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莫謂言之不預!

  朱允熥自爆身份後,不僅震驚了陸士原父女倆,同時也驚動了其他幾個包間的人。

  比如說,正好坐在朱允熥隔壁的二虎。

  二虎蹭地一下從房間裡鑽出來,一隻大手緊緊地扣在刀柄上,瞪著一雙虎目警惕地盯著房間裡的兩人。

  陸士原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當即屈膝拜倒在地。

  「草民陸士原拜見皇太孫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陸士原拜倒之後,還不忘拽了拽女兒,一個勁地給女兒使眼色。

  陸紅拂心中雖有些不甘,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拜倒。只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裡,滿是憤滿和怨懟。

  這小子竟然敢耍我!

  「民女陸紅拂,拜見黃太歲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吧!」

  「謝皇太孫殿下!」

  「你們倆都坐下說話吧。」

  「不敢!」

  「請皇太孫上座,草民和民女站著回話就行。」

  朱允熥故意虎著臉道。

  「孤讓你們坐就坐!」

  陸紅拂聞言賭氣似的坐下,只是坐下之後感覺父親的目光不對,又猶猶豫豫地站了起來。

  「父親……」

  陸士原倒也是豁達之人,見女兒都已經先坐下了,也就挨著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

  二虎見狀也鑽進包廂,站在朱允熥身後,宛如一尊門神一般。

  幾人再次落座,朱允熥微笑著道。

  「這次咱們倆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紹?」

  「孤乃大明皇太孫朱允熥也。」

  陸士原聞言苦笑道。

  「草民鎮江陸士原是也……」

  兩人說罷哈哈大笑了幾聲,朱允熥哈哈在前,陸士原尷尬地哈哈在後。

  「不知皇太孫白龍魚服所為何事?」

  「孤是來看看欽點的狀元,為啥不來參加考試了。」

  「這個……」

  陸士原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草民的身份有些特殊,不太方便去市舶司任職。」

  「因為九大家嗎?」

  陸士原聽到這話,臉上瞬間露出恐懼之色。

  雖然他們九大家在民間可以呼風喚雨,但卻不敢被朝廷知曉,更加不敢被皇家所知曉。

  因為他們所干之事,給他們定個叛逆罪都不為過!

  陸士原再次跪倒在地,砰砰地磕頭請罪道。

  「皇太孫恕罪,草民也是逼不得已,不是有意要跟朝廷作對!」

  「還請皇太孫開恩,只要皇太孫饒恕我陸家所犯之罪,草民願意獻上全部家財!」

  朱允熥聞言臉上露出冷笑。

  「陸士原,你未免太小看孤了,你認為孤是奔著你家的財產而來?」

  陸紅拂聽到這話憤怒地看向朱允熥。

  「難道不是嗎?」

  朱允熥聞言,不悅地瞪了眼陸紅拂。

  「陸士原,你家教不行呀!」

  陸紅拂聽朱允熥說她沒家教,恨不得起身撓死他。

  「你!」

  陸士原見狀,趕忙一巴掌呼過去。

  「住口!」

  「爹爹……」

  「不許叫我爹,我沒你這麼忤逆不孝的女兒!」

  陸士原訓斥完女兒,趕忙給朱允熥賠罪。

  「皇太孫息怒,民女自幼頑劣,如有冒犯之處,草民願意一力承擔!」

  朱允熥無所謂地擺擺手,然後看向滿臉不服氣的陸紅拂道。

  「孤雖然名聲不佳,但你可曾聽聞孤有巧取豪奪之事?」

  「孤平日所行商賈之事,也是按照商賈之間的規矩行事。從未有威逼利誘之事發生,更沒有仗著皇家權威,行強買強賣之事。」

  「哪怕孤在京城成立證券交易所,販賣自己明鋼、金陵煤業商會之股份,也從未逼迫人購買。」

  陸紅拂聽到朱允熥這樣說,眼神中的對抗之色頓時消退了幾分。

  皇太孫說得不錯,他確實沒有利用皇權之便欺壓過人。

  據說去年錦衣衛瞞著他抓了一批書店老闆,最後都被他下令釋放了,後來還分給他們生意,允許他們懸掛自家的牌匾等等。

  現在京城書店的老闆,無不感念皇太孫的恩情,將其奉為活菩薩一般的人物。

  「那你開辦市舶司幹嘛……」

  朱允熥聽到這話,並未第一時間回答,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陸士原。

  「陸兄應該是懂孤的,勞煩陸兄替孤說了吧!」

  陸士原聞言略微斟酌了下道。

  「敢問皇太孫,您可是想給大明的海商立規矩?」

  陸士原這話算是說得非常委婉了,所謂的立規矩,就是按照一定比例收稅。

  這種事情定然讓海商集團所不喜,哪怕他這個海商中的開明派,一想到自己的錢被朝廷分走,心裡也有點小怨念。

  朱允熥聞言微笑著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

  「對也不對!」

  「孤開辦市舶司,確實有給海商立規矩,從而定下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稅率。」

  「但孤不僅僅是為了收稅,更是為了興盛大明的海貿,將大明之物產銷往全世界!」

  「同時,孤不是一味地收稅,孤的海軍還會給商船提供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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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孤所知,現在的遠洋貿易一直掌握在番人手中,他們靠掌握的遠洋航海的技術,從中賺取了高額利潤。」

  「孤承諾,凡是在市舶司登記之海商,皆可派遣族中子弟前往大明海事學院讀書,學習遠洋航海知識。」

  「等你們掌握了遠洋航海的技術手段,你們則可以開著商船,在大明海軍的保護下,前往世界上的任何國家,與各個國家的商人親自貿易,實現真正的貨通天下!」

  朱允熥說得康慨激昂,壯懷激烈,陸士原聽得心潮澎湃,熱血上涌。

  「壯哉!」

  「皇太孫有此大志,何愁大明不興,大明不強!」

  「草民……」

  陸士原差點就說出願意追隨皇太孫左右,陪著皇太孫一起干下一番事業之類的話了。

  然而,話到嘴邊又被他給咽了回去。

  他怎麼說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豈能被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給忽悠?

  朱允熥見陸士原懸崖勒馬,心裡也閃過一絲失望。

  看來自己忽悠人的本事還是差了點,要是讓皇爺爺來忽悠,估計能把陸士原忽悠的直接把自己腦袋擰下來送給皇爺爺……

  「你不用急於表態,你可以觀察一下。」

  陸士原被說破心事,尷尬地紅了臉。

  「皇太孫恕罪,非是草民不想追隨皇太孫左右,共同成就一番豐功偉業。實在是草民身負因果,牽扯太大,不能貿然下決定。」

  朱允熥聞言忍不住問道。

  「敢問陸兄,孤要如何做,才能讓你們徹底消除戒心呢?」

  「這……」

  陸士原想了好一會兒,無奈地搖搖頭道。

  「實不相瞞,殿下做的已經很好了,但人心不足蛇吞象,終究是慾壑難填啊……」

  「但只要皇太孫以禮相待,想必他們還是能體察皇太孫的苦心的。」

  朱允熥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隨即點點頭道。

  「孤明白了!」

  「你給其他海商傳個話,孤不會動用軍隊和錦衣衛強行逼迫他們。但他們的走私生意也不能再做了,要麼放棄海貿之利,要麼乖乖來市舶司交稅。」

  「否則,被孤發現他們還敢瞞著朝廷,瞞著孤偷偷貿易,那就別怪孤不客氣了!」

  陸士原聽到這話,趕忙「砰砰砰」地給朱允熥連磕了十幾個響頭。

  朱允熥這話雖然簡短,但包含的信息量卻巨大。

  此言一出,證明皇太孫將不會追討之前所欠稅銀,只需要以後規規矩矩交稅即可正常貿易!

  「草民替江南百姓謝過皇太孫!」

  朱允熥聞言冷冷一笑道。

  「你不配!」

  「你不配替百姓拜謝孤!」

  「你只配替那些奸商來道謝!」

  陸士原聞言老臉尷尬地一紅,暗忖皇太孫這話是真不留情面啊。

  不過想想他們九大海商幹的事情,好像也不配皇太孫給他們留情面。

  「孤給你個機會,你若是有心為朝廷效力,為孤效力,孤可以超擢提拔你為文華殿學士,隨孤左右參贊朝政。」

  「若是不願意,那咱們將來就在戰場上見,或者法場上見!」

  朱允熥這話一出,陸士原心裡陡然一凜,額頭上也瞬間見汗。

  自打他見到朱允熥,朱允熥一直如春風般和煦,不僅跟自己稱兄道弟,甚至幾次對自己的文章推崇。

  然而,轉眼之間皇太孫就展現皇者之氣,壓迫得他幾乎要窒息。

  「皇太孫殿下,可否容草民考慮一下?」

  「可!」

  「孤只給你一夜時間!」

  「明天辰時,孤的座船準時從松江府碼頭開動。你若是不來,未來咱們只能在戰場或者法場上見面了!」

  朱允熥撂下這句話,根本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起身領著二虎就離開茶館。

  在朱允熥走後,陸士原過了好一會兒,才渾身濕漉漉地從地上爬起。

  「爹爹……」

  陸紅拂剛要過來攙扶父親,就被陸士原當場呵斥住。

  「滾!」

  「你平日裡胡鬧也就罷了,今天怎敢當面頂撞皇太孫?」

  「你這是要把全族幾千口人給害死呀!」

  陸紅拂聞言委屈巴巴地哭訴道。

  「誰知道皇太孫心眼那么小,明明剛剛還好好的,翻起臉來比翻書還快,嚶嚶嚶……」

  陸士原聽著女兒的抱怨,心裡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就是皇家天威!」

  「正所謂天威難測,皇者的威嚴更難測!」

  陸士原說完這話,朝著女兒伸出胳膊。

  「傻丫頭,還不趕緊扶咱一把,爹爹都被嚇得虛脫了!」

  陸紅拂聞言趕忙擦了把眼淚,然後扶著爹爹下了樓,跟樓下的一幹家丁僕從會合。

  「爹爹,咱們去哪兒?」

  「回客棧吧!」

  陸士原父女倆回到客棧,陸士原躺在床上發呆,陸紅拂則指揮下人去街面上打探,看有沒有官兵的探子監視。

  不多時下人回報說街面上沒有任何官府的人,陸紅拂就趕忙命人準備馬車,並且命船隻停靠在松江碼頭上,打算隨時帶著父親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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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女兒已經命人準備好了,咱們先乘坐馬車去碼頭,然後乘船逃回鎮江……」

  陸士原聽了女兒的話,沒有絲毫反應,只是無奈地擺了擺手道。

  「別費力氣了!」

  「你不是一直想接管家業嗎?」

  「啊?」

  「爹爹,您此言何意?」

  翌日,市舶司碼頭。

  朱允熥站立在太孫號的甲板上,時不時地低頭看一下手裡的懷表。

  二虎領著十幾個錦衣衛站立在兩側,一瞬不瞬的盯著平靜的江面。

  「皇太孫,您覺得陸士原會來嗎?」

  「無所謂!」

  朱允熥冷笑一聲道。

  「沒有他朱屠戶,孤還能吃帶毛的豬?」

  二虎聽到這話,在心裡暗暗想到,要是讓皇爺知道皇太孫這麼說,非得在他屁股上狠狠抽幾鞭子。

  朱允熥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忙改口道。

  「咳咳,是張屠戶……」

  「你們都給咱記著,剛剛那話不許打小報告。皇爺爺要是敢拿這事收拾孤,孤就打你們的板子!」

  兩旁的錦衣衛聽到皇太孫的威脅,一個個都會心一笑。

  正在兩人說笑之際,碼頭上出現一輛馬車。

  二虎見狀趕忙給錦衣衛使了個眼色,隨即有一個錦衣衛顛顛地跑下甲板來到岸上迎接。

  「殿下,他來了!」

  「嗯!」

  錦衣衛小旗將陸士原迎上太孫號,陸士原看到朱允熥當即拜倒。

  「微臣拜見皇太孫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朱允熥聽到他自稱「微臣」,非常熱情地上前將其攙扶起來。

  「愛卿平身!」

  「從今以後,咱們就是手足之臣。孤待你如手足,還望你帶孤如腹心!」

  陸士原聞言搖了搖頭道。

  「不!」

  「微臣只會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來報答殿下的知遇之恩!」

  陸士原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直接拉近了自己和皇太孫的關係。

  「看不出,陸愛卿竟然是個妙人,哈哈哈!」

  「微臣再妙也沒有皇太孫妙啊!」

  「皇太孫的黃世人,可是騙的微臣好苦呀,哈哈哈……」

  「微臣還請皇太孫恕罪,微臣此次前來只有孑然一身。微臣在來之前,已經將陸家家族生意,全都交付於小女掌管。」

  朱允熥聞言,臉上沒有絲毫變化。

  「陸愛卿,你以為孤看中的是你的家業?」

  「孤看重的是你的人,你的才學和見識!」

  陸士原聽到這話,感動得眼圈都紅了。

  這是他冥思苦想了一夜才想到的辦法,他身為陸家族長,絕不可能置全族身家性命於不顧。

  然而,皇太孫如此禮賢下士,可謂是給足了他陸士原面子。

  士為知己者死,他又不能辜負皇太孫的知遇之恩。

  因此,思慮再三,他只能將自己和陸家分割。

  陸家的族長之位傳承給女兒,並將陸家所有的生意都交付給女兒打理。

  自己隻身一人來到皇太孫這邊,皇太孫如果還認他這個人,那他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如果皇太孫對自己失望,甚至處死自己,那陸家也沒有多大損失。

  現在來看,皇太孫還是值得信任的,並未因為自己一名不值就冷遇自己。

  「微臣從今往後,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朱允熥聞言拉著陸士原的手走進船艙,隨即對著二虎說道。

  「開船吧!」

  「諾!」

  在朱允熥的座船開後,碼頭上頓時多了一群人。

  張天佑看著遠去的帆船,雙目幾乎能噴出火來。其他人見狀,臉色也是非常難看。

  他自上次開完會,就暗中聯絡了其他七家家主,說陸士原要出賣他們,讓他們派人盯著點陸士原那邊的動靜。

  其他人雖然不信,但依然遵照張天佑的話去做了,暗中派遣家丁盯著陸士原。

  因此,陸士原驅車趕往碼頭,他們第一時間就知曉了此事。

  如果不是沿途有錦衣衛的人暗中護送,他們可能在半路上就把陸士原給宰了!

  九大家族同氣連枝,絕不容許出現活著的叛徒!

  「我之前說啥來著,陸士原就是個官迷,一定會出賣咱們,換取朝廷的榮華富貴!」

  「現在你們看到了吧,他已經上了皇太孫的賊船!」

  其他人聞言神色暗然,臉上多有不忿之色。

  「老陸太不堪了,怎能為了區區官位,就出賣咱們!」

  沉從興倒是沒多少憤怒之色,反而心底里有些羨慕。

  實話說,如果皇太孫給他個官做,沒準他也毫不猶豫地就投了。

  因此,他非常理解陸士原。

  「現在咱們該如何做,兩個月後的貿易還做不做了?」

  張天佑皺眉想了想道。

  「先暫時取消吧!」

  「等咱們商量好交易的時間、地點等細節後,再重新聯絡海外番商。」

  其他人聞言紛紛點頭稱讚。

  「此法甚為妥當!」

  「陸士原這個老匹夫,既然投靠了朝廷,就一定會出賣咱們,咱們還是小心為上!」

  幾人正在義憤填膺地咒罵陸士原之時,碼頭上突然出現一夥青衣小帽的小廝。

  小廝們一出現,就奔著每一位家主而去。

  「敢問可是沉家家主?」

  「這是我家老爺的親筆信,請沉家家主過目!」

  沉從興剛想問對方是誰,就看到信封上寫著「陸士原頓首!」五個大字。

  這下不用問了,這一定是陸士原替朝廷招安的信件!

  「沉老弟貴安。」

  「愚兄蒙皇太孫不棄,願意追隨其尾翼,為皇太孫所驅使……」

  「皇太孫命愚兄為諸位傳信,既往之不追,未來則無私。」

  「若有再行走私之舉,則朝廷天兵將至,莫謂言之不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