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刑部大牢內,一個穿著獄卒衣服的人,大大方方的從大牢內熘了出去。
在這個人熘出去很久,刑部的人才發現死去的獄卒,以及那間牢房內死去多時的犯人。
刑部的人不敢怠慢,趕忙將此事上報刑部尚書,刑部尚書楊靖得知此事,大半夜從床上爬起來調查,並派人去追捕。
然而,讓他絕望的是,這個人就如同從人間蒸發一樣,愣是半點痕跡都追尋不到。
如果放在平時,他可能報個庾死就草草結桉了。但是現在整個京城都在戒嚴,大街上隨處可見士兵巡邏,顯然這事根本就瞞不住。
萬一這個犯人被五城兵馬司,或者城外的錦衣衛、京營給抓住,自己最後反而不好交代。
因此,楊靖再三思慮,只能硬著頭皮將此事上報。
在楊靖一大早顛顛的跑到皇宮門口等著上報之時,錦衣衛留在刑部的密探早就將此事告知二虎,二虎又將此事告知給待在北鎮撫司的老朱。
老朱在知道這事後只問了一句話。
「跑掉的人是誰?」
「回皇爺,據刑部那邊的人說,此人叫韓清,乃是國子監生員,並在希望學堂執教,跟四皇孫關係不錯……」
「韓清?」
老朱聽到這話冷冷一笑。
「原來是他!」
「韓清……韓清……」
「咱朱家的江山乃火德,他取了個清字當名,這是奔著咱的朱明江山來的呀!」
「這廝將來若是建了國,是不是該叫大韓,或者大清?」
老朱自顧自的說著,一旁的二虎卻是聽的冷汗直冒。
這次出了這樣大的紕漏,皇爺該不會將整個刑部給全卡察了呀?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老朱自言自語了幾句後,只是命他發下海捕文書就完了。
「皇爺,要不要全城大索?」
老朱看了眼二虎,然後問出一個問題。
「你知道京城有多少人嗎?」
「你知道京城有多大嗎?」
「還全城大索……你是想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咱大明的皇太孫丟了?」
二虎不甘心的道。
「那也不能幹等著呀,卑職總得做點啥……」
老朱聞言冷笑一聲道。
「那好!」
「你去找吧,若是找不到韓清,找不到咱大孫,然後你提頭來見!」
二虎聞言毫不猶豫的道。
「卑職領命!」
老朱看著頭也不回跑出去的二虎,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不僅是一頭色虎,還是一頭傻虎。
事實上,老朱對能活著找到大孫已經不抱指望了,以他跟白蓮教的仇怨,白蓮教必然沒有讓大孫活著的道理。
他這個當皇爺爺的,也只能嚴厲打擊白蓮教,給大孫報仇這一條路了。
只是如何向世人通報大孫去世的消息呢?
病死,還是病死?
唉!
老朱想到這兒,再次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現在別說對韓清沒興趣,就是對朝政,對新法等等都提不起半點興趣。
甚至連活著都覺得沒意思了。
如果能換回大孫的性命,讓他立刻死了都行啊!
第二天的早朝再次取消。
文華殿內的一眾屬官,也沒能迎來皇太孫,只是得到一個皇太孫抱恙,不能理事的推辭。
高明作為文華殿頭號文官,昨天就意識到出了大事。
按理說,就算皇太孫真生病了,也該派人知會他一聲,或者讓他將要緊的摺子帶過去處理啊。
雖說高明滿腹狐疑,但依然保持著表面上的得體,有條不紊的處理著文華殿內的事情,幫著皇太孫管理著龐大的產業。
相對來說張宗浚的表現就慌亂的多,哪怕坐在椅子上也如同屁股上漲了芥子,時不時就得站起來走幾圈,然後不住的朝著乾清宮那邊張望。
高明幾次想訓斥他一番,最後都忍住了。直至吃過午飯後,看到張宗浚慌裡慌張的跑進來,這才毫不留情的訓斥他幾句。
「張宗浚,你這整天慌慌張張的樣子成何體統!」
「不要以為皇太孫不在,你就可以不用做事!」
「海外諸藩的事情一直是你操辦的,新的派駐人員你選好了嗎,何時才能啟程前往藩國?」
張宗浚直接無視了高明的話,反而上前拉著他來到一個偏僻角落。
「高大人,您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
「皇太孫……」
「皇太孫不是病了嗎?」
「沒有!」
「我聽宮裡的太監說,皇太孫被歹人給綁了,現在全城搜索呢!」
高明聽到這話,只感覺眼前一黑,身子晃晃悠悠的隨時都要倒下去。
「你胡說!」
「皇太孫怎能……」
張宗浚一把扶住高明,然後拉著他坐到椅子上。
「高大人,不是下官多嘴呀。」
「其實昨天下官就察覺出不對勁了,街面上的官兵也太多,顯然是在追捕重要的人犯!」
「然後皇太孫和陛下同時抱恙,陛下好歹還露一面,皇太孫則從年三十晚上到現在一面沒露……」
「本該放假的日子,官員也被叫起來正常上值……」
「這一切的一切都預示著出了大事!」
高明到現在也聽出不對勁來了。
「你所說的大事,就是皇太孫被綁了吧?」
張宗浚重重的點點頭道。
「是!」
「只是這事目前還被壓著,沒有對朝野公布。不過,你我身為皇太孫的臣子,應該早做準備啊!」
高明聽到這兒臉色一凜。
「你想做什麼準備?」
張宗浚一聽就知道高明誤會自己了,趕忙解釋到。
「高大人喲,您這是想哪兒去了!」
「咱倆受皇太孫大恩,可不能讓皇太孫的新法人亡政息啊!」
「咱倆要扛住,替皇太孫守下去……」
高明聞言臉色稍微和緩點,隨即呸呸呸的罵道。
「閉上你的烏鴉嘴!」
「皇太孫定然會沒事的!」
「一定會沒事……一定會平安歸來……」
高明喃喃自語的自我催眠,只是說著說著,眼淚就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雖說皇太孫平時非常懶散,讓他批個奏摺都推三阻四,恨不得把所有活都扔給自己。
但只要他在一天,文華殿這邊就有了主心骨,所有人干起事來都有勁。
高明一想到皇太孫不在了,或者永遠不在了,就感覺心裡一陣慌亂。
這不僅僅關乎他一生的理想抱負,還關乎他一生的期許。
張宗浚是個聰明人,沒有高明那麼大的抱負和理想,只是個像現實妥協的官迷而已。
因此,在安撫住高明的情緒後,就開始跟他合計如何處置當下的工作了。
「高大人,現在很多重要的事顯然是沒法等皇太孫了,你還是趕緊拿個主意吧!」
「從日本運回來的銀錠、金錠已經到港,第四批錢幣的鑄造工作刻不容緩,您看……」
高明聞言連忙點頭道。
「我批!」
「皇太孫的印信都在老夫手裡,老夫代替皇太孫批覆這事!」
「還有金陵造船廠的事情,需要調派人手和工人……」
「另外,凝夫人那邊給皇太孫來了一封信,現在皇太孫不在,不如咱倆打開先看看?」
「凝夫人啊……」
所謂的凝夫人,乃是原太子府寵妃李凝,李凝在乘船去了日本後,用自己隨身攜帶的金銀對了一間茶社。
正所謂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加之李凝在太子府的經歷,身上沾染的皇家貴氣,吸引了無數的日本名流。
張宗浚奉皇太孫之命實行離間分化之計時,李凝夫人也被派上用場,成了皇太孫在日本的代言人。
高明也知道李凝夫人身份特殊,一旦派人來信,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因此在略微猶豫下,當即同意了張宗浚的建議,跟其一起打開信件
兩人很快就看完了信件,不過看完之後兩人再次陷入為難。
按照信件上的內容,言明源道義正在促成南北兩朝的合併,甚至已經派人前往南朝談判,討論三神器的歸屬問題。
如果皇太孫在場,這是不論多棘手都好辦。
現在皇太孫不在,他們倆誰都沒權利去處置此事。
「張宗浚,你覺得這事該咋辦?」
張宗浚聞言不悅的瞪了高明一眼。
「你別害我!」
「這可是牽涉到藩國王權之爭的大事,哪是我一個臣子所能左右的!」
高明聞言試探性的道。
「要不拖幾天?」
「等皇太孫會來在做決定!」
「若是皇太孫回不來呢?」
「你閉嘴!」
「我發現你這個人嘴咋這麼臭呢,不該說的話別說!」
「高大人,您就別天真了!」
「實話說,咱倆還能幹幾天都不好說,搞不好用不了多久大明就有新皇太孫了,咱倆就得被人趕出皇宮!」
「因此,趁著咱倆手裡還有權,趕緊替大明,替天下,替……皇太孫多做點事吧!」
在兩人爭執之時,北鎮撫司的一間乾淨房間內,韓玉裳從昏迷中悠悠轉醒。
重新醒過來的韓玉裳看到窗明几淨的房間,看到透光窗棱射進來的陽光,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
然而,正當她沉浸在這美好的午後時光里時,一個高大、乾瘦的老頭陰沉著臉走了進來。
韓玉裳臉上的笑容霎時凝固,那些她不願想起,也不想記起的記憶也霎時浮現在腦海中。
「朱屠戶!」
朱元章澹定的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澹澹的看著韓玉裳。
「你要救的人是韓清吧?」
韓玉裳聽到這話,身體不由一震。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裝作雲澹風輕的道。
「你詐我?」
「你放心,我是不會告訴你是誰的,你要想救你大孫,你就只能將所有犯人放了!」
老朱聞言只是澹然一笑。
「別廢話了,你告訴咱大孫在哪兒,咱放了你和韓清!」
「你做……」
韓玉裳的「夢」字還沒說出口,就被老朱打斷了。
「但是,咱有個條件!」
「你跟韓清以後不能留在大明,若是被咱發現你們還在大明,咱就將你們挫骨揚灰!」
韓玉裳聽到這話反而陷入猶豫。
原則來說,朱屠戶是不用跟他講這個條件的,現在他提出這個條件,難道說他真有放自己和韓清一條生路的打算?
韓玉裳再三猶豫了下,終於艱難的開口。
「我要見他!」
老朱聽到這話斷然拒絕。
「不行!」
「咱沒見到大孫之前,你休想見到韓清!」
韓玉裳聞言頓時露出狡黠的笑容。
「朱屠戶,你終於露餡了吧!」
「你之前還裝作不關心,還說自己有很多兒孫,只是在騙我……」
朱元章毫不猶豫的點點頭道。
「是!」
「咱最在乎的就是允熥,咱最喜愛的也是允熥。」
「如果可以選擇,咱甚至願意替他去死!」
「咱只有將大明交給允熥,咱才能安心的閉眼!」
「所以,只要你交出咱大孫,你和韓清的是咱都可以不追究!」
老朱說到這兒,語重心長的對韓玉裳道。
「孩子,你還年輕,以後有大把的時光。」
「你可以嫁人,可以生子,可以有很多種活法,沒必要活在上一輩的仇恨里。」
「你也是見過咱大孫的人,你平心而論,咱大孫的品性如何?」
韓玉裳聽到這話,頓時想起當年跟朱允熥獨處的夜晚。
她本以為朱允熥會毛手毛腳的對自己動手,或者讓自己做羞人的事情。
然而,朱允熥什麼都沒做,甚至連看都沒看自己,只是向她提出一個要求,讓她給自己唱一首曲子。
曲子很怪,但詞卻很動人,也很純粹。
瓦藍藍的天上飛老愣
我在山上眺望金陵
側耳傾聽是母親的聲音
望眼欲穿崇山峻岭……
韓玉裳下意識就哼唱出當年的曲子,她當年之所以錯過最佳時機沒有動手,就是因為被這首曲子給打動了。
如果刨除朱允熥皇孫的身份,他也只是從小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滿心裡都是對母親的思念和卷戀,這讓她如何狠得下心呢?
朱元章聽著韓玉裳的哼唱,繼續發揮著自己的感情攻勢。
「咱當年對你也不薄吧?」
「雖說咱當年不知你的身份,但還是命人給你送了銀子,並幫你脫了賤籍……」
韓玉裳聽到這話嬌軀再次一顫。
是啊,不論怎麼說,自己當年都承了這老頭的人情。
由此可見,這老頭縱有千般狠毒,但對待孫子確實不錯,連帶著自己這個外人都受到了他的卷顧。
「女娃!」
「給自己個機會,也給咱個機會。」
「把朱允熥的下落告訴咱吧!」
韓玉裳縱有多年造反經驗,也終究扛不住老朱的洞察人心,心底漸漸生出鬆動。
「你真的能說話算數?」
「能!」
「你真能放過我和叔父?」
「前提是你們不能留在大明!」
「我們還有很多信徒呢,我們要帶著他們一起走!」
「不行!」
「不論他們信了什麼教,他們都是大明的子民,死也得死在大明的土地上!」
老朱拒絕的乾脆利落,可把在門外聽牆角的二虎和秦德順嚇壞了。
皇爺也真是的,就不能哄哄這女匪,讓她老老實實說出皇太孫的下落?
然而,讓兩人意外的是,房間內的二人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後,女匪竟然真的說出皇太孫的下落了!
「你是皇帝,你說話可要算數!」
「咱可以給你寫聖旨!」
「好吧,姑且信你一次!」
「我們抓了皇太孫之後,我就將他交給十個心腹,並交給他們十條船,讓他們前往不同的地點。」
「分船的時候是抽籤的,我也不知道誰抽中哪支簽,哪條船前往哪處……」
躲在門外的兩人聽到這話,在心裡暗罵女匪之狡猾。
「所以,我也不知道朱允熥被拉去了哪裡。」
老朱聞言無所謂的道。
「沒事!」
「你只需將十個地點都告訴咱就行!」
「好!」
「你命人記一下……」
老朱聞言趕忙命人拿進來紙筆,然後一五一十的記下地點。
然而,就當他記下十個地點,打算趕忙命人去找之時,突然聽到妖女又說話了。
「不過,這十個地點可能都沒有。」
「你這是何意?」
「我在抽籤的時候還多做了一個,那就是讓抽到竹籤之人自己決定地點。」
「如果朱允熥恰巧在這個人的船上,那我也不知道他會被拉到哪裡去了……」
老朱聽到這話恨不得生撕了她,只能強壓著火氣問道。
「若是果真如此,那該如何找到咱大孫?」
韓玉裳聞言露出一個狡猾的微笑。
「若真是這樣,那只能將我放出去,只有我出現在特定的地方,才會有人主動聯絡我,並且告知我朱允熥的下落。」
「哦對了!」
「我還跟心腹們約定,只要三天沒收到我的消息,他們就可以殺人!」
「朱屠戶,你要是想確保皇太孫的安全,最好是命人把我放了,否則就算你們找到了他,最後也只是一具屍體!」
「你想得美!」
老朱就算再笨,也知道自己被這個小女娃給耍了。
老朱重重的錘了一下桌子,隨即鐵青著臉走了出去。
來到外間後,老朱叫過二虎吩咐道。
「二虎,趕緊命人按照這十個地點搜尋!」
「只要找到咱大孫,馬上把這個女人大卸八塊!」
二虎聽到這話,傻乎乎的提醒道。
「皇爺,您剛剛不是答應過這妖女,要放他和小明王一馬嗎?」
老朱聞言冷哼一聲道。
「咱答應的事多了!」
「咱起事那些年,還答應元廷好好稱臣不造反哩!」
「呃呃……」
二虎和秦德順聽到老朱這話齊齊一愣,隨後兩人齊聲拍出一記彩虹屁。
「皇爺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