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並不喜歡袒露自己的理想,因為他的理想一直在變。
一開始他來到這個陌生的朝代,只想著如何混吃等死,充其量有點穿越者的優越感,想著來個清君側之再清君側,過一把當皇帝的癮。
後來隨著跟老朱之間的祖孫情加深,他的心態一點點變化,不想讓老朱頭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再遭受一遍戰火的荼毒。更不想自己生活過的這片宮殿,被朱允炆的一場大火所湮滅。
當他從皇宮搬出去,見識了大明都城的繁華,大明百姓的淳樸,他又生出了一種保護欲,一種揮之不去的使命感。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也有責任為他們爭取更好的未來。
否則,上天為何要讓他穿越到大明呢?
不過,以上的種種,都只是他作為穿越者的臆想,天然地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施捨感。
直至剛才聽到諸位王叔,以及兄弟吐露心扉,暢想未來,他的心態再次發生變化。
他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是穿越者,對待大明的一切事物都有一種澹澹的疏離感。哪怕他竭盡全力去融入,但也總覺得隔著一層隔閡。
現在,當他驀然回首這穿越之後的幾個月,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然是歷史中的一員,是大本堂內一眾王叔、兄弟的倚仗。
「我的理想有點大……」
「我希望大明強盛,可以不畏高山險阻,不懼浩海煙波,想打誰就打誰,將所有陸地都插上咱大明的旗子!」
「我希望百姓富足,可以不用節衣縮食,不用等逢年過節,想吃肉就吃肉……」
「我希望大明的土地上有奔馳的火車,我希望大明的天空有飛翔的鐵鳥,我希望海洋上飄滿大明的船隻……」
「我也希望皇爺爺和諸位王叔們都身體康健,平平安安,長命百歲,跟我一起見證大明的盛世華章!」
朱允熥的話一出口,偌大的大本堂沒有絲毫聲音。
既沒有人鼓掌,也沒有人叫好。
所有人都沉浸在他勾織的畫面中無法自拔,幻想著火車、鐵鳥等物的玄奇,驚嘆著百姓日用富足的盛世,激盪這山海內外,皆為明土的豪邁!
不過,以上的種種都只是讓他們心動,唯有朱允熥最後一句的真情流露,才讓他們心中深深被觸動。
大侄子仁義啊,對待我們這些王叔真的是沒有一點防備之心……
哪怕是年紀幼小的皇子,雖然聽不懂朱允熥所表達的那些願景,但依然能感受到這位年紀比他們還大的侄子的真誠。
在這之前,他們只在母妃臉上看到過,這種發自內心希望他們平安的表情……
過了好久,朱桂才率先起身,激動地鼓著掌。
其他人見狀,也有樣學樣,紛紛起身為朱允熥喝彩。
躲在門外的老朱,也感到鼻子一酸,拿袖子擦了擦眼角。
「總算這逆孫還有點良心,不枉咱疼他一場啊……」
秦德順早就熱淚滾滾了,聽到老皇帝的誇獎聲,哽咽地附和著。
「三皇孫跟太子爺太像了,都是把仁義寫在骨子裡的人,嗚嗚嗚……」
秦德順哭了一會兒,狠了狠心,硬著頭皮說道。
「皇爺,老奴也想跟著三皇孫見識見識,咱大明的盛世華章是啥樣!」
老朱聞言下意識地回了一句。
「放心吧,會見到的……」
朱允熥那飄揚的思緒,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慢慢收回。當他看到所有人都一臉崇敬地看向自己時,臉上不禁地露出尷尬的神情。
剛剛是不是有點吹過頭了?
有些東西是不是過於超前了,就拿那飛在天上的鐵鳥來說,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都已經算是諸天神佛顯靈了。
「諸位王叔盡情用膳,莫要辜負大侄子從宮外叫來的美食!」
其他人聽到這話,當即紛紛拿起快子大快朵頤。
眾所周知,皇宮的飯菜難吃,皇帝陛下的大宴更難吃。
別說他們沒資格去奉天殿用膳,就算有資格,他們現在也不想去了。
奉天殿那邊的豬食,怎能比得上這邊的好吃?
正在朱允熥招呼眾人用餐之時,突然聽到外邊有人說話。
「何人在本王殿外喧譁!」
「來人呀,將此人拖出去重責二十大板!」
「諾!」
朱植等人聽到「吳王」的號令,當即從椅子上起身,氣勢洶洶地衝到門外,想要拿下這個偷聽牆角的人。
然而,當他們看到門外站著的鬍子拉碴老頭時,嚇得齊刷刷地跪在地上。
「父……父皇……」
朱允熥看到自己的一群小王叔跪了,心裡暗叫糟糕,趕忙起身跑向大本堂內的小門,打算從那邊開熘。
老朱本來沒想破壞這邊的氣氛,想著悄悄離開來著。現在被一干逆子堵了個正著,也就不再客氣了,一腳一個將一干逆子踢飛,隨即大踏步邁進大本堂找小逆孫算帳。
然而,當他走進大本堂之時,看到小逆孫的座位上空了,當即氣得怒不可遏。
「朱允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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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老朱的質詢沒人說話,只是一個個目光看向西側的小門。
老朱見狀當即對手下喝令道。
「去!」
「把那逆孫給咱揪出來!」
「諾!」
二虎答應一聲,當即帶領幾個錦衣衛衝進去,沒多一會兒就把朱允熥給拎了出來。
「皇爺,卑職幸不辱命,已將三皇孫給您帶了過來!」
「哼哼!」
「這逆孫跑西廂房幹嘛去了?」
二虎一邊憋笑,一邊回復道。
「回稟皇爺,卑職衝進去之時,三皇孫正欲翻窗逃跑,被卑職逮了個正著!」
老朱聽了這話,臉上也不覺莞爾,心道這還真是這逆孫能幹出來的事!
朱允熥見老朱臉上露出笑容,膽子頓時變得大了幾分。
「皇爺爺,您是什麼時候來的?」
「您今天不該在奉天殿那邊嗎,怎麼有空來我們這邊?」
老朱看著朱允熥一臉的心虛,臉上的笑意就更濃了,心道這孫子總算還怕咱幾分,要不然真不知道該咋管教他哩!
「咱從你們喝第一杯酒的時候就來了!」
「啊……」
朱允熥一聽這話當場傻眼,那豈不是自己剛剛那點「大逆不道」的話,都被這老頭給聽去了?
「皇爺爺息怒,孫兒不過是跟王叔們說笑呢,您老可千萬別當真!」
「哼哼!」
老朱「哼哼」兩聲,當即繞到朱允熥身後,對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腳。
「滾出去!」
「哎!」
朱允熥剛來到大本堂之外,又挨了老朱一腳。
「走!」
「往哪兒走呀!」
「往前!」
「哦哦……」
朱允熥聞言又往前走了幾步,剛想停下問問還往哪兒走,就又挨了老朱一腳。
「繼續走!」
「唉!」
老朱一路把大孫踢到奉天殿,一直踢到御階下邊,隨手一指龍椅一側的位置讓他坐下。
朱允熥見狀,只能不情不願地坐下,在心裡哀嘆自己可憐的境遇。
可惜了大本堂那邊三十兩銀子一桌的席面了,自己還沒來得及吃呢,就被老朱頭給踢到這邊來了……
群臣看到朱允熥坐到距離老朱最近的位置上,一個個無不在心裡納罕。
這不是皇太子才能坐的位置嗎,怎麼扔上去一個孫子?
難道說,皇帝陛下今天還有冊封皇太孫之想法?
武將勛貴這邊則是集體高氵朝,無不滿臉熱切看向朱允熥。
馮勝更是輕輕拉了拉傅友德的袖子,趴在他耳邊低聲道。
「老傅,要是一會兒陛下那啥,那啥的賀詞可就全靠你領唱啦!」
傅友德給了他個放心的眼神,隨即在肚子裡搜腸刮肚地編詞。
常升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看到這一幕只感覺熱淚盈眶,自家大姐的兒子,終於要走到這一步了!
老朱在安置好朱允熥後,三兩步走到龍椅邊上坐下。
眾人見皇帝陛下坐在龍椅上了,紛紛離席跪拜,山呼萬歲萬萬歲。
一番禮畢後,皇帝陛下命令眾卿平身,眾人這才重新回到席位上坐好。
老朱環顧一圈,隨即將秦德順叫過來,對著他耳語一陣。
眾人看到這一幕,心底紛紛生出激動之色。
因為按照慣例,陛下這時候該分配最前邊一排的席位了。
今天能不能冊封皇太孫不重要,但能不能做到第一排才最重要。
所有文武勛貴,無不滿懷熱切地看著皇帝陛下的狗腿子,每當秦德順走近某人之時,某人和某人附近的人都會隱隱激動一下。
「宋國公請了!」
馮勝見陛下如此抬舉自己,那叫一個開心,當場就哈哈大笑著拜謝了皇帝陛下,然後坐上武將這邊第一排的位置。
「穎國公也請上座!」
傅友德對著皇帝躬身一禮,然後走到最前排,坐到馮勝那老匹夫的邊上。
他這邊剛坐下,馮勝就把腦袋伸了過來。
「老傅,你猜猜下一個是誰?」
「如果藍玉沒走的話,這個座位應該是藍玉的。」
「但藍玉現在出征在外,這就不好說嘍……」
正在兩人竊竊私語之時,突然聽到身後的秦德順喊了一嗓子。
「開國公來沒來?」
兩人聽到這話,心裡無不一震,趕忙回頭看過去。
其他武將勛貴聽到這話,也紛紛抬頭四處張望,在經過一番尋找後,終於在門口的廊柱後邊,發現了一臉懵逼的開國公常升。
秦德順見到常升竟然「藏」得這麼深,心裡也有幾分惱火。
這廝也太能藏了,怎麼不在地上刨個洞鑽進去!
「開國公請吧!」
「啊?」
「秦公公,勞煩您跟陛下說一聲,卑職輩分低,不敢跟世叔們同坐,還是讓卑職坐在這邊吧……」
秦德順聞言鬱悶地翻翻眼皮。
「有本事你親口對陛下說去!」
「我……我還是過去吧……」
常升是真不想露這個臉,更不想成為萬眾矚目的對象。但一想到要面對皇帝陛下的威嚴,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老老實實的過去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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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德順在勛貴這邊挑了三個,隨即走到文臣那邊。
「秦尚書請!」
「微臣拜謝陛下!」
秦逵沒有絲毫的猶豫,拜謝完陛下就當仁不讓地走過去坐下了。
他為了三皇孫,連文官群體都得罪了,陛下就算賞他個「上座」那也是應該的。
「陳尚書也請上座……」
陳宗禮聽到這話,倒是有幾分喜出望外之感,他怎麼也沒想到,陛下竟然還惦記著自己。
「微臣叩謝陛下隆恩!」
現在文臣這邊三個上座已經坐下兩人,其他四位尚書腦門上漸漸冒汗。
一邊祈禱下一個是自己,一邊暗罵皇帝這招陰損,誠心讓他們窩裡鬥!
然而,陳宗禮的目光掠過其他四位尚書後,卻又向著幾人的身後望去。直至他眼睛一亮,這才收回目光,向著某個人走去。
「齊侍郎請吧!」
眾人聽到這話無不驚詫莫名,禮部尚書趙勉更是臉色鐵青一片。
陛下略過他這個尚書也就罷了,竟然還將「上座」賞給齊泰,這簡直是赤裸裸地打臉啊!
齊泰也愣在原地,滿臉的不敢置信。
按照往年的規矩,「上座」的位置,不是坐著丞相,也得是坐著李善長那樣的老臣,再不濟也得是尚書之銜,什麼時候輪到小小的侍郎了?
「秦公公,您沒搞錯吧,在下只是禮部侍郎,應該是沒資格上座的。」
秦公公聞言心說,這貨咋跟常升一個德行。
陛下總共說了六個人名,自己要是還能記錯的話,那自己也不用在御用監混了。
「齊先生請吧,陛下說的就是您!」
齊泰聽到這話心裡真是驚喜不已,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他的頂頭上司禮部尚書還沒位置呢,自己貿然上座的話,以後在禮部也不用混了。
「秦公公,勞煩您跟陛下說一聲,就說微臣才疏學淺,當不得此等上座,還請陛下將此座賜給別人……」
秦德順聞言冷冷一笑道。
「齊侍郎,你難道看不出,這是陛下有意抬舉你?」
「你若是推辭,引得陛下不高興,那可就……」
秦德順說到這兒,故意看向邊上的禮部尚書趙勉。
「趙尚書,您說這話對吧?」
趙勉現在真恨不得在地上摳出一個洞,然後把自己藏進去。
這秦德順太損了,沒事問自己幹嘛,還嫌自己丟人不夠嗎?
不過既然這廝問了,他也只能耐著性子回答。
「齊泰!」
「秦公公說得對,陛下讓你坐你就坐,不用顧忌老夫。」
「老夫雖然不才,但還不至於嫉賢妒能,為了這點事情跟你生出嫌隙!」
齊泰見趙勉也這樣說,只能對著幾位尚書歉然一禮,隨後拜謝陛下的賞賜,小心翼翼地坐下去。
趙勉見齊泰真坐下去了,心裡暗暗想著,下個月就尋個由頭,把他派雲南主持一省學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