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小卿的整個大學生涯中,有一件事情讓她一直覺得非常驕傲。那就是開計程車。對於顧小卿要開計程車賺生活費的事情,顧爸爸出於本心來說是不同意的。畢竟這個活賺的是個辛苦錢,而且有一定的危險。幹這行的女性並不多。但小卿這個孩子從懂事起就基本沒有向他提出過什麼要求,作為一個父親的心理,雖然不願意但還是無奈的答應了。
顧小卿剛開始開出租的時候,顧爸爸不太放心,打算先跟她一個星期再放手,這一個星期里,顧小卿從她爸爸那裡學了不少東西,什麼時間,什麼地方的客源多,什麼樣的客人不能接,什麼地方有攝像頭。大的醫院,賓館之類的地方不要進去等客,因為在裡面等客的車都是給裡面的保安交過錢的,火車站最好也不要去,那裡有很多車匪路霸,不小心得罪誰,會有很多麻煩,還有很多,顧爸爸都一遍遍不厭其煩的教給她。
顧小卿沒想到開個計程車裡面還有那麼多學問,她爸教她的時候她就認真的學著。一個星期後顧爸爸看她開車還沉穩,也聽話,就放手讓她上路了。
顧小卿剛自己上路的時候因為不太了解路況,吃過幾次罰單。別的大事故她到沒有發生過。她好像對這種動手操作器具,需要手腦並用的工作比較有天賦。只開了幾個假期,她卻能把車開的像老司機一樣,快的時候她也能開的很穩,堵車的時候她也不急不躁的,連她爸都誇她性子穩當是個開車的料。幾個假期下來,她已經把C城的各個大街小巷跑了個遍。顧小卿覺得說她自己是C城的活地圖也不為過。
顧小卿開計程車最喜歡接去城南的活,城南是C城新興的商業區。那裡高樓林立,街道整潔乾淨。裕隆集團的辦公樓也在這裡。
正午,正是一天中陽光最灼熱的時候。顧小卿從市區接了一位客人,那人正好要去城南的裕隆集團,顧小卿心裡暗暗高興了一下。客人坐穩後她開著車穿過擁擠的市中心向城南開去。
顧小卿瞄了一下後面的乘客,這人一看就是白領精英之類的,大熱的天還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一上車就目不斜視的打開筆記本電腦,低頭忙碌著。
顧小卿一路熟練的把車開到裕隆集團的大樓前,客人感覺車停穩後,「啪」的一聲合攏電腦,從西裝內袋裡拿出錢包抽出一張50鈔票遞給顧小卿嘴裡說道:「謝謝,不用找了。」雖然嘴裡著謝謝,可語氣里沒有一點感謝的意思,從頭到尾都沒有把眼光放在顧小卿身上過。顧小卿接過錢後,他動作迅速的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顧小卿目送著昂首挺胸步入大樓的人,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錢,然後默默的收進口袋裡。
顧小卿沒有馬上把車開走,她把車停在路邊,抬著頭,頂著耀眼的日光注視著大樓的頂端,大樓的玻璃反射出來的光線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想:「它有多高?離我有多遠的距離?」
顧小卿正在愣神發呆,忽然被她旁邊「砰砰」敲窗戶的聲音驚醒過來。她回過頭看見車旁站著一個拖著個行李箱的男人,這人穿的很朋克,頭髮都是根根立起來的。
顧小卿看他明明是中國人的樣子,卻抄著一口英語一臉焦急的朝她喊著,顧小卿雖然英語一般但還是從他一長段流利的美式英語中聽出了幾個關鍵詞:「去機場,40分鐘。」
顧小卿用英語重複了一遍:「您是要四十分鐘之內到機場是嗎?」
那人露出大大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他長出一口氣說:「yes!」
「ok,,getonthecar。」顧小卿回道。
那人對顧小卿露出一個微笑,打量了她一眼,轉身打開後車門,把行李扔進去,然後拉開駕駛座旁邊的門,坐了進去。
顧小卿最後再看了一眼裕隆集團的辦公大樓,發動車子開了出去。
顧小卿發現這位乘客,似乎很不信任她,她發動車子開出去後不久,這人就在旁邊的座位上不停的扭動身體,最後終於忍不住了又對著顧小卿冒出一長段英語。
顧小卿來來回回只聽懂了「四十分鐘,到機場這兩句。」她有些茫然的看著他。那人又是一番連比帶說,顧小卿終於明白,意思是讓她快點開。
顧小卿的英語口語很差勁,她磕磕巴巴幾乎是一個單詞一個單詞的往外蹦的告訴他:「這裡是市區,不能快,上了高速才能快。」
其實顧小卿要是沒有把握在40分鐘內把他送到機場也不會讓他上車的,她知道出了城南的商業區,就到了古寧鎮,那裡有一條小路可以直接上機場的高速公路。她看那人還在旁邊嘰里呱啦不停的說,乾脆不理他了,心想:「有你耽誤我的這會功夫,我早到了。」
那人看她不理他,挫敗的嘆了一口氣,掏出電話來,又是一通嘰里呱啦,顧小卿估計他是在跟什麼人抱怨。
車子開出商業區後,拐入了一條小路,這條路不太好走,路上坑坑窪窪的很不平,不時把旁邊的乘客從座位上顛起來,那人不時好奇的看著顧小卿。顧小卿被他盯的沒辦法,只好扭頭抱歉的看了他一眼。
車子開出高速公路收費站後,顧小卿終於鬆了口氣。她腳下一踩油門車子沖了出去。
這一路上,顧小卿見車就超,她知道這條路上什麼地方有測速儀,快到的時候就把車速放慢,一過去就把油門踩到底,車子像箭一樣的飛了出去,把車開的那叫一個帥。
坐在顧小卿旁邊那位,更是興奮的不行,超過一輛車就歡呼一聲。不停的向顧小卿比劃著名讓她快點,再快點。身體還配合著扭來扭去的。
終於再還差5分鐘的時候,顧小卿把車停在了機場的候機大廳門口。把車停穩後她不由偷偷的鬆了一口氣,到不是緊張得,她是被旁邊這個人鬧的。
客人拿錢的時候,顧小卿下車幫他把行李拿下來,那人接過行李後把錢遞給她,又上下仔細打量了一遍顧小卿,然後拖著行李轉身往候機樓走去。
顧小卿目送著那人離開,剛準備回車上,結果還沒等她轉開眼,又神奇的發現那個人又轉回身走了回來。
那人走回來隔著車子問顧小卿:「你的名字是什麼?」
「啊?」顧小卿呆了一下才反應出他是在問自己的名字。她條件反射的告訴了他:「顧小卿。」
「顧,小,卿?」中文在他嘴裡念起來很生硬。
「恩。」顧小卿朝他點了一下頭。
那人伸出食指指著自己說:「歐,臨,璽。我的,名字。」他說的生硬,音調還有些怪,但顧小卿還是聽清楚了。她楞了一下,多麼熟悉的名字,只差了一個字。
歐臨璽說完後比了一個開車的姿勢,又豎起大拇指說:「酷!」
顧小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謝謝。」
歐臨璽沖她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向她揮了揮,這回是真的轉身走了。
這一天中這個小小的插曲,都沒有給兩個人留下深刻的記憶,以至於在多年後兩人再見面時都沒有認出對方。讓歐臨璽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當初他覺得開車很帥氣的女孩,會在他以後的人生中留下那麼多的隱痛。
顧小卿現在已經上大二了,這兩年的大學生活她過的很平淡。一開始她因為在迎新晚會上唱的一首歌,有男同學曾經追求過她。但都被她一句我已經有男朋友了的話,冷冷得給擋了回去。
過了那段時間後,顧小卿就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她長的很一般,從那以後再沒有做過什麼特別引人矚目事情,而且她的功課也很平常,她好像對設計之類的東西沒有什麼創造力,所以成績也就是平平。
這兩年在學校里和顧小卿深交的只有李喆,她非常熱衷於打工,每天都過的忙忙碌碌的。
就在這種平淡而忙碌的日子裡,顧小卿的大學生涯跨入了第三個年頭。
大三這一年的暑假裡,顧小卿依然給她爸打著工,每天開著車大街小巷的轉著。顧小卿給她爸開一個月的車,能賺3000多塊錢,每年開三個月基本能把她的生活費賺出來,自己這些年還有了一小筆存款。所以她對這份暑期工還是非常滿意的。
七月末,又趕上一年中最熱的時候,顧小卿開了一天的車,快到交車換班的時候,忽然接到夜班司機的電話,說他們家孩子病了,不能來了。
顧小卿想過會就是下班的高峰期,現在回去也就是歇著,沒什麼事情,不如多開一會,還能多賺一點錢。
顧小卿那天生意特別好,一直到晚上8點多她的車都沒有空過。8點半的時候她把一個客人送到一個小區門口,正準備收車回家,她把車剛掉過頭就被一個衣著暴露的女人攔了下來。
女人匆匆上車後報了一家娛樂城的名字,看樣子似乎很急。顧小卿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這個女人是幹什麼的了。應該是哪家娛樂城的小姐上班要遲到了。
顧小卿沒有多說話,一臉平靜的把車開了出去。車開出去了一段路,她一開始因為禮貌沒有注意坐在後面的女人,後來無意中瞄了一眼後視鏡,才發現了不對。
顧小卿把車慢慢的靠路邊停下,她轉過身看著縮在后座上,把臉埋進膝蓋里的女人開口道:「陳春輝,是不是你?」
女人慢慢的抬起一張驚恐的臉,她顫抖著近乎胡言亂語:「小,小卿,求求你,求求你,別告訴學校,我爸得了骨癌,我沒辦法啊!」說完終於「哇」的一聲痛哭起來。
顧小卿從沒有見過陳春輝有過這樣一張臉,在她的印象里,陳春輝一直都是樸實的,這幾年因為一直沒有在高原上生活,臉上從來都是乾乾淨淨的,衣服也是最便宜的,做什麼事情都是安安靜靜,臉上總是帶著小心翼翼的表情。
現在顧小卿透過車裡昏暗的燈光看著眼前這張濃妝艷抹的臉,陳春輝流出來的眼淚帶著眼線是黑色的,在雪白的臉上蜿蜒出兩條黑線。看在顧小卿的眼裡更是帶著一種絕望的淒艷。她覺得有什麼堵在她心裡,梗的她難受。
顧小卿幾乎無聲的低語:「你一晚上能賺多少錢?」陳春輝沒有聽清,慢慢止住哭聲疑惑的看著她。
顧小卿又問了她一遍:「你一晚上能賺多少錢?」
陳春輝囁嚅著小聲的說:「好的時候,7,8百,1000多,平時也有5,6百。」
顧小卿轉身拿出錢包,從裡面抽出一張銀行卡又翻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錢,一起遞給陳春輝,她儘量讓自己語氣平穩的說:「陳春輝,我幫不了你,這是我所有的存款,裡面有12000多塊錢,密碼是565656,我沒資格說你,要求你別做了,你既然說你每天最好的收入是1000多,我求你就10天別做了吧。我沒能力救你一輩子,就讓這點錢讓你歇10天行嗎?」
陳春輝楞楞看著顧小卿忽然又一次放聲大哭,她抓過顧小卿的手叫著:「小卿,小卿,我,我。」她哽咽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那天晚上顧小卿一直等到陳春輝平靜下來以後,才把她送了回去。她一直看著陳春輝低垂著腦袋的身影消失在小區裡面,才開車回了家。
第二天晚上顧小卿交了車後,又自己坐車去了昨天陳春輝說的那家娛樂城。她站在馬路邊,買了一瓶飲料慢慢的喝著,眼睛注視著對面娛樂城的大門。
七點多的時候果然如她所料,陳春輝走進了那家娛樂城。看著那個濃妝艷抹一臉平靜女孩的身影,顧小卿無力的蹲到了地上。她看著自己的手,十天,就讓她有十天,乾乾淨淨的做人自己都做不到。
顧小卿把頭埋進膝蓋里,眼淚漸漸潤濕了她的褲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