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圈套

  「我知道,你一心想嫁到勛貴人家去,卻不知那高門大戶也不是好混的。倒不如嫁去趙家。趙大人如今不僅升了四品的官,官途坦蕩,家中財力也不可小覷,就是花上萬兩白銀養一個戲班子都不帶眨眼的,更何況是對自家兒媳呢?」

  「你若嫁過去了,他們二老對你有愧,你往後啊,只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有了銀子,還管丈夫做什麼?」

  顧惜微絲毫不為所動:「姐姐如今胡編亂造的本事,可是越來越強了。一個分不清是泥巴還是屎的傻子,都能讓姐姐吹捧得跟金子似的!」

  顧明棠一本正經地:「妹妹此言差矣。你當我為何不喜那吳仲亨?一個初出茅廬的書呆子,即使考中了進士,還不是連座漂亮宅院都買不起。也就是外人看著風光,裡頭的艱辛,只有自己人才知道。」

  「這樣的人家,我是斷然不想嫁的。」

  顧惜微很想大罵她虛偽,吳表叔那樣飽讀詩書的年輕才俊,人長得又俊朗,怎麼會有姑娘不想嫁?可顧明棠的確是不喜歡吳表叔的,很不喜歡……

  一時間,顧惜微看明棠的眼神里,多了幾分看傻子的神情。

  顧明棠覺得差不多了,於是站起身,長長嘆了口氣:「我言盡於此,妹妹若能聽得進便聽,若聽不進,我也沒法子了。只盼著七妹妹快快開悟,別讓我和祖母憂心才好。」

  等明棠走了,採薇上前給顧惜微倒茶,小聲嘟囔:「那趙老爺要真能拿出上萬兩白銀去養戲班子,小姐嫁過去,好像是比吳公子這樣的窮書生好一些。」

  「你也被她忽悠了?!」顧惜微大喊道,把採薇嚇得手一抖,手背濺到了茶水,連忙低下頭支支吾吾地:「奴婢,奴婢沒有……」

  顧惜微瞥了採薇一眼,心煩意亂地:「滾出去。」

  採薇退下後,顧惜微盯著明棠帶來的血燕,心頭卻浮起一團疑雲。

  趙老爺從前在江西南昌任通判,哪裡來的那麼多銀子養戲子?

  趙家的情況,她是了解過的。那趙夫人娘家也不過就是蓋房子的工匠出身,難不成……

  顧惜微思緒飛轉,眼睛突然一亮。

  ……

  平南巷吳家宅院。

  這日吳仲亨從翰林院回到家中,剛下馬車,就瞥見門外的一顆柏樹後閃過一個人影,當即厲聲喝道:「是誰?給我滾出來!」

  半晌後,一個柔弱的身影從樹幹後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吳仲亨定睛一看,發現竟然是顧惜微。

  她裹著一身黑色的披風,一張蒼白的小臉隱在兜帽下,比上回見面時消瘦了許多,差點有些認不出來了。

  吳仲亨掃視了一眼周圍,見四下無人,才走過去問:「你來做什麼?」

  顧惜微來前特意哭過,哭得眼眶泛紅,看起來更招人憐惜一些。她抬起頭,咬了咬下唇,嬌聲道:「表叔,我真的不想來打擾你,可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吳仲亨並沒有興趣聽她哭哭啼啼,更不想和她再牽扯上關係,嚴肅地說:「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能一個人跑到這裡來?趕緊回去吧。」

  說完,抬腳就要進門。

  顧惜微心下一急,衝著他的背影喊道:「他們要把我嫁給趙家的傻兒子!」

  吳仲亨有聽母親提起過,可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正準備吩咐門房趕人,顧惜微又往前走了一步,飛快地說:

  「表叔,我不想嫁去趙家,我聽說那趙老爺前些日子花了上萬兩銀子買了一個戲班子,興許是收了賄賂,你可否幫我想想辦法和都察院檢舉他,趙家出了事,我就不用嫁過去了。」

  「求求你了表叔,就算不為了我,於你的仕途也是有益處的。」

  吳仲亨擰緊了眉頭。這個七小姐,還真是膽大包天,朝堂上的事也是能隨便說的?

  那趙武章先前在江西賑災,可是得到過老師和劉首輔的賞識的……

  吳仲亨眸光一暗,忽然想到什麼。片刻後,他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人說:「你回去吧,這樣沒有證據的事,以後不要再亂說了,小心害了你自己。」

  顧惜微不甘地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吳仲亨卻已經進門了。

  ……

  謝臨從劉世貞的府邸出來,坐上青帷馬車,正準備要回衙署去。

  去年南直隸先是鬧水災,到了冬天大雪又下個不停,百姓一年的收成都不好,賦稅又尤其重,許多地主便趁機拿糧兼併了百姓的土地。

  今年春天緩過來一些後,劉世貞就下令要在南直隸清丈田畝,勒令地主歸還農民田地。可旨意二月底才傳達下去,就不斷的有地方官勾結大地主,擾亂秩序,暗中與朝廷作對。

  劉世貞做事慣來雷厲風行,眼裡容不得沙子,當即命人一層一層地查下去,誰曾想,竟查到了淮安府知府姚廣汝的頭上。

  這姚廣汝是內閣大學士兼戶部尚書姚廣溥的親弟弟,姚家在淮安本就是名震一方的大地主,到頭來,都是自己人在查自己人,能有結果就奇了。

  劉世貞對姚廣溥不滿已久,正愁找不到機會收拾他。可姚家在朝中根基深厚,又背靠靖遠侯一黨,豈是那麼容易剷除的?

  若不能一擊斃命,讓對方瞅到反撲的機會,麻煩可就大了。

  謝臨望著馬車上的羊角宮燈,想起劉世貞拍著他的肩膀和他說的話。

  「仲卿啊,這個天大的好機會,咱們可勢必要把握住了,只要姚家一倒,靖遠侯在內閣便是孤立無援。到時候你進內閣,還不是老師一句話的事?」

  想到這,謝臨面露疲倦之色,閉上眼揉了揉眉心,車身突然晃動了一下,隨即停了下來。

  「什麼人?膽敢攔朝廷命官的車駕?!」

  「弟子吳仲亨,有要事求見恩師!」一道十分響亮的聲音在並不算寬敞的巷子裡響起。

  吳仲亨穿著一身棕灰的細布直裰,伏跪在地,雙手朝上捧著一封厚厚的信。

  自從鑒畫那天過後,老師就再也沒有召見過他,和他談論過時政了。

  吳仲亨知道老師對他很失望,可他實在是不甘心,不甘心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叛了死刑。

  只能用這種法子,來放手一搏,希望能重新贏回老師的信任。

  護送車駕的謝晉聽到這個名字,也不知該不該去通報謝臨。

  他等了一會兒,沒聽見馬車裡傳出動靜,正要趕人,一隻修長如玉骨筷子的手卻挑開了車窗簾子。

  謝臨坐在車內,往地上看了一眼,神情漠然。「什麼事?」

  吳仲亨聽見謝臨低沉的聲音,內心激動不已,面上竭力保持著冷靜,將手裡的信抬高了一些。

  可等了半晌,謝臨卻並未示意護衛去接,只是看著他。

  吳仲亨左思右想,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湊到車窗前,低聲道:「前不久弟子偶然得知,新任的太常寺少卿趙武章私下花了上萬兩銀子買了一個戲班子,疑心其曾貪污受賄,於是便暗中調查。」

  「結果卻查到這個趙武章的夫人娘家有位表兄,早年在江西福建一帶走南闖北,做些小本生意,去年竟突然入了楚王的麾下。」

  「正好弟子兒時有一個故友,家裡在江西有個商號,他告訴弟子,他們運貨時常走的那條山路,常年土匪猖獗,可打去年九月開始,那幫土匪竟突然不見了蹤影。他深感疑惑,背地裡仔細一查,發現那幫土匪竟出現在了楚王府附近,著實怪異。」

  畢竟事關重大,吳仲亨不好將話說得太明白。

  可一個養尊處優的王爺,屈尊去結交一幫土匪流氓,江湖術士,其目的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