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四章 審判(1)

  第633章 審判(1)

  紫禁城奉天殿,三日一次的小朝會。

  這是朱允熥登基之後改的,在老朱每日一朝的基礎上,改成了三日一朝。

  如果朱允熥在皇宮,則被稱為御前內閣會議。現在朱允熥不在皇宮,小朝會則少了「御前」兩個字,變成規格更低一級的內閣會議。

  所謂內閣會議,是指在內閣三位閣員的監督下,由京城六部九卿召開的集體會議。

  會議的形式以投票為主,用投票的方式決定人事任免,以及一般性的基礎政務。

  今天的議題只有一個,那就是駐日本國石見銀礦守備將軍嚴易殺良冒功案。

  日本北天皇干仁因為是揭發此事的人,再加上他日本天皇的身份,被特邀參加會議。

  會議一開始,內閣首輔高明就一錘定音,將嚴易定性為準罪犯了。

  「諸位,今天只有一個議題,那就是對殺良冒功,私分戰利品的石見銀礦守備嚴易論罪!」

  「因為其是海外第一個犯罪的將軍,所以請五軍都督府和兵部的官員先發言,其他六部九卿稍後再談論此寮的罪責!」

  高明話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兵部尚書唐鐸身上。

  五軍都督府在老朱時期就已經被壓制的差不多了,朱允熥上位後並未抬高他們,只是讓他們作為兵部的一個補充,或者說一個牽制存在。

  因此,眾人的反應並未引起五軍都督府的反感,反而五軍都督府的幾個都督,也齊刷刷的看向唐鐸,想看看這位大佬的態度。

  唐鐸一看眾人這般態度,只能硬著頭皮開口。

  「我認為嚴易此舉觸犯了大明律,合該問斬!」

  「殺良冒功本就是死罪了,私分戰利品更是罪上加罪!」

  「此寮今天敢私分戰利品,明天就敢披黃袍!」

  「若是不嚴加懲治,其他海外駐守將軍有樣學樣,我大明將永無寧日!」

  唐鐸的話引起一片叫好聲,尤其那些拿了日本國王孝敬的御史言官,更是叫的最大聲。

  「唐大人說得對,此寮必須死,不死不足以震懾天下!」

  「直接砍了嚴易太便宜他了,應該將他拉回國內凌遲!」

  正在這時,皇帝寶座前的屏風後邊傳出一陣咳嗽聲。

  眾人聽到這聲音,立馬不再叫囂了。剛剛喊的最大聲的幾位,也下意識的縮了縮脖。

  眾人不叫歸不叫,但他們壓低了聲音說悄悄話。

  「咦,太皇陛下在?」

  「應該是!」

  「皇帝陛下御駕親征,老皇帝不放心,肯定會盯著點。」

  「只是不知太皇陛下對此事態度……」

  「應該跟唐大人一樣,絕不會姑息嚴易這等暴徒。當年藍大將軍私分戰利品,還被老皇帝嚴厲訓斥呢,可見老皇帝是非常看重此事的。」

  在一眾人竊竊私語之時,坐在一旁旁聽的干仁不由緊緊皺著眉頭。

  大明官員的反應太讓他寒心了,他狀告的明明是嚴易濫殺無辜,可到了大明官員這裡,卻只剩下殺良冒功和私分戰利品兩個罪名了。

  而且殺良冒功的重點也是冒功,而不是殺良。

  難道在大明官員眼裡,他們日本國的百姓連良民都算不上嗎?

  「諸位大人,仆干仁有話要說!」

  高明是典型的老憤青,見這麼嚴肅的場合,一個外藩小王竟然敢插嘴,老臉當場就不樂意了。

  「閉嘴!」

  「此乃天朝上國的卿大夫議政之所,哪裡有你這等外藩小王插嘴的份!」

  禮部尚書聞言也跟著訓斥道。

  「干仁殿下,能讓你旁聽,已是對你的照顧,伱就別生事端惹人嫌了!」

  干仁一聽這話更是破防,聲淚俱下的哭訴道。

  「大人,我日本國百姓無辜遭屠戮,干仁只想替他們討回公道!」

  「敢問諸位大人,這些年我日本國對天朝恭敬有加,每年數以百萬兩白銀的孝敬著,難道就連個公道都換不來嗎?」

  「可憐我日本國百姓呀,他們只是種地的農夫,紡織的婦孺,就被嚴屠夫無情殺害!」

  「若是不能給他們討回個公道,我……我就撞死在這大殿之上,讓天下萬國看看,大明是如何為小國主持公道的!」

  干仁這話一出,高明肯定是更加反感了,但也怕這貨真在大殿上撞了柱子,當即命人看護好干仁。

  只是對於干仁的說辭,老高一點都沒當回事,還是死咬著冒功和私分戰利品這兩個罪名。

  在他看來,這倆罪名足夠釘死嚴易了,就用不著其他卵子八糟罪名湊數了。

  再者說,軍人在外征戰,多殺了幾個異族人算什麼罪名?

  只要嚴易不把他們當成戰功報上來,他老人家都懶得搭理他。

  「若是諸位沒有意見,那就按照唐鐸的說法辦吧。」

  「兵部行文日本國,由日本國特使魏明對嚴易實施抓捕,然後由靖海軍的運輸船隻將其押解回國按罪論處!」

  「善!」

  「大善!」

  「就照此辦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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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眾人一片叫好之時,突然有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五軍都督府前軍都督李堅弱弱的開口道。

  「高大人,微臣有異議!」

  李堅是開國功臣李英之子,洪武十五年以功臣子尚大名公主,授駙馬都尉銜,曾經和歐陽侖、梅殷、陸賢等前往北平賑災,算是老朱家一眾女婿里比較有政才之人了。

  高明聞言不悅的看了眼李堅,這老頭對老朱家的人一萬個看不上,也就朱允熥這個學生能勉強入他法眼吧。

  但李堅咋說都是駙馬都尉,現在人家老丈人還在屏風後坐著呢,他這個內閣首輔咋地也得給人個面子。

  「說吧!」

  「咱們小朝會的宗旨是集思廣益,暢所欲言。不管你有什麼不同意見都可以提,提完後大家一起討論!」

  「那下官就說啦?」

  「下官認為嚴易將軍雖然有罪,但罪不致死。」

  「這次的石見銀礦守備軍里,正好有幾個我李家子侄,我跟他們打聽了,這次的事情完全是日本國的地方大名挑起來的,是他們先偷襲石見銀礦,想要全殲我大明守軍,然後搶占石見銀礦。」

  「卻不料石見銀礦守軍守衛嚴密,沒給他們可趁之機,他們這才含恨退兵。」

  「嚴易將軍不好好守著銀礦,帶著人四處打仗,既是對出雲國、安雲國、石見國、長門國等幾國的報復,也是想將危險消滅在萌芽之中,起到防患於未然的作用。」

  「畢竟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雖說嚴易將軍在執行過程中錯殺了一些人,但換成咱們在座的人去做這事,咱們就能保證不錯殺一個好人?」

  李堅這番話一出,剛剛還叫囂著斬立決,凌遲處死的官員集體沉默。

  他們換位思考一下,發現自己若是處在嚴易的位置上,頂多是能少殺點,絕不可能杜絕錯殺的情況。

  因此,嚴易充其量是御下不嚴,管教無方,還真達不到必死的程度。

  干仁見大明官員有被說動的趨勢,氣得當場就站了起來,憤怒的指著李堅罵道。

  「一派胡言!」

  「我問你一下,你殺一兩百可以說是錯殺,那多殺的一兩萬也叫錯殺?」

  「上百個村子呀,其中還有七個集市!」

  「母親帶著自己新紡的線去集市上賣,只想著晚上回家的時候,給丈夫買上一壺酒,給婆婆扯上一塊布,給貪吃的孩子買上一塊飴糖。」

  「然後遇到一夥暴兵,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砍,最後慘死在血泊之中……」

  「慘呀,悲呀,苦呀……」

  「蒼天見之不免流淚,草木聞之不免傷心。」

  「你得是何等鐵石心腸,面對此等慘狀不僅無動於衷,竟然還有臉為那屠夫狡辯!」

  剛剛本有些鬆動的官員,聽到干仁這番如泣如訴的控訴,再加上干仁講的小故事,瞬間被干仁的這番話打動,再次覺得嚴易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鬼,應該將其凌遲處死才好!

  「殺!」

  「此寮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不殺不足以彰國法!」

  兵部尚書唐鐸聽著大殿上官員的喊打喊殺之聲,心裡有幾分不悅,但他剛剛畢竟已經給嚴易定性了,此時就算想推翻也晚了。

  因此,他只能看向高明,希望高首輔幫著拉拉偏架。

  高明也很反感干仁的這番小作文,這分明是他們大明內政,啥時候輪到一個化外小王說三道四了?

  但高明跟唐鐸一樣,他早就給嚴易案定了調子,咋判都逃不了一個死字。

  頂多是在死法上斟酌一下,比如說賜死,或者是斬首示眾的區別罷了。

  高明見干仁還想編小作文,不由看了眼下方的李堅。

  「李都督,你可還有話說?」

  李堅聞言當即站出來道。

  「有!」

  「不就是小作文麼,像誰不會編似的!」

  「諸位試想一下,你身為一個駐日本國的石見銀礦守備將軍,你的職責是守備銀礦不被人搶奪,保證銀礦每天按時按量的產出。」

  「然後你無端被人偷襲,礦洞被人炸毀,死傷幾百名礦工,軍營還被歹人投毒,死傷幾百名袍澤弟兄,你就不想著報復一下?」

  「報復初期你還是非常克制的,只殺拿著武器的武士、浪人,但當某一天,你路過一個村莊。你們進去之時村民非但不理睬你們,反而朝著你們吐口水,並且去給附近的敵人通風報信,致使你行軍途中被敵人埋伏,死傷了幾百名兄弟,你會如何做?」

  「你會不會回身將出賣你的村民殺死,給死難的弟兄報仇?」

  李堅這番話一說,剛剛喊打喊殺的人不由陷入思索。

  如果他們在戰場上遇到這種情況,只能幹的比嚴易更狠,報復的更徹底!

  一時間,很多拿了干仁孝敬的御史言官,都覺得嚴將軍有點冤枉了。

  這種四面皆敵的環境下,誰又能保證自己是聖人呢?

  干仁見眾人再次有被李堅說動的趨勢,趕忙跳出來辯解。

  「你說的情況確實有,那我問你一句,我日本國海上町村,村民聽聞是天朝上國的士兵過境,一個個載歌載舞,敲鑼打鼓的歡迎,為何依然被嚴屠夫給屠殺殆盡!」

  「海上町村全村一百八十條人命,還有三個懷有身孕的婦女,都被嚴屠夫給殘忍殺害了,這群傢伙簡直喪盡天良,嗚嗚嗚……」

  干仁說到這兒,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還命人拿上來一幅畫卷。

  「諸位請看,這是路過的僧人繪製的海上町村地獄圖!」

  「全村一百八十人的死狀歷歷在目,諸位就沒有半點惻隱之心嗎?」

  六部九卿聞言趕忙湊上去觀看,當他們看到畫卷上的慘烈場面,一個個臉色煞白的轉過頭去,有那心理素質差的,更是直接在大殿上乾嘔起來。

  「嘔……哇……」

  「喪盡天良!」

  「豬狗不如!」

  「此等惡徒合該千刀萬剮了他!」

  雖說高明不喜干仁干預大明內政,但在看到此圖後,依然對素未謀面的嚴易生出無盡惡感。

  這傢伙屬實太可惡了,為了軍功竟然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

  坐在屏風之後的老朱,也對畫卷充滿了好奇,再給秦德順一個眼神後,秦德順當場顛顛的跑出來,將干仁進獻的畫作拿給他看。

  老朱在看過之後,發出一聲沉悶的拍桌聲。

  「嚴易該死!」

  大殿上的官員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裡立馬知道該怎麼做了。

  嚴易是死定了,但罪名上可以斟酌。

  比如說加上一條濫殺無辜,喪盡天良之類的?

  五軍都督府的幾個都督見狀,心裡也是一陣哀嘆。

  本來他們還想試著保一下嚴易呢,嚴易不論咋說,也是他們五軍都督府出去的將領,就這麼死在這點小事上多少有些不值。

  但現在老皇帝親自發話了,死罪必不可免,只能儘量為嚴易爭取下身後名了。

  比如說族中子弟不被牽連,可以繼續從軍或者讀書。

  李堅比他們想的更遠一些,他已經打算偷偷給嚴易發信,讓他趕在皇帝的特使去抓捕他之前自殺謝罪了。

  按照大明律,人死債消,他只要死了,他的子孫後代就不用被牽連,他這些年在日本國積攢的家底也能基本上保住。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想為嚴易爭取一下,萬一能死中求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