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辭原文〗
亨,王假有廟,利涉大川,利貞。
〖譯文〗
亨:祭祀,洪水到來,君王到宗廟祭祖祈禱。有利於渡過大江大河。吉利的占問。
白話:渙卦木漂於水,水面起風,船行於水上。渙散,離散。但隨波順行,王到了宗廟,利出外跋涉大川,只要貞正是有利的。
「梆梆梆梆,丑時四更,天寒地凍——」更夫提著梆子走過天璇大街,突見前方兩匹快馬奔過,當即大驚,小跑著便想上前攔阻,「什麼人?宵禁時竟敢……」
話未說完,後一匹馬上之人長鞭飛出,將他捲起。
更夫不禁閉上眼睛,心想著我命休矣。但下一瞬,身子輕輕落在了街旁,竟是毫髮未傷。
等他再睜眼時,兩騎已馳遠了。
更夫連忙收拾梆子跑去報備巡夜軍,巡夜軍當即全城搜尋。
而那兩騎,此刻已過萬毓林,直上歲寒山,最終在陶鶴山莊門前停了下來。
這是華貞六年的五月,距離謝長晏去程,正好一年。山上積雪剛消,夜色如墨,仍帶著沁骨的寒。
山莊門口焦不棄正在躬身等待,見二人到了,忙將馬牽過去,轉身帶路。
彰華這才摘下斗篷,臉上帶著難以掩盡的焦灼之色,甫一進屋,便開口問:「究竟怎麼回事?」
焦不棄帶他們進的,是一間偏僻的小屋,屋內一人跪在另一人腳邊,正是孟不離和風小雅。
風小雅朝孟不離投去一個眼神,示意他不用動,這才轉頭看向彰華:「陛下,先坐。」
彰華深吸口氣,平復了下心跳後,坐到了風小雅對面。
「不離不善言辭,但他要說的事很複雜,所以回京後,先來找我,再由我稟奏陛下。」風小雅又示意焦不棄倒茶,等彰華將茶杯接入手中後,才說了下半截話,「謝姑娘……失蹤了。」
「咔嚓。」茶杯在彰華手中破裂,裡面的熱水立刻濺了一身。
站在彰華身後的吉祥連忙掏出手帕為他擦拭,彰華示意不用,轉頭看向跪在風小雅腳邊的孟不離,低聲道:「全部過程細說一遍。」
「那就由我來代他說吧。」風小雅坐在椅上,腿上蓋了厚厚的毛氈,臉色較三年前更蒼白。
一旁的焦不棄取了三樣東西來,擺在几上。
第一樣,是程國的輿圖。
「我從頭開始說。去年六月,不離陪同謝姑娘去程國,途中遭遇颶風、海盜,後巧遇宜商胡智仁,一起結伴抵達蘆灣。在那裡,她與胡智仁作別,寄留了船,帶著不離騎馬遊歷。此後經歷,皆在這本《朝海暮梧錄三》中,想必陛下已看過了。」
第二樣,便是新出的《朝海暮梧錄》。
同以往兩冊的詼諧有趣截然不同,這本寫得極為克制,用詞冷靜,不加任何個人觀點,對比其所描述的悲慘事件,筆法甚至隱透出一種慈悲的溫柔來。
彰華自然是看過的,甚至比所有人都看得早。因為,裡面的每一節謝長晏都是寫完後先寄給他,才集結坊刻的。
裡面有這樣的段落:「山北有村,名『男娃村』,家家戶戶世世代代皆生子。因無女子,至年關時,有一風俗曰『搜媳』,意指搜羅個媳婦回家過年。而鄰邊州縣女子皆閉門不出,怕被搜走。另村中有一生子泉,泉下骸骨累累,皆為女嬰之骨。」
裡面也有這樣的段落:「二月中,東生縣有重生祭,所有成年男子皆需赤身裸體,跳進東山寺旁的豐谷冰川中,以冰水淨身,再將桐木搭成高台,點火後撒上鹽和芝麻,以火浴淨身,以佑新年風調雨順,子孫平安。另:說來稀奇,如此酷寒折騰,卻無一人得病。」
裡面還有這樣的段落:「永平縣男子成年,需獵殺獸類取其頭顱懸掛於門上。獸愈猛則民愈敬。迄今最強乃獵鯊者,鯊骨達五丈,縣中婦女逢年過節領童子至門前參拜,求祈強壯。」
這一年,謝長晏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我要看看他們的風土人情;我要看看那片土壤為何會滋生邪惡之花。」她走過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罪惡與不公。總體來說,程國是個推崇強者、重男輕女的國家,不計其數的女嬰一出生就被溺死,而等他們的男子長大後,因為無妻可娶,要從別處買,故而催化了最開始的人口販賣。
他國之惡,可引為本國之鑑。
故而年初,燕王頒布了新法令,禁止民間略賣人口,一經發現,無論是否已賣,都處以磔刑,知情收買者與同罪,不知情者黥為城旦舂,舉報者賞帛三匹。十歲之下孩童,不管其父母是否自願,皆視為略。
此令一出,臨海幾個洲簡直成了重災區。短短三個月,從那兒就搜捕到類似略賣人口的船隻七十餘條,查處誘口奸人三十餘人,最令人崩潰的是還從船上找到了三大箱藥丸,一審之下才知道都是用殺死的孩童的骨頭煉製的。
白生生的骨丸抄船時漏撒在地,圍觀百姓無不掩面痛哭。
燕國尚且如此,更難想像其他三國。
薄薄一本《朝海暮梧錄三》,如同一記重雷,砸向了粉飾出來的清平盛世。因此,此書面世後,褒貶不一,有人拍案大罵,有人抱書哭泣,還有人嗤鼻道「寫的什麼玩意」。
作為書作者的謝長晏,對於這些全不在乎。她所在意的,只有一個——如意門。
如意門在哪裡?如何運作?如何接觸?如何才能端掉他們不留後患?
「四月初七,謝姑娘收到邀請——程國大皇子麟素,在拜讀了《朝海暮梧錄三》後,想見一見十九郎。」風小雅看向長几。
几上擺的第三件東西,便是麟素的請柬。
「三位皇子中,麟素性格綿軟,並不為程王所喜。但此人比涵祁和頤非要有仁善之心。邀謝姑娘,是想向她了解書中所寫的那些駭人聽聞之事是否屬實……」
彰華聽到此處,冷笑了一聲:「是否屬實,他心中能不清楚?」
風小雅笑了笑:「那便是想聽聽她的意見吧。畢竟,他邀請她時,不知十九郎是女子。」
彰華聽出風小雅話中另有所指,不禁愣了愣,兩人目光交錯,彰華垂下了眼睫。他知道自己失態了,也知道風小雅看出他失態了,更知道這失態是源謝長晏而起。
因為她離奇失蹤,遍尋不著,生死未卜,所以此刻的他其實憂心如焚。
然而,如此憂心之下,還介意麟素邀請謝長晏見面這種小事,可見是源於不可說的嫉妒。
彰華深吸口氣,恢復了鎮定之色,抬眼道:「繼續。」
「謝長晏欣然赴宴,她也想聽聽未來掌權者的想法——雖然,我們都知道,麟素不可能是下一代程王。」
彰華撫摩著焦不棄新倒給他的一杯茶,沒有作聲。
「但是到了地方,沒見到麟素,而是見到了程國的公主——頤殊。原來,麟素臨時病倒,未能赴約,只能請妹妹代勞。兩人相談甚歡。事後,頤殊公主親自將謝姑娘送回了客棧。」
彰華微微皺眉道:「聽說若論受寵愛程度,頤殊遠勝三個哥哥。」
「是啊,一個出了名的重男輕女的國家,君王卻偏愛女兒,這很有趣,不是嗎?」
彰華沒回答他的話,而是轉向跪在地上的孟不離:「然後長晏便失蹤了?」
答話的依舊是風小雅:「回客棧途中,謝姑娘似看見了什麼,整個人顯得很是震驚。跟頤殊告別後,她便跟不離說要睡了。第二天早上,不離見她未按時起床,進去看才發現她不見了,未留下隻字片語。」
彰華注視著孟不離:「以你的武功,不可能有人偷偷潛入客棧擄走她而不被你發覺。」
孟不離的唇動了動,露出羞愧之色,最終匍匐在地。
「你當時不在?」彰華的眼神一下子尖銳了起來,「你做什麼去了?」
「他的貓……死了。」
彰華一怔。
風小雅輕嘆道:「他將貓葬在樹下,走了一刻鐘。就那麼,一刻鐘。」
「貓怎麼死的?」
「病了好些天,那一夜熬不住,喘息著走了。」
「不似人為?」
「不像是。」
彰華的目光閃了幾下,陷入沉思。
「自發現謝姑娘不見後,不離召集船上待命的暗衛們四下搜尋,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而且查證排除了麟素和頤殊的嫌疑。也就是說,如果不是謝長晏自己離開……」
彰華打斷他:「她不是那麼不穩重之人,若有急事離開,必會知會一聲。」
「那麼……只有一個答案——她落入如意門手中了。」
只有如意門才能做得那麼神不知鬼不覺。
也只有他們有理由那麼做。
「咔嚓」一聲,彰華第二次握碎了杯子。而這一次,流下的不止茶水,還有血。
「陛下息怒!」吉祥連忙為他包紮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