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手機震動聲不停,隔了半晌,葉諳才從愣怔中醒神,按下接通鍵。

  「喂,媽。」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葉諳被這沉默弄得有點忐忑:「怎麼了?

  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

  片刻後,手機里終於傳來夏瑾的聲音:「媽沒事,好長時間沒見你打電話回來了……」

  葉諳長睫微垂,掩住眼底的情緒,說:「最近工作有點忙……給你打的錢還夠用嗎?」

  「夠用。」

  夏瑾頓了頓,「我現在用不上什麼錢,你多顧著點自己,別再為了這個低聲下氣去求他。」

  這個「他」自然指的葉遠年,葉諳腦殼有點疼,抬手按了按額角,輕聲道:「嗯,我知道,那些錢不是找他要的。」

  又是一陣沉默,母女之間似乎沒多少話能說。

  「我過去看看你?」

  夏瑾忽然冒出一句。

  葉諳一驚,趕忙道:「您身體不好,別來回奔波了,我挺好的,能吃能睡,過陣子有時間,我回去看您。」

  就她那脾氣,要是知道女兒被葉遠年忽悠著嫁人了,嫁的還是個瞎子,還不得鬧個血濺三尺。

  夏瑾也沒堅持:「那你回來之前先告訴我一聲。」

  「嗯,您多注意身體。」

  掛斷電話,葉諳輕舒了一口氣。

  這口氣還沒舒完,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

  她手一抖,手機「啪嘰」落地。

  休息室里舖了地毯,原本手機掉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但……偏偏掉落的過程中,磕到了茶几邊角,於是屏幕碎裂,開出了枝葉蔓延的花。

  葉諳:「……」

  這個手機她才買了沒多久!

  葉諳麻木地將手機撿起,說了聲「請進」。

  門被推開,鍾覆出現在門口,沖她道:「夫人,謝總請您過去。」

  葉諳起身,跟著鍾覆返回會議室,高層們基本上都已經散去,謝朔站在會議桌前,正和先前被他喚作「章叔」的中年男人說著什麼。

  葉諳走到謝朔身側,自覺地抬手挽住他,指尖布料觸感絲滑。

  中年男人朝她投來目光,不著痕跡地打量一番,笑了笑。

  葉諳回了個禮貌的微笑,眼前的中年男人她之前其實聽說過,是君明集團的副董之一,叫章峻豐,據說同謝柏言關係很好,算是世交。

  說了兩句,章峻豐也離開了。

  太陽已經西沉,矗立的高樓外,暮色暝暝。

  葉諳扶著謝朔出了公司,兩人上車,重新趕回醫院。

  車內氣氛沉悶,葉諳的心態比來的時候好了些,沒再那麼緊張,不過偏頭一看謝朔那張冷肅淡漠的臉,還是有點發怵,全然不敢像平常一樣賴在他身上胡作非為。

  她安靜地坐著,眼觀鼻鼻觀心,白皙修長的雙腿斜斜併攏,非常符合一個花瓶應有的姿態。

  然而,就在她嘗試放空自己時,沉寂中陡然響起一陣不合時宜的聲音……

  「咕咕……」

  ……來自於她的腹部。

  葉諳:「……」

  呆愣了一秒,葉諳慌忙捂住肚子。

  可惜謝朔已經聽見,側過了臉,一雙幽深的眸子正對著她。

  葉諳臉一熱,尷尬到不行……怎麼她老是在他面前丟人?

  其實,這也不能怪她,她中午沒吃多少,下午又跟著他奔波來去,精神高度緊張,肚子早空了。

  「幾點了?」

  謝朔忽然問。

  葉諳看了看時間:「六點多。」

  謝朔蹙了下眉,衝著前面道:「鍾覆,先找個地方吃飯。」

  葉諳忙低聲阻止他:「還是先去醫院吧,我也不是……」

  「很餓」兩個字還沒出口,肚子又是一聲「咕隆」。

  葉諳:「……」

  葉諳果斷閉上了嘴。

  很快,鍾覆就在附近一家高檔餐廳里訂了間包廂。

  暖黃色的壁燈精巧雅致,如一團月色懸浮。

  葉諳扶著謝朔在餐桌前坐下,心想,上回磨他那麼久甚至不惜用「黑暗料理」威脅他都沒能讓他陪自己出來吃頓飯,今天倒是陰差陽錯實現了。

  只不過……氣氛一點都不旖旎,也沒有她想要的情調。

  謝柏言還在醫院躺著,葉諳自然不可能把這當成什麼浪漫的約會,按照慣例給謝朔夾完菜後,埋頭飛快地吃了起來。

  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刻意趕時間,謝朔突然淡聲道:「醫院那邊沒消息過來,就是沒事,不用太急。」

  葉諳抬起頭,包廂內燈光柔和,覆在男人冷峻的臉上,暈開幾分溫柔。

  心口莫名湧起一股暖意,她輕應一聲,低下頭,放慢了動作。

  ……這樣一來,好像又有了那麼點氛圍。

  吃完飯,兩人趕回了醫院,謝柏言已經甦醒過來,看著情況還好。

  因為擔心公司的事,謝柏言堅持明天就出院,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對。

  「聽小然說,你下午去公司了?」

  謝柏言靠著枕頭坐起,看向謝朔。

  謝朔「嗯」了聲,淡淡道:「吳文啟的事,我已經處理了。」

  謝柏言輕咳兩聲:「既然你能處理,那讓小然跟你說說居氏那個開發案……」頓了頓,轉向葉諳,「諳諳留下,陪我聊聊天。」

  葉諳:?

  我跟你聊什麼天啊?

  葉諳滿頭霧水,還有點忐忑,但卻不能拒絕,只能保持微笑,誰叫她立的是賢妻良母孝順兒媳的人設呢!

  少時,謝朔和謝予然去了外間商討公事,病房內,只剩下葉諳和謝柏言兩個,葉諳坐在床邊,溫柔細緻地替謝柏言掖了掖被子,等著他開口。

  謝柏言看著她,溫聲道:「這段日子,阿朔的狀態比以前好了許多,辛苦你了。」

  上來就是這麼一頂高帽,葉諳受寵若驚,微微一笑:「您言重了,我和他是夫妻,照顧他是應該的,談不上辛苦。」

  內心:確實挺辛苦的,這位大少爺不是一般的難伺候。

  謝柏言靠著枕頭,觀察著她的神情,忽然又道:「諳諳,你是個聰明的姑娘。」

  葉諳聽得有點懵:……還行吧,腦子沒壞。

  「謝家現在的情況,你心裡應該也清楚,阿朔如果再這麼消沉下去,一旦我撐不住,謝氏就只能交到小然手裡,或者拱手讓給外人。

  老爺子那邊的意思,無論哪個都是他的孫子,只要家業不散,交到誰手裡都一樣,可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實在狠不下心……」

  謝柏言嘆了口氣。

  「至於小然,他雖然養在我膝下,但到底隔了一層。

  這孩子小時候倒是乖巧懂事,長大之後性子變了不少,尤其這幾年常年在外,連我也摸不太透,他要是沒藏什麼禍心還好,萬一……」

  萬一什麼,不言而喻。

  連葉諳這個外人都對謝予然起了疑心,更何況謝柏言。

  「你是阿朔的妻子,想必也希望他好,所以,再多費點心,幫幫他。」

  葉諳沒想到他會突然跟自己說這麼掏心掏肺的話,還委以重任,心情略有些複雜,斟酌了一番,問道:「您是想讓他重新回公司嗎?」

  謝柏言搖搖頭:「他現在這個樣子,真讓他回原來的位置,太過勉強,只要他能振作起來,管管事情,就行了。

  這樣,萬一出現什麼變故,他也能保住自己。」

  看著謝柏言鬢邊的白髮和臉上憂心忡忡的表情,葉諳忍不住感慨,到底是親爹,為了兒子,還真是煞費苦心,她怎麼就沒這麼好命呢?

  不過他說的確實也對,她和謝朔是夫妻,謝朔如果出了什麼事,她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您別太擔心,我會好好開解他的,再說……」葉諳彎出一個寬慰的笑,「您不是還安排了他這個月十五號去見一位很有聲望的醫學教授嗎?

  說不定這次能治好呢?」

  她笑的時候,眼底一片澄澈,泛開細碎星光,謝柏言似乎受到感染,臉上也添了一絲笑意。

  當初他選這個兒媳婦,倒是沒看走眼。

  ……

  當晚,葉諳和謝朔沒有留在醫院陪護,回了謝宅。

  到家已經十點多,一進臥室,謝朔便脫了身上的西裝外套,金屬袖扣在燈光下折射出錚亮的光。

  葉諳伸手接過,瞅了瞅他冷冽的臉色,再聯想他白天氣場全開時的模樣,心裡仍有些惴惴。

  這男人嚴肅起來,簡直生人勿近。

  也不知道她之前是哪來的膽子,竟然敢黏在他身上胡作非為。

  脫下西服後,謝朔在沙發上坐下,身子往後一靠,抬手撐著額角,看起來很是疲憊。

  葉諳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輕聲問:「你要不要泡個澡?」

  謝朔捏了捏眉骨,閉目片刻,才起身。

  葉諳去衣帽間替他拿了內褲和睡衣,跟在他後頭走進浴室,結果大概是心神不寧的原因,一個不小心,竟然撞到了他的後背。

  隔著一層襯衣布料,她的臉與他後背親密接觸,男人身上熟悉的清冷味道撞入鼻間,似冬日初雪。

  她的手本能地拽住他腰間衣擺,這個姿勢,像是從背後摟住了他。

  「……」

  葉諳懵了一下,慌忙鬆手:「對不起。」

  謝朔停下步子,回過頭,蹙了蹙眉,總覺得她今天安分得有些奇怪,要換了平常,這種時候她非但不會道歉,估計還會理直氣壯地扭曲事實,趁機跟他撒嬌胡鬧。

  葉諳見他陰沉著臉,眉頭緊蹙,小心臟一顫:不會這就要發火吧?

  好在他看不見,發火應該也找不准方向,葉諳屏住呼吸,邁著小碎步飛快走到浴缸邊,給他放了洗澡水,將衣物安置在一旁。

  聽著黑暗中的響動,謝朔眉頭越發蹙得深了。

  等葉諳安置好,再起身時,謝朔已經在松身前的領結。

  男人下頜微抬,修長的手指左右一扯,動作利落,脖頸處喉結明顯。

  葉諳心口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他每回松領帶的時候,都有一種格外欲的氣質,讓人臉紅心熱,挪不開眼。

  葉諳盯著看了兩秒,瞥見他腕上的手錶,問道:「你手錶要不要摘了?」

  謝朔動作微頓,將手錶摘下來,遞給她。

  葉諳接過,手錶上還殘留著他腕間的溫度,她指尖一燙,強行收回視線,快步走了出去。

  出來後,葉諳將手錶放回原處,走到沙發前坐下,對著落地窗,學著謝朔平日的樣子,發起了呆。

  夜色漸深,落地窗外,遠山陰影連綿,燈火點綴如星。

  ……

  黑暗中,燈光驟亮。

  謝予然回到公寓,開門進屋,神色疲憊。

  他在玄關處換了鞋,還沒走進客廳,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看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他面色一緩,按下了接通。

  「餵。」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醉醺醺的女聲,帶點兒嬌媚,像是在耳畔呢喃:「你在哪兒呢?」

  謝予然往客廳去,邊走邊道:「剛回公寓,你還在外面?」

  「是啊,今天晚上我們工作室慶功宴……我想你了,你過來陪我好不好?」

  想到白天的事情,以及最近跟自己有關的傳聞,謝予然疲憊地撐住眉心,低聲哄她:「過幾天行不行?

  大伯病倒了,我這兩天沒時間。」

  「不要!我就要你現在過來!」

  那頭的語氣蠻橫,分明是在借酒胡鬧。

  謝予然有些無奈,須臾,鬆了松領帶,問:「地址是哪兒?」

  那頭重新笑起來,報了一家會所的地址。

  電話掛斷,謝予然看了看暗掉的手機屏幕,將身前領帶扯下來,隨手一扔,順道扯了兩粒襯衣扣子,領口凌亂,半露著鎖骨,起身往屋外去。

  修長的影子映在牆上,客廳窗簾浮動,夜冷風涼。

  他大步出了門,乘電梯下樓,走到停車的地方。

  不一會兒,車燈亮起,劃破黑幕,車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浴室門開,葉諳抓了抓剛吹乾的頭髮,從裡面出來,發現謝朔還沒上床,一個人在窗前站著。

  男人一身黑色睡袍,身形頎長,半邊臉在燈下,半邊臉被陰影籠罩,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隔著老遠,都能感覺到他身上冷冽的氣息,葉諳遲疑了下,輕手輕腳走近,小心問:「怎麼還不睡?」

  謝朔沒反應,依舊沉默地立著。

  葉諳看他一眼,又問:「睡不著嗎?」

  嗓音放得極輕,生怕惹到了他。

  謝朔人未動,不過終於開了口,淡漠的四個字:「你先去睡。」

  葉諳:……你這個樣子,我要是能睡著,心理素質也忒強了。

  葉諳看著他,猶疑片刻,又問:「你明天還去公司嗎?」

  謝朔沒回答,臉上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

  葉諳抿了抿唇,壓下心底的忐忑,輕聲道:「現在爸身體不好,你如果能回公司幫一幫他,我覺得,也挺好的……」

  聽到這裡,謝朔總算有了點反應,朝她這邊側過臉,眼底深邃,暗沉無光。

  葉諳對上他幽深莫測的眸子,越發忐忑,感覺空氣都窒悶了許多。

  想起先前在病床前謝柏言的囑託,她硬著頭皮上前,纖細手指攀上他的胳膊,繼續道:「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可以像今天一樣,讓鍾覆把文件給你,我念給你聽……」

  她語聲稍頓,看了他一眼,男人眸底的墨色愈發濃了。

  「謝家的家業,總不好落入外人手裡。」

  葉諳咬牙說出最後一句。

  謝朔聞到她身上沐浴乳的香味,沉默半晌,將她的手拿開:「這些事不用你操心,早點去睡。」

  ……又是這句。

  葉諳氣悶不已,小聲道:「我要是能不操心就好了……」

  聲音雖小,但謝朔卻聽清了,他其實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無非是怕他繼承不了家業,她也跟著倒霉吃苦,沒人再給她錢花。

  她嫁給他,本來就是衝著利益,無關感情。

  謝朔心底掠過一絲嘲諷,轉過身,往床邊走。

  葉諳摸不透他的心思,跟著過去。

  謝朔摸索著掀開被子上床躺下。

  葉諳從另一邊上去,側身看著他,還想說些什麼,可見他已經合上眼,神情冷淡,只得咽回去,抬手關了燈。

  屋內陷入黑暗,她卻久久沒有睡意,腦中思緒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