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兵呵呵,翻了個白眼:「自打我開始蹬三輪,院子裡就沒人來我家喝過酒,你小子也是頭一次,你說呢?」
陳凡悻悻,還真是這樣的。
其實李紅兵小時候家庭條件很好,經營著一個醬菜作坊,還有一套大四合院,後來才搬來大雜院的。
十多年前,他家人都跑香江去了,獨他一人留了下來。
這誰敢接近啊!
收回思緒,陳凡輕咳一聲:「這不是我姐跟外甥女回來,要住幾天,我琢磨著上你這打擾幾天。」
「我當什麼事呢,隔壁屋子一直空著,等會兒找塊抹布把床擦一下,鋪上鋪蓋卷就能住了。」
「這麼爽快?」陳凡訝異。
「以前有人想租,那是盯著我的房子呢,真讓人住進來,賴著不走我也不沒轍,現在都改開了,我還怕個錘子。」
陳凡覺得也是。
李紅兵孤家寡人的,又是資本家的兒子,在那年月吃虧了也只能往肚子裡咽,硬氣不起來的。
「也就是你小子,換成其他人,想都甭想,一個個可真逗,淨想著怎麼坑我,缺德帶冒煙的。」
李紅兵心裡也是有氣的,當年那麼多人喊自己駱駝祥子,也就關月梅押著陳凡上門道過歉。
其它人,別說道歉了,不多罵兩句都算好的了。
李紅兵心裡都記著呢。
這兩年回城的知青不少,院子裡就有好幾個,都想租他的房子,李紅兵都不帶正眼瞅的,想啥好事呢。
陳凡不一樣,當年道過歉了。
下鄉回來後,都是叫兵子哥,碰上也給散煙,還能聊幾句,不像其他人,一口一個板兒爺的。
同意讓陳凡住,也是看完駱駝祥子這本書的感悟。
早期的駱駝祥子認為自己的能力和努力足以實現夢想,但車子被搶、錢財被敲詐、虎妞去世等一系列不幸的事情發生,開始感受到獨自一人的艱難與無助。
李紅兵讀完書後,也開始學著書中後期的駱駝祥子,主動與同行交流,慢慢的也有了朋友。
只是對院子裡的人,他始終熱情不起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這裡的人都在打他房子的主意。
「再碰一個。」
陳凡端起杯子,一飲而盡,隨即岔開話題:「兵子哥,你家人有消息嗎?都改開了,說不定能聯繫上呢。」
「十幾年沒消息了,還咋聯繫。」
李紅兵一口悶掉,又吸了口煙,嘆道:「以前是做夢都想知道他們的消息,慢慢地也就習慣了。」
陳凡幫他把酒倒上,揶揄道:「要是能聯繫上去香江,那你可就發達了,知道香江的工人一個月掙多少錢嗎?」
「多少?」
「這個數。」陳凡豎起一個巴掌。
「五百?」
「鬧呢,五百港幣在香江都不夠租房子的,是三到五千港幣。」
「不能吧?」李紅兵驚訝道。
「你打聽一下就知道了,就咱們胡同這塊,好幾家都有親戚在香江呢,那邊掙錢是真容易。」
就著香江的話題,倆人聊到了八點多,陳凡酒意上頭,不敢再喝了,回去把鋪蓋卷拎過來,早早就睡了。
翌日,又是大清早的。
陳凡已經在胡同里跑了起來,拐了幾個彎到了北海公園,如同往常一樣,等身上微微發熱,就找個地方看書。
回來時路過四十五號院,陳凡又停了下來,給門衛大爺散了根煙,聊了一會兒才回家。
再聊幾次就熟了,院子裡的大長腿們等著吧。
「姐夫,這麼早就來了?」
到了中院,第一眼就看到張雲澤,人高高壯壯的,很是敦實。
對於這個姐夫,陳凡還是比較喜歡的,敦厚老實又顧家,對大姐百依百順,對自家人也很不錯。
上輩子自己破產落難時,姐夫可沒少幫忙,這人情他都記著呢。
「剛過來一會兒,你大清早地就出去了?」
「去北海公園跑一會兒。」
陳凡伸展了一下筋骨,這段時間鍛鍊還是有效果的,整個人比剛重生哪會兒輕快多了。
回頭再找個老中醫調理一下,慢慢就能恢復過來了。
陳凡掏出煙,給姐夫遞了一根:「我姐跟你說了嗎?囡囡以後就放這邊了,有咱媽帶著,你們也鬆快點。」
張雲澤掏出火柴,點上香菸:「剛說了,就是麻煩咱媽了。」
「都一家人,有啥麻煩的。」
陳凡自己也把煙點上,吸了一口才說道:「囡囡放這邊,我姐也能騰出手來,你們夫妻倆找個營生干,搬出來得了。」
見姐夫還要說話,陳凡不客氣道:「在你們家,洗衣、拖地、煮飯的活兒都是我姐干,包括你哥哥嫂子、弟弟弟媳的衣服,都是我姐洗的,沒錯吧?」
張雲澤臉色一紅,羞愧地點了點頭。
陳凡重重吸了口煙,仍舊不客氣道:「完事了,你還得給家裡交房租,交生活費,有這事吧?」
張雲澤低下頭,尷尬地摳著腳指頭,這事兒說出來都丟人。
可家裡……
「姐夫,沒怪你的意思。」
陳凡彈了下菸灰,嘆道:「之前要帶囡囡,我姐沒法工作,也是沒法兒的事,但接下來,你們要有個打算才行。」
「行了,別為難你姐夫了。」
陳敏走了過來,瞪了弟弟一眼:「回頭我們就租個房子,再找個活兒幹著,怎麼也比之前強。」
「有啥想法沒?」
「工作是找不到了,我琢磨著擺個攤兒也不錯,讓你姐夫下鄉收些花生、地瓜之類,我出去擺地攤。」
陳敏說著,看向丈夫。
張雲澤點了點頭,說道:「之前就說過的,這段時間打零工,認識了幾個周邊農村的,算是有了進貨的門路。」
既然有打算了,陳凡也不再多說。
擺地攤也挺好的,柳聯想、馬花唄、劉白條這些商業大佬,在八十年代都擺過地攤,愣是靠擺攤完成了原始積累。
陳凡也沒出啥主意,現在的商業環境還差些事兒,搞點農副產品就差不多了,至少不會踩雷。
真想做生意,得等到年底。
京城要年底才正式公布,允許個體戶從事餐飲、小商品貿易等經營活動,很多事情才有法理可依。
想了一下,陳凡回屋從稿費里數出三百塊錢:「你們下鄉收貨得有本錢,擺攤也得買輛三輪車,這些你們先拿著用。」
張雲澤拒絕道:「不用,我們下鄉那麼多年,多少也存了點錢。」
陳凡呵呵,揶揄道:「當我沒下過鄉呢,掙工分能攢幾個錢?何況還要養個孩子,先拿著用,回頭掙錢了再還我。」
「收著吧。」
陳敏直接收下了,跟自己弟弟沒啥好客氣的。
「兵子哥,正想著你呢。」
陳凡眼尖,看到李紅兵走出來:「跟你打聽個事兒,哪裡能買到二手的三輪車,你這邊有沒有認識的。」
李紅兵古怪地看了陳凡一眼:「你小子打算跟我一起蹬三輪?」
「我打算弄輛三輪車出去擺攤。」
「跟我耍哩格兒楞呢,正巧我有個同行,年紀大了,不想幹了,打算把三輪車賣了,車況還不錯,要不去看看?」
「勞你帶我姐夫走一趟?」
陳凡回過頭對張雲澤說道:「姐夫,這是李紅兵,兵子哥,你跟兵子哥去看看,合適就買下來。」
「兵子哥,麻煩你了。」
「小事兒,走著。」
看著倆人出門,陳凡感覺怪怪的,有句老話咋說的,勸人創業、天打雷劈,自己這算不算天打雷劈?
張雲澤的效率很高,傍晚回來時,除了三輪車,還拉著一個用汽油桶改造的烤地瓜爐子。
顯然,這事兒早就琢磨清楚了。
正好是下班時間,汽油桶做的烤地瓜爐子一進院子,不止是閒著無聊的大媽們,大姑娘小媳婦也圍過來看稀奇。
「月梅,你家小凡要去擺攤啊?」
有人詢問,看到周淑華、周曉影母女也在,關月梅眼珠子一轉,故意說道:「那可不,這都忙活開了。」
要是以前,她指定沒臉提。
現在她才不在乎呢,兒子是作家,文章都上人民文學了,讓你們說唄,等出刊了,還不知道誰打誰的臉呢。
讓你們一個個嘴騷的,有事沒事就提我兒子,找不到工作也沒吃你家一粒米啊,輪得到你們操閒心嘛。
「月梅啊,你咋想的,還不如讓老陳退下來呢,小凡去頂崗,老陳有技術,幹些零活也能養活一家子。」
周淑華輕咳一聲,打趣道:「小凡都十八了,再過些年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當了個體戶還咋談對象啊。」
「老鼠嘴巴,真尖(賤)!」
關月梅暗罵了一句,想起兒子的交代,就保持著微笑:「那也沒轍,當了個體戶,以後找對象啊,也找個體戶唄。」
說到這兒,還嘆了口氣:「以前的人談對象,說的是門當戶對,現在找對象也要看工作對口,您說對吧?」
關月梅聲音很大,大姑娘、小媳婦都看了過來。
關月梅還特意指了下周曉影:「就說你家曉影吧,現在是音樂老師,多體面啊,將來找對象也得找個體面人才行。」
「那是,必須的。」
周淑華訝異,關月梅還挺識趣的,知道她兒子配不上自家閨女。
「就是這麼個理兒。」
周曉影也在聽著,關月梅說著也來勁:「打個比方,大學生娶媳婦肯定要找大學生,要是個作家,肯定也找個懂文學的,兩口子才有的交流,這叫工作對口。」
說著,又嘆了口氣:「我們家小凡那是沒轍,當個體戶,以後就得娶個體戶,兩口子一起出去擺攤,那才叫般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