話呢？
……
夜幕四合，謝臨一行人從戶部衙門裡出來，正準備回府。
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躲在石獅子後頭，見到人出來，捧著破碗就朝護衛撞了上去，卻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被撞的護衛長得人高馬大，未被撞動分毫，反而立即抽出腰間佩刀，怒喝一聲：「大膽刁民，竟敢衝撞朝廷命官！不要命了！」
那小乞丐面露驚恐，連連往後退，連碗都來不及撿，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驚慌失措地跑遠了。
謝臨抬手示意護衛把刀收起，餘光卻瞥見地上放著一個小包裹，扭頭望向小乞丐逃走的方向，眸光一暗。
謝晉上前撿起地上的包裹，拍了拍，拿到謝臨面前，驚訝道：「二爺，這包裹的料子是杭綢。」
謝臨道：「打開瞧瞧。」
謝晉先隔著包裹摸了摸，發覺像是木頭做的東西，隨後才把包裹打開。
只見裡頭包裹著一隻精緻的黃花梨木雕大船。
「怎麼是只船？」
謝臨疑惑地拿過那隻木船在手中仔細察看，發現船的底部刻著「龍江」兩個字。
謝晉也看見了，驚愕道：「二爺，這……」
謝臨淡淡道：「這船的上面，有油的味道。」他把木船放回謝晉手中，低頭摸了摸自己沾了油的指腹。
謝晉湊近聞了聞：「果真是。還是專門塗抹上去的。二爺，這是什麼意思？」
謝臨把手背到身後，看了看周圍的夜色：「這裡不是講話的地方，先回府再說。」
謝晉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把木船收回包裹，走到馬車替謝臨掀開車簾。
謝府，修竹堂。
謝晉腳步匆匆地走進書房，把包裹放在書桌上：「二爺，掌柜的說，這船上的油是亞麻油，不是桐油，好像還混了點苧麻葉的味道。」
苧麻葉，亞麻油……
謝臨心頭一震，轉過身，盯著那艘木雕大船：「苧麻和桐油，都是造船時必不可少的捻料，而亞麻油卻是用於食用的。這船的底部又刻著龍江二字，送東西的人，顯然是在提醒我，有人把龍江船廠造船的捻料，換成了亞麻油。」
「可龍江船廠的事，跟二爺有什麼關係？」
謝晉說完頓了一頓，抬起眼眸對上謝二爺凌厲的目光，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答案。
「是賑災的船隻。」
「有人在賑災的船隻上動了手腳，船一旦駛入運河，沒過多久就會漏水，江蘇幾個賑濟倉的糧食，就全都完了！」謝晉被自己的猜測嚇得面色發白，遍體生寒。
這次浙江洪災，謝二爺身為朝廷任命的賑災欽使，再過幾日等南直隸的糧籌備妥當，就要出發前去浙江了。
要是這二十萬石糧食出了事，別說二爺保不住官帽，殺頭都是有可能的。
謝臨在書房內來回踱步，面色陰鬱，飛快地思索著。
給他送消息的究竟是什麼人？這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為了幫他，還是有別的陰謀？
又是誰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對賑災的船隻下手？
「馬上派人去找那個小乞丐，再去京城各個賣木雕船的鋪子裡查，兩日之內，務必要把背後的人揪出來。」
謝晉應諾道：「是，屬下這就去查。」
……
明棠給謝臨送完木船，又寫了封信讓秋月送去給陸獻音。
不管謝臨最後相不相信她，她都最好去提醒一下陸獻音，延緩河堤的修建，別把災民聚集到一起，以免讓有心之人有機可乘。
再順帶替表舅問侯府幫忙借兩艘貨船，就當是給她的報酬了。
沒想到，秋月從侯府回來後卻告訴明棠，陸世子還在寶坻沒有回來，明棠只好暫且作罷。
這天明棠正在房中跟著胡媽媽學看帳本，顧三爺從衙門回來，連官服都沒有換，著急忙慌地跑進來，滿頭大汗。
「你們小姐呢？」
候在門口的紫芙看了一眼臨窗的大炕，明棠翻過一頁帳本，頭也不抬地道：「你若還是來要錢的，就免開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