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謝朔的感冒持續了大概一周。
因為這事,原本在外地出差的謝柏言特地提前趕了回來。
葉諳生怕他責怪自己沒把人照顧好,收斂了平日的囂張氣焰,表現得格外溫柔和順,連說話聲音都低了幾個分貝。
好在謝柏言還算通情達理,並沒有遷怒於她,只詢問了一下謝朔的身體狀況,態度也和善。
葉諳趁這個機會找他要來了謝朔的病歷單,認真研究了一番。
一周後,謝朔終於好轉。
葉諳心力交瘁,鬆了一大口氣,正想補充一下這幾天缺失的睡眠,項泉那邊突然又打了電話過來,問她願不願意嘗試錄製動漫的主題曲。
葉諳會唱歌,項泉是知道的,之前工作室接的廣播劇,她除了配音,也包攬過主題曲。
說實話,項泉覺得她歌唱得很好,高低音都能駕馭,不像他,只會配音,一到唱歌水平就直線滑坡。
不過她這人一向比較佛系,二十出頭的年紀,仿佛揣著一顆四十歲的心,明明什麼都會,卻不見她多在意。
工作認真是認真,安排她做事她也從來不含糊,但就是總讓人覺得缺了那麼點野心。
「之前那邊本來已經定了歌手,但臨時出了變故,現在項目進度又趕,所以我就跟他們提了一嘴,想讓你試試。
詞曲都已經創作好了,你負責唱就行。」
葉諳想了想,問:「平常練歌可以在家嗎?」
項泉不明白她結婚之後怎麼會變得這麼「戀家」,說道:「可以,練好了到棚里錄就行。」
光錄歌倒是花不了多少時間,葉諳猶豫了一下,說:「那我試試。」
項泉道:「好,你今天下午先來一趟錄音棚,試個音。」
下午一點,葉諳同謝朔打過招呼,匆匆出了門。
宅了這麼久,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葉諳整個人都有些飄。
她悠閒地看著車窗外繁華熱鬧的街景,又忍不住開始琢磨,什麼時候能把謝朔忽悠出來陪她逛街就好了。
……
……
到錄音棚時,項泉和相關的工作人員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烜夢那邊負責主題曲的,是業內知名的詞曲作家陸傳,據說脾氣不好,出了名的挑剔。
葉諳一進控制室,就見一個穿著棕色上衣的中年男人坐在靠里的凳子上,四十來歲模樣,長相清癯,手裡拿著一份紙質文件,眉頭緊蹙著,看得出心情很煩躁。
「來了?」
項泉暫停手中的工作,領著葉諳到他面前,介紹說:「這位是陸傳老師。」
陸傳抬起頭,視線內映入一張精緻明麗的臉。
葉諳禮貌一笑:「陸老師,您好。」
「你就是葉諳?」
陸傳上下掃她一眼,眼神里明顯表達著一個意思……「這又是走哪家後門塞進來的花瓶別糟蹋我的作品」。
「既然來了,趕緊試音吧!」
他沒耐心跟葉諳客套,撣了下手中的紙張,示意她開始試音。
葉諳也沒想和他套什麼近乎,轉身去了錄音室的話筒前,戴上耳機。
很快,陸傳開始播放歌曲demo。
主題曲叫《山鬼賦》,源自屈原《山鬼》篇,詞曲風格獨特,帶點兒陰譎瑰麗的味道。
開頭起調很低,中間還有一段持續時間較長的哼吟,調子高,而且不能中斷。
這歌確實有點難度,難怪陸傳不看好她。
葉諳認真聽了兩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開口。
剛開始,陸傳還漫不經心,到第二句的時候,他眸光微動,抬起了頭。
輕緩的女聲傳入耳中,有種難得的空靈質樸,詞曲中的感情也把握得不錯。
陸傳的神情漸漸專注起來。
試音階段,自然不能指望完美表現,到中後段的時候,葉諳稍微磕巴了兩下。
等她結束試音,陸傳看著她,忽然問:「學過聲樂嗎?」
葉諳愣了下,答道:「斷斷續續學過一年。」
那些年,夏瑾為了跟葉遠年爭拿一口氣,要她學的,又何止這個。
陸傳:「後來怎麼不學了?」
葉諳微微一笑:「本來也不是這個專業,因為興趣隨便學學,剛好家裡有點事,就耽擱了。」
陸傳盯她片刻,說了句:「可惜了。」
葉諳沒再接話,等著他宣布結果。
陸傳起身說:「我把demo給你,你回去練一練……」頓了頓,「三天能練好嗎?」
葉諳想了想,說:「應該可以。」
陸傳道:「那就三天後,正式過來錄。」
項泉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從錄音棚出來後,低聲道:「陸傳脾氣確實是大,剛剛你進去的時候,我都替你捏了把汗,生怕又出什麼狀況。」
葉諳笑:「怕我唱不好,被他罵哭嗎?」
項泉道:「你別笑,還真有人被他罵哭過。」
葉諳笑得更歡了:「那我豈不是很厲害?」
項泉跟著笑了下,忽然道:「你真要解約?」
葉諳點點頭。
電梯門開,兩人一同進去。
前幾天,葉諳正式向項泉提出了解約,今天下午出門,除了試音,主要就想談談這事。
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個,項泉頓足,側過臉看她:「因為結婚的事?」
葉諳沉默了一下,笑笑說:「算是吧。」
想起那天晚上她炫的戒指和豪車,項泉也能理解,嫁入了豪門,衣食無憂,確實也不用再這麼辛苦地早出晚歸跑錄音棚。
只是,原本簽了三年,現在這才一年,人就要跑了,以後少了當家花旦,難免有些惆悵。
電梯到一樓,葉諳出來,見他一直不說話,挑了下眉:「幹嗎愁眉苦臉的?
工作室沒了我又不會倒閉。」
項泉故作傷感地捏了捏眉心:「這不是少了棵搖錢樹嘛!」
葉諳白他一眼:「差不多得了啊你,壓榨了我一年,還嫌不夠嗎?」
項泉終於忍不住笑了。
葉諳又道:「再說了,我就是解個約,之前談的投資還作數,要是有好的角色,我又有時間的話,偶爾也會接一接。」
項泉沒再感慨,點頭道:「行,過兩天我們約個時間把解約合同簽了,再同烜夢那邊定一下最終的合作方案。」
兩人已經走到商業園區外,項泉兜里手機震動兩聲。
他掏出一看,皺了下眉:「我有點急事要處理,先走了,改天再詳細聊。」
「嗯,拜拜……」
項泉匆匆走遠,葉諳也從包里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四點多,還挺早。
空氣中飄來誘人的香味,她循著香味望去,看到不遠處有家糖炒栗子店,不由食指大動,快步過去,買了一袋新鮮出爐的糖炒栗子。
買完栗子,她轉過身,打算去路邊攔輛車。
今天家裡司機有事不在,她又懶得自己開車,所以只能打車。
驀地,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葉諳抱著紙袋子,愣了愣。
……謝予然?
她有點不確定,睜大眼睛仔細瞧了瞧。
那人瘦瘦高高,穿著黑色衛衣,戴著帽子和口罩,葉諳看見他的時候,他剛將臉上的口罩摘下來,揮手在攔車。
帽檐下,眉眼俊秀,像是涉世未深的少年。
……的確是謝予然。
他在這裡幹什麼?
還弄成這麼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正疑惑時,謝予然已經攔下了一輛計程車,打開車門上去。
大概是平常配多了小說劇本,葉諳看著他的背影,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謝朔的車禍不會是他策劃的吧?
謝朔出事之後,最有可能掌管謝氏的人就是他,換言之,他是最大的受益人,完全有下手的動機。
葉諳被自己的想法給驚到了,她猶豫了兩秒,飛快走到路邊攔了輛車。
車門「嘭」地關上。
「師傅,麻煩跟著前面那輛車。」
司機從後視鏡里看著她,露出古怪的神情,似乎懷疑她想做什麼違法犯罪的事。
情急之下,葉諳信口胡謅:「前面那個是我閨蜜的男朋友,我懷疑他劈腿了,想查證一下。」
聽到這個解釋,司機終於發動車子跟了上去。
十幾分鐘後,謝予然在一家咖啡店前面下車,行色匆匆地穿過玻璃門。
葉諳跟著下車,等她走到咖啡店裡面,卻已經不見謝予然的身影,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她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只能轉身離開。
……
回去的路上,葉諳仔細梳理了一下去年謝家發生的兩件大事……
一件是謝朔的車禍,另一件,則是謝朔他媽媽出海遇難的事。
據葉諳打聽到的消息,她那個未曾謀面的婆婆是出事是在一月份,當時謝柏言剛宣布卸任董事長的職位,將大權正式交到謝朔手中,自己則退休回家,過過輕鬆的養老生活,結果沒多久,謝朔他媽媽就出事了。
這裡有一點葉諳不太能想通,謝柏言夫婦在外並未有過不合的傳聞,也沒鬧出過什麼出軌私生子的狗血鬧劇,按理說夫妻感情應該還可以,那為什麼妻子出海遊玩,身為丈夫的謝柏言卻沒有陪同呢?
難道其中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豪門秘辛?
又或者,他們的恩愛和睦都只是表象?
可再怎麼樣,謝柏言也不至於會腦殘到聯合一個外人去坑害自己的親生兒子吧?
葉諳想了半天沒想通,往嘴裡扔了顆炒栗子壓壓驚,接著去想謝朔車禍的事。
謝朔是去年五月份出的車禍,當時他剛從飛機上下來,在回謝家的路上,被一個酒駕司機給撞了。
不過,那司機傷得更重,送到醫院沒一會兒就斷氣了,連追責都麻煩。
謝朔的行程,一般來說,只有身邊親近的人才會清楚,如果這場車禍里真暗藏著什麼貓膩的話,那謝予然的嫌疑就很大了。
……
……
回到家,葉諳抱著糖炒栗子進了臥室,剛好撞上謝朔從衛生間出來。
她隨口打了聲招呼,語氣輕快地問:「我在外面買了糖炒栗子,味道還挺不錯的,你要不要嘗嘗?」
謝朔覺得,她有時候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對什麼都感興趣,吃點零嘴也能高興半天。
他沒回她,逕自往前去。
葉諳也不惱,將紙袋子放到一旁的柜子上,走到床邊。
床上扔著一條淺杏色的家居裙,是她出門之前換下的,當時走得急,忘了收。
她拿起裙子,原本打算去衣帽間,瞥了眼屋內存在感幾乎為零的某人,懶得麻煩,直接在床邊換了起來。
反正他又看不見,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葉諳將身上的襯衣長褲一脫,飛快換好了衣服,謝朔聽著屋內悉悉率率的響動,往她這邊「看」了一眼,忽然蹙眉問:「你在幹什麼?」
葉諳驚訝於他竟然會關心自己,有些意外,將換下的衣服褲子收起,十分坦然地說:「換衣服啊!」
謝朔:「……」
收拾好衣服,她去衛生間洗了個手,重新拿過糖炒栗子,在他身側坐下。
「真不吃啊?」
她故意將紙袋子在他鼻子前晃了晃,「很香的。」
香甜的味道散開來,謝朔板著張臉,依舊不為所動。
葉諳從袋子裡掏出一顆栗子剝好,遞道他嘴邊:「嘗嘗嘛,我特地從外面帶回來的。」
謝朔漠然了一秒,最終還是張開了嘴。
「怎麼樣,是不是還不錯?
就是有點涼了,沒剛出爐的時候味道好。」
葉諳笑著,又替自己剝了一顆。
落地窗外,斜陽向晚,天邊燒起絢麗晚霞,映得山巒草木都染了一層輝澤。
葉諳想起先前撞到謝予然的事,猶疑著問:「問你個事兒,你跟你弟弟……關係好嗎?」
謝朔轉過臉面向她,雙目幽深,似乎在探究什麼:「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沒什麼啊,就是有點好奇,隨便問問。」
葉諳本想把今天遇到謝予然的事告訴他,可又怕他覺得自己是在挑撥離間,畢竟對於他來說,謝予然是跟他一起長大的弟弟,而她不過是個外人。
「我聽說,他很小的時候就被寄養在你家,你們倆應該很親近吧?」
葉諳儘量小心斟酌著字句。
誰知,下一秒,謝朔就直接戳破了她:「你在想什麼?」
葉諳一慌,嘗試裝傻:「啊?
沒想什麼啊……」
謝朔露出一個「我是瞎了不是傻了」的表情,說:「車禍的事我讓人查過了,與他無關,你如果是在懷疑他,找到證據再說。」
「……」葉諳沒想到他這麼輕易就猜透了她心裡那點小九九,登時噎了噎。
不過也是,如果這點腦子都沒有,他當初也坐不穩那個位置。
謝家家大業大,謝柏言不會把唯一的兒子養成傻白甜。
「你操心這些幹什麼?」
謝朔又問。
葉諳小聲嘀咕:「我這不是關心關心你麼?
好歹我們也是夫妻……」
謝朔沉默兩秒,將臉轉回去,淡淡道:「這些事不用你操心。」
不操心就不操心,誰稀罕!
葉諳不爽他的語氣,將手裡的一顆栗子強硬地塞進了他嘴裡。
謝朔被塞了個猝不及防,眉頭一皺。
葉諳揚起下巴:「最後兩顆了,不吃可就沒有了。」
「……」
塞都塞了,謝朔拿她沒辦法,只能冷著臉吃下。
等他吃完,葉諳瞅著他,趁他不備,又將最後一顆塞進了他嘴裡。
隨後,也不管他臉色有多難看,飛快挪到了沙發一角:「沒了!最後一顆都給你了!」
謝朔「盯著」她這邊,面色鐵青,一副想發火卻又只能隱忍的模樣。
最終,他還是吃掉了嘴裡的栗子。
他不高興,葉諳卻心情愉悅,沖他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
結婚這麼久,葉諳也差不多摸透了他的脾性,他這人雖然喜怒無常了點,但畢竟是世家養出的繼承人,基本涵養還在,就算再生氣,也不會對她動手。
葉諳側倚著沙發,拿起手機解鎖,兩條細白的長腿隨意搭著。
她本來是想上網查查謝予然的相關資料,結果非但沒搜到什麼有用信息,反而被微博熱搜上新鮮出爐的一口娛樂圈的瓜吸引了注意力,津津有味地吃起瓜來。
她這個話多的閉了嘴,整個房間瞬間變得格外安靜。
因為感冒的緣故,謝朔這幾天夜裡都沒怎麼睡,精神有些不濟,便靠著沙發眯了一會兒。
等到他睜眼,四下里還是寂靜無聲,他往旁邊「看了看」,什麼也看不見,仔細聽了聽,也沒聽到聲音。
他不確定葉諳還在不在,可又不願意開口喚她,自我糾結了幾秒鐘,他嘗試伸手往旁邊摸索了一下。
吃瓜是最消磨時間的,葉諳看八卦看入了迷,完全沒注意到謝朔的動靜。
她懶散地倚著沙發,裙擺被蹭到了腿根處,露出修長白皙的一截。
於是,謝朔這一摸索,就碰到了她的大腿。
觸手一片光滑細膩。
謝朔一愣。
葉諳也一愣。
她抬起頭,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問:「你摸我腿幹什麼?」
謝朔:「……」
空氣凝滯了一秒。
謝朔面無表情地收回手,一副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模樣,起身往臥室外走。
葉諳:?
是你摸了我腿吧?
為什麼還這麼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