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狐狸尾巴

  忙碌了一整天,傍晚才回到家裡。

  陳曉嫻顧不上吃晚飯,拿書就看了起來,她是真怕塞罕壩被寫進傷痕文學裡,這玩意對於痛苦極端放大,對於付出卻吝嗇文字。

  塞罕壩是一代人的心血和付出,可不能被那玩意給毀了。

  陳曉嫻心想,陳凡真要把塞罕壩寫成傷痕文學那一套,她非要帶一批人過去,給陳凡松松筋骨。

  看到「致敬塞罕壩精神」幾個字,陳曉嫻才鬆了口氣,認真地看了起來,看著看著,就哭了……

  一九六四年,她們六女上壩!

  迎接她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苗圃倒大糞,不僅是累,還伴著熏人的臭氣,噁心的人想吐,直到她們適應了大糞的氣味。

  頭一個春天,風沙肆虐,氣候乾燥,姑娘們的嘴唇乾裂,吃飯都張不開口,只能把乾糧掰成小塊兒往嘴裡塞。

  到了秋天選苗,為了使苗根不失水分,姑娘們要在泥塘里作業。十月,壩上已然天寒地凍,好多人都患了風濕病。

  冬天是最難熬的,在零下40攝氏度的天氣里,單薄的窩棚既不抗風又不保暖,睡到半夜,炕洞裡的火熄滅了,褥子、毯子全凍在炕上,起床後就得用鐵鍬慢慢鏟。

  十幾年過去了,她們熬過來了。

  也成功了。

  等林木越來越大,越來越茂盛,沙塵暴就該遏制住了。

  「看什麼呢,咋還哭上了?」

  丈夫張天山端著飯菜上桌,被媳婦兒的反應嚇了一跳。

  「吃完飯,你也看看。」

  陳曉嫻擦了下眼淚,看了眼丈夫,不正對應著書里的先遣隊隊長趙天山,自己則對應了書里的張曼玲。

  「咱傢伙食又提檔了?」

  陳敏中午回來吃飯,看著桌上的飯菜,一愣一愣的。

  昨天中午是酸菜魚,今天又弄了一大盤蒜香排骨,一般的家庭是真扛不住這樣造的。

  「我也想知道啥情況。」關月梅盯著兒子,昨天打包了一份出去,今兒又打包了一份,還都寫了紙條。

  「我都說了,你不信啊。」陳凡抱著外甥女,先給么妹兒夾了一塊排骨,又夾了一塊讓外甥女抓著啃。

  「真的?」

  「嗯,隔壁院子的。」

  「舞蹈團的?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了?長啥樣啊?」

  「叫許今秋,十八歲,膚白貌美大長腿。」

  「臭小子,有你這麼介紹人的嗎?你們咋認識的?」關月梅瞪了兒子一眼,又很好奇,兒子最近都宅家裡呢。

  「還不認識呢。」

  「不認識你就開始送飯了?」

  「這叫投喂,抓住她的胃,離抓住人就不遠了。」

  「……」

  許今秋拿著飯盒,看著滿滿一盒子蒜香排骨,給整不會了。

  哪有這種人?

  送東西就送東西吧,連面兒都不露,這是幾個意思?

  滿肚子么蛾子。

  許今秋是真不想收,可東西送來了,又沒地方退,她能咋辦?

  總不能丟了吧?

  要是其它東西,丟了就丟了,可這是食物,誰敢丟啊?很多人還吃不飽呢,從小父母和老師就教導不能浪費食物。

  「那人肯定是個廚子。」

  趙園園夾了一塊排骨吃了起來:「這味道比國營飯店都香,不是大廚,真做不出這個味兒。」

  「園園,明天跟我去門口堵他,我拿錢給他,就當買下來了。」許今秋氣得直瞪眼。

  一盒魚肉,一盒排骨,不少錢呢。

  她還是臨時工,一個月工資就十八塊五,再吃幾頓就破產了,可不能再讓那人送飯過來了。

  「別啊,我還想多吃幾道菜呢。」

  見許今秋瞪過來,趙園園果斷改口:「行,明天姐們陪你,我猜那哥們肯定奇醜無比才不敢露面。」

  「還有啊,廚藝這麼好,肯定是個大廚,腰肥脖子粗的那種。」

  見許今秋「眼刀」收回去了,趙園園這才展開紙條讀道:「有兩樣東西別人搶不走,一個是你吃進肚子裡的食物,另一個是你藏在心裡的夢想,所以要做個有夢想的吃貨。」

  「噗嗤……」

  許今秋有些相信那人是個廚子了,腰肥脖子粗的那種。

  翌日,臨近中午。

  許今秋拿了兩個鋁盒,還有四塊錢,帶著趙園園去門衛處。

  「小許同志,你來了正好。」

  馬大爺拿出一個飯盒,還有一張紙條:「剛送過來一會兒,你拿回去吧,省得我回頭再跑一趟。」

  「……」

  許今秋又給整不會了。

  今兒怎麼這麼早?那人能掐會算,摸准了自己會來堵人的吧?

  「馬大爺,到底是誰送的?」

  「就是個年輕人。」

  「您不認識?」

  「隔壁四十六號院的,要不我帶你去,一家一家找過去,指定能把人找出來。」馬大爺提議道。

  「還是算了吧。」

  許今秋悻悻,這動靜可太大了。

  只能明兒再來了。

  「我看下紙條。」

  趁許今秋沒注意,趙園園把紙條搶過來,讀道:「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莫過於吃肉,從來不會背叛,從來不會欺騙,吃一斤,長一斤,永遠真誠相待。」

  「噗嗤……」

  許今秋忍不住發笑,這人可真逗,句句不離吃的。

  「明兒肯定堵住你。」

  許今秋暗暗打定主意,把今兒送來的蜜汁雞翅吃了。

  翌日,拉著趙園園請了假,帶上六塊錢,早上十點就出門了,跟趙園園一起請假出門了。

  倆人就埋伏在四十六號院邊上。

  「馬大爺,又要麻煩您嘞。」

  陳凡拿著飯盒過來,熟練地掏出香菸給門衛大爺遞上。

  馬大爺接過煙,戲謔地看著陳凡:「你小子算的真准,昨兒小許同志還真來堵門了,但凡你晚一點過來就碰上了。」

  陳凡嘿嘿笑道:「那必須的。」

  「那你就沒算到,她今天也會堵門嗎?」馬大爺戲謔地挑了挑眼角,示意他回頭看一眼。

  陳凡轉過頭,就看到兩個瞪著眼睛的少女,其中一個人手上還提著三個飯盒,用繩子捆在一起。

  陳凡麻利地走過去,很自然地接過飯盒:「正巧了,家裡的飯盒都用完了,明兒不用再去買了。」

  「……」

  許今秋愣住,又給整不會了。

  啥情況?

  自己是來送飯盒的嗎?是要還,但意思一樣嗎?

  被他這麼一說,好像自己接受了他送來的飯菜,還允許他明天繼續送了。

  「噗嗤……」

  趙園園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人可太有意思了。

  被堵了,竟然是這反應。

  完美詮釋了,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許今秋也反應過來了,恨恨地瞪了陳凡一眼,從口袋裡掏出準備好的六塊錢:「這是前三天的飯錢,你以後別再送了。」

  「你怎麼這麼狠?」

  陳凡一句話,又給許今秋整不會了:「我給你送吃的,你這是要把我弄成投機倒把送進去呢?」

  「你……」

  許今秋又給整不會了,這人也太跳脫,說的哪跟哪兒啊。

  「你要真想還,要不請我吃頓飯?就胡同口的國營飯店,吃完飯還不耽誤你上班?」陳凡提議道。

  「秋兒,別上他當,這人壞得很。」

  趙園園算是看出來了,這人狡猾狡猾的,一見面就掌控了節奏,把許今秋吃得死死的。

  這會兒,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滿滿都是套路啊,為了有個良好的開端,應該是費了不少心思,今天發生的事兒,估計都在他的意料之內。

  從第一天送肉,到第三天堵人,再到第四天見面,都在這人的預料之內,包括今天許今秋的所有反應,都是算計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