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翻身了,還是鹹魚,也可能是粘鍋了,但人翻身了,就真不一樣了,往往是階層的跨越。
前些天陳凡還是無業游民,又說要當個體戶,看著就跟胡同串子差不多,現在好嘛,搖身一變成作家了。
關月梅還拿喬上了。
周淑華越想越氣,偏偏還發作不得,都是一個院子的,話里話外,占點便宜吃點虧,再正常不過。
這叫斗而不破,真發作了,那就是撕破臉皮了。
「好啊,回頭我打聽一下。」
周淑華忍住怒氣,保持著微笑,完美詮釋了啥叫強顏歡笑。
關月梅心裡歡樂,也沒表現出來:「那可就麻煩您嘞,真要能成,回頭我指定給你個大的媒人紅包。」
「這紅包我得掙。」
周淑華笑著站了起來,忍著不痛快伸了個懶腰:「行嘞,你們先聊著,我得買菜去了,再晚就買不到新鮮的了。」
「趕緊去吧,小凡的事兒,就麻煩您多上心嘞。」
關月梅揮了揮手,繼續跟人聊天,等人散了,她又換個地方繼續找人聊天,一整天下來,就沒個消停。
等到傍晚,不說四十六號院,半條胡同都知道了。
「這麼豐盛?今兒啥節日啊!」
陳敏收攤回來,還沒來得及抱女兒,就被桌上的飯菜嚇到了。
燉雞、蒸魚,還有一盤羊肉,過年都沒這麼奢侈過。
「人民文學出刊了。」
「喲,這可是大喜事,買回來了嗎,我先看看。」
「茶几上呢。」關月梅指了一下。
陳敏拿起書,翻到《最美的青春》,看到陳凡的署名:「咱們老陳家出文人了,媽,今兒出氣沒有?」
「能沒出氣嗎?」
陳凡從櫥櫃裡拿出特意買的茅台,揶揄道:「咱媽今兒碰見誰就跟誰嘮嗑,那群老太太看見她都害怕了。」
「去你的。」
關月梅白了兒子一眼,哼道:「就許她們跟我嘚瑟,還不允許我支棱一回?趕緊吃飯,回頭我還要去串門呢。」
「差不多得了,再去串門,你就成鬼見愁了。」陳凡莞爾。
「變成鬼見愁了,我也得去。」
關月梅把碗筷布好,哼道:「你是沒看到,周淑華那張臉黑得跟包公一樣,看著就解氣。」
陳敏好奇道:「你咋氣她的?」
「還用咋氣她?就說找對象要工作對口,你弟以後找對象也要找搞文學的,她還能聽不懂?」
陳敏噗嗤笑了出來,要論氣人,還得是老娘。
周淑華本就是文化宮的老師,有著文化人的講究,啥事兒都講究個體面,這次算是讓老娘拿話堵住了。
不是說門當戶對、工作對口嗎?
之前看不上陳凡,現在咋說?
偏偏還沒法發作,都是一個院子的,話裡有話也好,陰陽怪氣也罷,占便宜吃虧都正常,可要撕破臉,那就是玩不起了。
「行了,先吃飯。」
陳木勝把外孫女抱了起來,看了眼陳凡手上的茅台:「趕緊倒酒,你老子這輩子還沒喝過茅台呢。」
陳凡給大夥都倒了一杯,打趣道:「買這玩意要酒票,要不然我買個幾箱,讓你天天喝都行。」
「有倆錢,就知道造。」
關月梅坐了下來,瞪了兒子一眼:「賺了錢,也要省著點花,以後上大學、結婚,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好嘞,您說的都對。」
老娘正高興著呢,陳凡可不想觸她霉頭,順帶著就岔開話題:「姐、姐夫,你們最近生意咋樣?」
說起生意,陳敏就來勁了。
比剛開始那會兒好多了,現在都有回頭客了,一天下來能掙個五六塊錢,碰上周末了,能掙七八塊呢。
「好你個關月梅,這是算計好了,提前拿話堵我呢。」
飯桌上,周淑華越想越不對勁,氣得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就說,她那麼要強的人,那天怎麼會低頭。」
「媽,您說啥呢?」周曉影好奇道。
「你不知道?」
「我知道啥啊?上次聽你的,最近我就沒去找過陳凡。」周曉影放下筷子,白了母親一眼。
周淑華愣了下,尷尬道:「陳凡寫了本小說,上雜誌出版了。」
「真的?」周曉影暗喜。
周淑華張了張嘴,糾結了好一會兒,才把關月梅前些天說的話,還有今天說的話,都說了一遍。
關月梅的意思很明顯了。
找對象職業要對口,以前陳凡是待業青年,是無業游民,甚至要去當個體戶,跟個胡同串子似的,自然配不上周曉影。
如今陳凡成了作家,自然也要找個職業對等的。
「我吃飽了!」
周曉影把筷子一拍,轉身就回自己房間,還把門鎖上了。
往床上一躺,沒忍住哭了出來。
自從那天陳凡說要去擺攤,她就再沒去找過陳凡了,就算偶爾碰見了,也就打個招呼就過去了。
緣分,已經斷了!
這就是長大了的代價,對於一切東西,都有了權衡。
「你說你……」
周洪看著妻子,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曉影跟陳凡也算得上青梅竹馬,挺好的一對,就因為工作,讓這娘們給拆了。
現在好了,讓關月梅拿話堵死,以後都不可能了。
「你不也沒反對。」
周淑華瞪了丈夫一眼,哼道:「作家這行當,靠的是靈感,也就一時風光,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找對象還得找有正經工作的。」
周洪想了想,覺得也是。
風光是一時的,鐵飯碗才是長期的。
「腦袋長圓了的玩意,還真讓他翻身了?」
張建軍拿著一本雜誌,看著上邊的署名,心裡頭一陣膩歪。
插隊回來,陳凡找不到工作,又說要去當個體戶,那身份就跟胡同串子差不多,周曉影都明顯疏遠他了。
張建軍覺得,是自己數次貶低陳凡起了作用。
把陳凡這個最大的競爭對手淘汰了,自己跟周曉影就有戲了。
才高興沒幾天呢,陳凡搖身一變成作家了,頂著這樣的身份,別說周曉影了,就是周淑華都會舉雙手贊成。
「我這湯還沒喝上呢,你就要來攪局?就算你翻身了,哥們也能給你翻回去,咱們走著瞧。」
暗罵了一聲,張建軍翻開小說認真地讀了起來。
讀著讀著,嘴角就翹了起來。
寫知青、寫種樹、寫塞罕壩,這可太熟悉了,當年他們是一起去塞罕壩的,在那裡吃了三年沙子。
張建軍當然不是想起過往感動的,而是敏銳地意識到,陳凡的這本小說有問題:「讓你起高樓,爺們把地基都給你挖了。」
沉吟了片刻,張建軍拿出紙筆寫了起來。
這是一封投訴信。
張建軍想了下,只有一封還是不夠的,很難被重視。
等天亮了,張建軍直奔單位,以一頓飯為代價,找了十幾個同事,每個人都寫一封投訴信,然後由張建軍寄了出去。
把信寄出去後,張建軍覺得還不夠,蹬著自行車去了書鋪胡同,找到他的遠房表哥。
一個寫傷痕文學的作家。
最美的青春,無論是背景、題材、人物、內核,都天然地站在傷痕文學的對立面,是要挖傷痕文學的根的。
只要有人拱火,馬上就會有一群人跳出來批判的。
無論是報紙,還是雜誌社,一本書如果引發極大的爭議,是會做下架處理的,避免造成不好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