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位分配已定,就是傳膳和唱禮的環節了。
兩個環節同時進行,下邊人正常傳膳,禮官則站在皇帝身側,唱念各位藩王、文武勛貴進獻的禮物名單。
如果皇帝聽到感興趣的,則會命人抬上來一觀。若是皇帝龍顏大悅,則會當場給予賞賜。
就算不給賞賜,哪怕只是將禮物從庫房裡抬出來點評幾句,都足以讓送禮之人感到開心了。
畢竟,有多少人送了禮,但在皇帝心中連個印象都沒留下呢?
隨著禮官的唱念,所有官員的耳朵都豎起來了。
哪怕宮娥、太監陸陸續續的將菜品、酒水端上來,所有人也無心品嘗,全都偷眼去看皇帝的臉色,看他對哪樣禮品感興趣。
「宋國公進獻西周青銅鼎一尊!」
「穎國公進獻宋朝汝瓷花瓶一對!」
「開國公進獻壽字型夜光奇石一塊!」
「呈上來!」
「諾!」
不多時,三人的禮物被禮官抬上來,引發眾人的嘖嘖驚嘆。
「如此規整的青銅鼎可不多見,看樣子宋國公這次是沒少破費啊!」
「穎國公進獻的汝瓷也不錯,這等品相的汝瓷,也算當世罕見!」
「開國公這奇石嘛……嘖嘖,也還湊活吧。」
相較於武將們的吹捧,文官那邊則有點泛酸。
老朱是嚴格奉行窮文富武規則的人,對於武將勛貴這邊,只要你打仗勇武,不老想著謀反,貪點占點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對於文官那邊,則是發現一個懲處一個,絕不姑息。
因此,文官普遍偏窮,買不起太好的禮物。
「這青銅鼎上的銅綠可真鮮艷呀,就跟剛做出來似的……」
「這汝瓷確實不錯,可惜不是最高貴的雨後天青色,總覺得差了點意思。」
「至於這壽字型奇石嘛……確實過於普通了,配不上陛下的這份榮寵……」
經過朱允熥搞出來的「義烏小商品批發」薰陶,所有人對於石頭都免疫了。
一開始大家還挺開心的,想著能用如此低廉的價格,就購買到如此神異之物。
可是隨著買到的人越來越多,這東西也就不值錢了,價格那是直線大跳水。
以至於很多人買了奇石卻不敢進獻,只是將其當做備用品。
不過,這種一般都是當朝大老,想著通過進獻壽禮博得陛下好感之人。
對於京師的普通官員來說,則不會講究這些。他們給皇帝送禮,本就是抱著湊數的心理。
不求皇帝能記住,只求皇帝別記恨自己就行。
老朱見眾人嘰嘰喳喳地說差不多了,親自點評一番。
「勞宋國公破費了!」
馮勝聽到陛下誇獎,趕忙起身離席拜謝,並將傅友德給他準備好的台詞背出來。
「陛下客氣了!」
「微臣受陛下知遇之恩,臣雖肝腦塗地,無法報答萬一!」
老朱聞言微微頷首,隨即看向一旁的傅友德。
「穎國公也有心了。」
傅友德也跟馮勝一般,離席拜謝陛下的誇獎。
「微臣感念皇恩,常常銘感五內,夜不能寐。偶然獲得兩隻瓷瓶,深感自己福德不夠,恐暴殄天物,正值陛下春秋華誕,正好獻與陛下,也免明珠暗投之憾!」
傅友德這番謝恩之言,在文官那邊看來不過爾爾,但在武將這邊則是暗暗咋舌,一個個開始搜腸刮肚地編賀詞,展開了新一輪的內卷。
傅友德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時候,馮勝再次伸過來一個腦袋。
「老傅,你不厚道呀!」
「為啥給我編的詞就那麼幾句,到了你這兒就是這麼一番長篇大論!」
傅友德白了馮勝一眼,滿是不屑地道。
「我要是給你編的多了,你那腦子能記住嗎?」
「你……你跟咱等著,看咱一會兒咋灌你!」
兩人正絮絮叨叨之時,皇帝陛下又對常升的壽禮品評一番。
「此物倒也殊為難得,難為你能想著咱!」
朱元章這番話一出口,所有朝臣心裡都是一驚,剛剛送過青銅鼎和汝瓷花瓶的兩位大老,心裡更是連聲驚呼「臥槽!」
他倆送了那麼貴重的東西,皇帝陛下都只是一句破費、有心給打發了,到了常升這破石頭面前,竟然破天荒地說了這麼多字,簡直就差直說「朕要抬舉開國公」了!
武將這邊看到開國公獲得陛下讚譽,除了個別人心裡有點泛酸,大體上還是由衷地為其感到高興的。
至於文臣那邊則是鴉雀無聲,暗暗忖度陛下此舉用意。
是藉故抬舉開國公一家,還是有培養「託孤」重臣之心?
如果是後者,那開國公的地位必然水漲船高,恐怕五軍都督府都未必夠用了,搞不好會將兵部交給常升管理。
可這樣一來,朝廷以文制武的國策可就破壞了,武將勛貴們將再也無法被壓制……
接下來是文官這邊三位「上座」的禮物。
相較於勛貴那邊的豪奢,文官這邊則寒酸許多。
秦逵和陳宗禮,每人進獻「不發光壽字型奇石」一塊,批發市場出貨價三十兩銀子。
齊泰則更寒酸,只是進獻賀壽圖一幅,算上裝表的錢,其花費總計不超過三百文。
當然,這只是物料成本,若是算上他齊泰的名聲,拿到市面上也能值三十兩。
因為金瓶梅的爆火,齊泰的書法、字畫價格已經暴漲過好幾次了。
京師的文人墨客,無不以收藏齊泰的作品為榮。
老朱也對三人的壽禮點評一番,尤其著重誇獎了齊泰的「風骨」,盛讚其含蓄內斂,乃為文臣之楷模。
武將那邊聽到這話沒啥觸動,文臣這邊則是心底暗暗驚呼,陛下這是要抬舉齊泰,有意將他的位子再往上挪一挪啊!
禮部尚書趙勉更是如坐針氈,因為齊泰已經是侍郎了,再升一級就只能是尚書,正好對應自己的位子!
看來要重新調整一下自己和齊泰的關係了,聽說這廝有個弟弟年方弱冠,還未娶親,是不是嫁過去個女兒拉攏下?
在眾人心思各異之時,禮官開始唱禮諸位藩王。
「秦王殿下進獻豁口粗瓷大碗一隻!」
「晉王殿下進獻夜光洪武神石一塊!」
「燕王殿下進獻西域汗血馬一匹!」
「周王殿下進獻善言神鳥青鸞一隻!」
「楚王殿下進獻奇石……」
「齊王殿下進獻奇石……」
自楚王殿下之後,所有藩王進獻的壽禮都是各種形狀的奇石,聽得老朱臉都綠了。
這幫傢伙是不是約好了的,怎麼全用石頭湊數?
再者說,他們在哪兒搜颳了這麼多的奇石,還個頂個的能發光?
不過最讓她感興趣的則是老二秦王朱樉所進獻的豁口粗瓷大碗,他非常好奇,到底是誰給了這貨的膽子,讓他敢進獻此等「神物」。
「都呈上來!」
不多時一眾藩王將壽禮全部呈上來,老朱走下龍椅依次看過去,尤為重點看了下秦王所進獻的「豁口粗瓷大碗」。
在看過之後,確定這真的只是一隻普通的粗瓷大碗,老朱當場就把朱樉叫了出來。
「老二,你給咱滾出來!」
「咱過次大壽,本就沒指望你們破費,但你搞這麼一隻大碗寒磣咱,是不是想影射咱是叫花子,不配當大明的皇帝!」
朱樉聽到這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砰砰地磕頭請罪。
「父皇息怒!」
「兒臣對天發誓,絕對沒有此心!」
「兒臣只是沒錢買壽禮了,臨進宮之前,從路邊的乞丐手裡搶了此碗,打算一會兒出宮也去要飯,嗚嗚嗚……」
老朱聽到這話更是氣炸了,敢情就這麼一隻粗瓷大碗,還是這廝從別人那兒搶來的!
老朱想到這裡,恨不得一腳踢死這廝。然而當他低頭看過去,見這廝穿得破破爛爛,宛如叫花乞丐一般,心下不由一陣詫異。
「皇兒,你怎生穿得如此狼狽?」
朱樉聽到父皇如此問,趕忙爬到老朱腳邊,一把抱住老朱的大腿「嗚嗚」哭泣起來。
「皇爹呀,兒子心裡苦呀,哇嗚嗚嗚……」
「兒子被人騙了二十幾萬兩銀子,家裡窮得都揭不開鍋啦!」
「嘶……」
老朱聞言倒吸一口涼氣,親王俸祿算上祿米和各種折色不過一萬兩銀子一年,這貨竟然一次就被人騙走二十幾年的俸祿?
「何人如此大膽,竟然敢騙你這麼多錢?」
「兒臣……兒臣不知……」
「啥?」
老朱聽到這話徹底怒了,掙脫秦王的爪子,勐地一腳踹出去。
「蠢貨!」
「被人騙了那麼多錢,竟然連是被誰騙的都不知道,簡直是丟盡了皇家的顏面!」
「二虎,速命錦衣衛全力調查此事,務必將那伙歹人盡數緝拿歸桉!」
二虎領命稱諾,但身子卻沒動。
因為這事他知道得非常清楚,確實如朱樉所言,根本就沒有什麼所謂的歹人。
如果有,那也是秦王貪念作祟,實在是怪不得別人。
朱樉看到父皇生氣也趕忙為自己辯解。
「父皇,不是兒子蠢,實在是那伙妖道太奸詐了!」
「他們先是說地底有金礦,忽悠兒臣買下幾百個刁民家的祖墳,這一項就花了兒臣好幾萬兩銀子……」
「隨後他們忽悠兒臣,說要在山下建山神廟,祭祀過山神,金礦才能顯現出來。」
「兒臣為了趕工期,從附近村民手裡買來房梁、磚頭等物,又花了兒臣幾萬兩銀子……」
「後來他們又說要給挖掘金礦的工人口袋裡揣錢,每人揣上一百兩銀子,用以勾動庚金之氣。然而,那幫工人第二天就全跑了,一個都沒剩……」
「最後,他們說只要將金子埋入土中,就能引出地底的金脈……」
老朱聽到這兒,基本上聽明白了,自家這傻兒子完全是被人下套了。
只是讓他困惑不解的是,老二平時挺精明的人啊,怎麼連這種當都上?
「然後你就把金子埋土裡啦?」
「回稟父皇,兒子也不想呀。可是他們跟兒子說,兒子若是不這麼做,先前花的錢就全打水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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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為了不至於功虧一簣,多方籌措、拆解,湊了兩萬兩金子埋入土中。然而只過了一晚,金子就不翼而飛了,那個神秘道士也消失不見!」
「兒子現在不僅家裡的錢被人騙光,還欠了一屁股外債,兒子心裡苦呀,哇嗚嗚……」
坐在龍椅邊上大吃大喝的朱允熥,聽到自家傻二叔的遭遇,頓時明白咋回事了。
這傢伙是被人套牢了,如果他能壯士斷腕,買完墳地就認栽也就罷了。
可若是懷著撈回本錢的想法,則只會越陷越深,直至家底全部被人騙光。
只是這伙騙子有意思,廢了這麼大的勁兒,竟然不是為了謀取私利,而是為了給周圍百姓造福?
老朱也聽明白怎麼回事了,自家這傻兒子是被人算得死死的,一環扣一環,直至把他吃干抹淨啊。
只是最後說到的神秘道士是咋回事,難不成是某位高人在戲弄秦王?
「二虎,將秦王帶到錦衣衛詳加查問,務必將那神秘道士緝拿歸桉!」
「諾!」
老朱在打發走秦王后,對其他禮物也沒心情點評了,朝著禮官擺擺手道。
「諸位皇兒的心意咱已經看過,都送回庫房吧!」
其他人聞言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畢竟晉王不在,除了燕王和周王破費了點,其餘人都是在「義烏小商品」那裡花幾百兩銀子買的便宜貨。
但周王聽了這話可不樂意了,他可是花了兩萬兩白銀呢,要是連父皇的一句誇獎都撈不到,豈不是白花了那麼多錢?
「父皇,兒臣的鳥您還沒見呢!」
「鳥?」
下邊坐著的文武官員聽到這話,無不暗暗發笑,心道周王殿下說話可真豪放,竟然敢讓皇帝陛下看「鳥」。
周王也很快反應過來,尷尬地紅了臉解釋道。
「是兒臣斥巨資買的青鸞神鳥,此鳥不僅羽毛五彩斑斕,更難得的是會說話!」
「哦?」
老朱早就看到站在架子上的那隻大鳥了,不過他對於此等稀罕之物興趣不大,就連汗血寶馬都只是澹澹地瞟了一眼。
只是礙於周王的一片孝心,這才耐著性子說道。
「既然如此,那就演示給咱看看吧!」
「諾!」
周王起身離席,來到自家的青鸞神鳥面前說道。
「恭賀……」
「恭賀……」
「恭賀!」
在周王再三提示下,傻鳥終於反應過來。
「恭賀糟老頭子!」
周王聽到這話,嚇得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邊上坐著的其他官員聽到這話,一個個也瞪大了眼珠子。
如果他們剛剛沒聽錯的話,這隻神鳥是不是說了一句「恭賀糟老頭子?」。
老朱也驚詫莫名,怔怔地看向那隻傻鳥,又看了看周王,最後將目光鎖定在一旁正在大吃大喝的朱允熥身上。
他要是沒記錯的話,好像只有這廝偷偷罵過自己糟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