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史家

  這天晚上,明棠一宿都沒睡好,翻來覆去地想著陸獻音和她說的那封信上的內容。

  祖母既把遺書交給齊國公,說明他和母親的那些過往,祖母應當是知道的吧?

  只是齊國公從十七歲時就參軍遠赴邊境,那時候母親已經嫁人了,這些年又幾乎一直在外征戰,甚少回京城,祖母是如何得知的?難不成,母親成婚後,依舊和齊國公有來往,被祖母發現了?

  明棠不願惡意揣測祖母,她記得小時候,每次她在父親那受了委屈,要祖母替她做主時,祖母便拿父親風流多情,對不起母親說事,總能把父親罵得淚涕橫流,連聲道歉。

  可祖母分明是知道緣由的,而且就算是為了救大堂哥,又怎麼能違背母親的意願,把母親的遺書和遺物交給一個外男呢?

  齊國公見了那遺書,真的就願意幫顧家了嗎?

  想到這些事,明棠心裡就不太舒服。她以為最親近的祖母,還有很多事瞞著她。

  第二天明棠起來,精神自然就不太好了。

  等到蘭芳院去給祖母請安時,顧大爺和馬氏也過來了。

  「……兒子和史侍郎一同去史家問了史大公子,史大公子起初還不承認,一直到被威脅上家法才肯吐口。那史公子說,因他爹娘平日裡總拿啟哥兒貶低他,督促他上進,次數多了,他便生了報復之心。」

  「有一次他上樂坊閒逛,偶然得知那名叫灼華的名伶被呂督主看上了,因近來南方戰事膠著,不好太過張揚,呂督主便私下先付了老鴇五百兩定金,等著仗打完了,再把人接回家。」

  「史公子瞅准了那名伶不願跟著老太監,就和她做了交易,讓她去勾引啟哥兒,事成之後幫她脫籍離開京城。昨日啟哥兒被抓後,那名伶便下落不明了。」

  明棠聽得心裡直搖頭,原本以為這灼華姑娘是個混跡風月場的人精,不想也是個傻的。

  堂堂東廠督主,太監里的頭兒,能讓一個賤籍女子跑了去?

  首先脫籍這一關就過不了,東廠的眼線可是遍布天涯海角的,就算僥倖逃出京城,也早晚要被抓回來,到時候,才真是死路一條。

  「這潑皮畜生!」顧老夫人臉色鐵青,又問:「史侍郎是怎麼說的?」

  顧大爺嘆息道:「史侍郎夫妻倆知道了這件事,也氣得好歹,狠命地揍了他一頓。可史侍郎說,對方畢竟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如今聖上和太后跟前的大紅人,輕易無人敢得罪。要是咱想讓他幫忙打聽消息,他倒可以出一份力,可要他出面去和呂公公交涉,救出啟哥兒,他恐怕無能為力。」

  這也是在意料中的事了,眼下新帝登基,劉首輔和太后聯手把持朝政,六部緊要官員陸續都要被清洗。史侍郎之前並不屬於劉首輔一派的人,卻占著戶部侍郎這麼重要的位置,以後很有可能會被調任地方或降職。

  顧老夫人正色道:「你可不要輕易信了史侍郎的話了,我看他就是嫉妒你有個好兒子,史公子做的事,他是不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還不好說呢。」

  顧大爺無言以對,拱手道:「事已至此,兒子還是再去一趟東廠打探一下情況吧。他們抓人抓得毫無道理,真要計較起來,屬於公報私仇了。那呂公公在太監堆里,也不是真的沒人能制衡得了他,總要顧忌著一些的。」

  就在此時,一個小廝突然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高聲道:「老夫人,大少爺回來了!」

  「什麼?」眾人不約而同地瞪直了眼,轉頭看向那小廝。

  顧大爺不可置信地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小廝伏在地上磕了個頭:「千真萬確!是東廠的魏公公親自送過來的,就在影壁呢!」

  顧老夫人站起身,激動得有些喘不上氣來:「快!快過去瞧瞧!」

  顧大爺和馬氏應了聲是,立即大步朝外頭走去。

  顧老夫人則帶著幾個孫輩到外院顧啟住的院子等候。

  不過多時,馬氏便帶著幾個婆子抬著一張春凳風風火火地湧進了院子。

  顧啟躺在春凳上,渾身是傷,臉上無一絲血色。見到祖母,他掙扎著要起身,哭喊道:「祖母,孫兒知道錯了……」

  「快躺好,別起來了。」顧老夫人看著孫子身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口,以及左手尾指上的缺口,心疼不已,當即就掉了眼淚。

  馬氏亦是哀痛得不能自持,強撐著讓下人把大少爺抬進房裡,挪到床榻上,又吩咐人去請了大夫,方才站在床邊抽噎起來。

  自己最重視的兒子還有三個月就要參加科考了,居然瞞著家人在外頭養外室。

  要說馬氏心裡沒有一點失望和憤怒,是假的。

  此事雖說是史公子從中設計陷害,可若不是他自己心性不夠堅定,又怎麼會被那名伶引誘了去?

  只是見兒子被打得這般悽慘,身上幾乎沒一塊皮肉是完好的,做母親哪裡還忍心再責怪他一句呢?

  顧老夫人同樣也是如此,問馬氏:「大爺呢?」

  馬氏道:「在前廳陪魏公公喝茶呢。妾身與大爺商量了一番,取了一千兩銀子,托魏公公孝敬給呂公公,就當是給他賠罪了。」

  顧老夫人點了點頭:「那幫太監一貫是見錢眼開的,拿了錢,應當不會再為難我們了。」說完又走到大孫子面前,彎下腰柔聲道:

  「從今天起,你就在家裡好好養傷,保定的書院以後不要再去了,祖母給你請先生來家裡教你。」

  顧啟知道,祖母這是要親自盯著他的意思,愈加羞愧得抬不起頭來。從小到大,他都是長輩眼中的好孩子,弟妹眼中的榜樣,何曾如此丟人過。

  「是,祖母。」

  等大夫過來給顧啟看過傷口,換了藥,顧老夫人離開時,把馬氏叫到院子裡談話,嚴肅地說:

  「今年秋闈過後,不管啟哥兒考沒考上,都把他的婚事給定下來。從前也是我糊塗了,到了他這個年紀的男人,哪有對男女之事不感興趣的呢?他就是為了念書太壓抑自己了,才會被有心人一釣就上鉤。」

  馬氏抹了抹眼淚,頷首道:「母親說的有道理,等啟哥兒傷好了,妾身就去給他相看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