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寺，已經面目全非的廣場上。

  余小二收起了行悟的屍體，看著遠處的寂空三僧。

  「鈺施主，既然行悟已經被你處決，為何還要收走他的屍身？」寂心滿臉的憤怒，他的一雙眼睛欲要噴出怒火，剛才他親眼看著自家弟子被余小二殺死，要不是顧全大局，他早就出手把余小二送往西天極樂了。

  余小二沒有理會寂心，似笑非笑的看著寂空：「寂空方丈，你以為如何？」

  寂空面色如水，雙手合十，已然超然物外：「施主既已達成目的，可否將行悟金身留下，以保全衣缽。」

  余小二笑笑，沒有說話，他怎麼可能留下行悟的屍體，他還要再給禪宗加一把大火。

  一旁滿臉悲戚的淳真僧人則是緩緩走到人前，對著余小二行禮：「老衲淳真，乃行悟之師，行悟之過，師之責，還請施主歸還行悟金身，讓老衲超度其往生極樂！」

  余小二再次看向寂空，還是同樣的問題：「寂空方丈，你以為如何？」

  寂空寶相莊嚴，沉默不語，只是閉目念經，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余小二再次看向淳真：「淳真大師，你覺得犯下如此罪孽的人，還配入淨土？」

  「阿彌陀佛，行悟他心存淨土，只是一念之差！」淳真輕聲說道，面對殺了自己徒弟的人，他寸步不讓。

  「呵！」

  余小二眼神微眯，聲音變得冷厲：「若是我不同意呢？」

  淳真雙手合十，身上散發出一股神念，他無喜無悲，淡淡的說道：「身為師父，若連弟子的肉身都無法守護，我有何顏面存於世間！」

  「神玄圓滿！」

  老僧的實力十分強橫，余小二不用想，對方估計三招就能破了自己的金身，現在的自己根本就不是這個老和尚的對手。

  「大師是要以力壓人？」余小二也不怯場。

  淳真古井無波：「施主言重了，老衲只是想請施主在寺中講經修佛，施主殺孽太重，需聆聽佛法，洗去魔意。」

  霎時間，余小二有些無言以對了，不過這也是他想要的結果，在僧眾面前殺了行悟是他本身就要做的事情，誅魔宮發布這個任務的本來目的可不僅僅只是殺了行悟這麼簡單。

  在他看來，即使是殺了行悟，明王寺也不可能將他怎麼樣，頂多是言語上相激幾句，不會有更激進的動作，所以他必須要加一把火。

  對禪宗來說，僧人的肉身是他的渡世寶筏，沒了肉身，修行就不圓滿，永遠無法入淨土，行悟死後，他的肉身任由余小二收走，這種行為已經觸及他們的底線了。

  「大師說笑了，你們的佛，渡不了我！」余小二淡淡的搖頭，他對佛的蔑視毫不掩飾。

  「還請施主歸還行悟金身！」

  淳真再次上前，身上佛光大盛，他的話似乎也引起了周圍僧眾的情緒。

  「歸還金身！！！！」

  「歸還金身！！！！」

  不僅是淳真，廣場上空漂浮的數百僧眾都開始異口同聲的喊了起來，他們聲音宏大，其中夾雜著神念和禪音，直攝人心魄。

  面對氣勢壓制，余小二絲毫無懼，他將神念領域撐在了周身十丈之內，對著寂空高聲說道：「寂空方丈，當真要為了一時意氣，葬送禪宗萬載傳承？」

  余小二這話雖然口氣大了些，但卻是足夠真實，這本來就是誅魔宮的試探，他知道，禪宗更清楚。

  他真不信明王寺有這樣的魄力，若是千年前的禪宗，他根本就不可能站在這裡，但現在，禪宗的弱小，就決定了它們的地位。

  「師兄！！」

  寂心在一旁的焦急的喊道。

  「方丈！！」

  淳真也直直的注視著他。

  寂空方丈再次看向余小二，平靜的問道：「施主，真要做的如此決絕？」

  余小二微微搖頭：「方丈，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更明白禪宗的命運。」

  寂空沉默了，他沒有回答，而是轉頭看著淳真，醞釀許久，終於還是作出了決定：「淳真，放下吧！」

  淳真渾身一震，枯槁的臉上，留下了兩行熱淚：「方丈，貧僧，貧僧就這一個弟子啊！」

  身為出家之人，本應六根清淨，但他的弟子被殺，他這一生最重要的東西失去，即便是她道行高深，也不免傷心落淚。

  「放下吧！出家之人，何必執著！」寂空臉上也浮現一抹悲傷，他不是為淳真和行悟而悲，他想到了千年前的滅禪之戰，他想到了禪宗的命運，他想到了自己。

  在隱忍和爆發之間，他選擇了隱忍，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禪宗的傳承，是為了這萬千的僧眾。

  淳真再不說話，他凝視寂空片刻，臉上的悲戚漸漸消失不見，原本有些枯槁的皮膚竟然有些舒展開來，最後只剩下決絕的神色。

  他緩緩的凌空飄起，來到了余小二身前，雙手合十，氣勢凜然。

  身後的寂空緩緩搖頭：「哎，終究是六根不靜，慾念不消，如何能證得真空妙有，見得如來！」

  他似在說淳真，又似在說自己。

  「大師是要置禪宗於不顧麼！」余小二看著淳真，他感受到了這個老僧身上的決絕。

  淳真搖了搖頭，一向慈悲的眼中，罕見的迸發出一絲怒火：「禪宗淳真已死，世間只余僧人淳真！」

  「大師可知，禪宗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間？」余小二絲毫無懼色，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施主言重了，貧僧只是想要討回徒兒肉身而已！」他已經催動了神念領域，將余小二的神念直接壓制了回去。

  他境界比余小二高出太多，兩人的實力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當然，余小二也不會蠢到想要跟他交手，但現在整個明王寺，淳真比任何人都想要他的命。

  余小二再次輕笑一聲，眼裡滿是赤裸裸的嘲諷：「淳真大師，禪宗向來講究種因得果，希望你能承受今日的因果！」

  說罷他直接拿出誅魔宮發布任務時附帶的那個漆黑玉劍，自己要做的已經做完了，剩下的交給誅魔宮了，希望誅魔宮別讓自己失望。

  隨著元氣激發，漆黑小劍化作一道流光漂浮在了空中，天地之間，風雲變色，瞬間化為了漆黑，一個丈高的黑色人影漂浮在了空中，周圍的空間都幾乎凝滯，淳真就像一個木偶一般呆滯在原地不動。

  黑衣人影看上去宛如真人，是一個威嚴的中年人，他目光環繞著周邊，掃過寂空三人，三人瞬間臉色煞白。

  緩緩的，黑色人影發出了陣陣聲音：「呵呵，我還以為禪宗能有什麼大手筆，沒想到還如此的窩囊！」

  寂空終於緩過神來，雙手合十行禮：「貧僧寂空，拜見尊者！」

  「寂空？你是玄化那老禿驢的徒弟？」黑衣人影嘲諷的問道。

  「家師正是玄化，已於八百年前圓寂！」寂空對黑色人影稱呼玄渡為老禿驢一點都不憤怒。

  「哈哈哈哈！！！」

  「可惜啊，可惜他的後輩沒有一個爭氣的！」黑色人影輕笑了兩聲。

  隨後他話鋒一轉，森然問道：「寂空，明王寺包庇魔僧，你可知罪？」

  寂空看了看他，想說什麼但還是低下了頭：「貧僧知罪，行悟已經伏誅，還請尊者給禪宗留下傳承。」

  看著寂空服軟，黑影點了點頭「不錯，不錯，幸虧禪宗還有你這樣識時務的禿驢，否則這世間早已無禪。」

  隨後他轉頭看向余小二身前的淳真，空間的禁錮終於消失，淳真恢復了行動。

  「寂空，別說我沒給你機會，讓他自裁吧！敢對我誅魔宮的人出手，你們就應該想到這樣的後果！」黑影輕描淡寫之間就宣判了淳真的死刑。

  「當然，你們也可以反抗，畢竟這只是本尊的一道法則分身，或許你們三個一起出手，再加上明王寺的底蘊，或許有可能打破本尊的這道分身，不如，你們放手一搏？」黑影尊者有些譏諷的說道。

  寂空三人沒有一人敢說話，別看對方說的那麼輕描淡寫，他們可是清楚，尊者的法則分身，根本就不是他們所能對抗的，他們幾乎可以肯定，眼前這個絕世強者參與了之前的滅禪之戰，禪宗的存活，就在對方一念之間。

  聽到黑色人影的話，淳真臉色不變，但似乎多了一絲的解脫，他看著余小二的眼神發生了變化，仇恨之中帶著無力。

  「淳真大師，你又何必呢？行悟不值得你渡。」余小二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佛說，眾生平等！」淳真搖了搖頭沒有輕聲說道。

  余小二心中滿是無奈，如果不是自身經歷，禪宗這一套怕是能唬住不少的人，但禪宗的理念對他來說，卻是世間最為徹底的毒藥。

  「禪宗，可笑！」余小二微微搖頭，他不準備再和這些僧人理論什麼，理念的不同，只能用實力的強弱糾正。

  「淳真大師，或許今日，你會得到一個答案！」

  余小二看著他，有些玩味兒的說道：「就看你的犧牲，能不能喚起禪宗眾人心中的鬥志。」

  「禪宗現在需要的是一把火，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去點燃火把的那個人。」

  「淳真大師，我拭目以待。」

  淳真不再回答，而是盤膝凌空而坐，他的身上冒起一層閃耀的佛光，宛如一尊下凡的佛陀。

  寂空臉上難掩悲戚，他和周圍的僧眾都開始閉目誦經，陣陣禪音緩緩的響起，漸漸地淳真身上開始冒出金色的火焰。

  淳真臉色如常，甚至還帶著一絲即將前往淨土的解脫，在那裡沒有人間的種種恩怨糾纏，在那裡也沒有世間種種的因果糾纏。

  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眼角似乎有晶瑩划過，他似乎想起了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徒弟行悟。

  在他為自己的徒弟堅持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這樣的結果。

  現在他坦然接受了這種結果。

  「站出來自己會死，不站出來自己會生不如死！」

  「如果需要一把火點燃禪宗的希望，那貧僧義不容辭，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隨著淳真身上的火焰緩緩燃燒，整座明王寺乃至天地之間都醞釀起了一絲莫名的悲傷，這股悲傷漸漸地充斥著在場的每一個，這股悲傷之中摻雜著一絲意志，余小二身處其中，他親身的感應著這個過程。

  漸漸地，悲傷轉化為了悲憤，淳真的圓寂過程很慢，金色的火焰緩緩燃燒，他的身後浮現出一座慈眉善目的老僧形象，他雙手合十，嘴唇微動，天地之間充斥著陣陣禪音，似沉淪，似解脫，似不入輪迴，似脫離苦海。

  當、當、當、當、當、當、。。。。

  伴隨著禪音，響起的是陣陣敲擊木魚的聲音，明王寺的僧眾不知什麼時候齊齊坐在了地上，敲擊木魚，頌念經文。

  悲傷、憤怒、不屈、不甘，種種情緒雜糅，不斷的衝擊著余小二的意志。

  身處其中，若不是魔皇金身修行給他帶來的絕對冰冷的意志，都則他自己都覺得要沉淪在這股意志之中。

  就連天地都被這股意志所侵染，似乎是感受到了明王寺的異變，整個明王城的僧人，無論大小，無論高低，無論身處何處，都不約而同的開始雙手合十，頌念經文，虔誠無比。

  這股意志似乎要隨著淳真的圓寂之火，再次被捶打，被煅燒，最終轉化成禪宗的涅槃之火，點燃整個人間。

  這一點星火，包含了禪宗千年以來所受的屈辱，包含了禪宗千年之前無比的輝煌。

  余小二眼色凝重，他覺得誅魔宗這一手，似乎是將禪宗逼到了一個不得不反抗的死角，屠刀已橫於脖頸，禪宗岌岌可危，絕境之下，必然會誕生名為希望的火種，這對誅魔宮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當然前提是他們不想將禪宗徹底滅絕的情況下。

  空中的尊者分身此刻並未做什麼，只是淡淡的看著這一切發生，此時淳真的人影已經虛幻，肉身也被煅燒的如同琉璃，開始變得虛幻。

  但他的神色依舊紋絲未變。

  「你怕嗎？小傢伙！」余小二腦海中閃過了一道神念。

  他知道這是那個誅魔宮尊者在對他說話，他神念回道：「他們不配讓我怕！」

  「只是晚輩有一事不解，如此激發他們的仇恨，前輩又不將他們趕盡殺絕，有何意義？」

  「哈哈，趕盡殺絕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這麼說，是擔心他們集中起來的意志？」

  余小二坦然道：「人在絕境之中，會爆發出無盡的潛力和可能，禪宗也是一樣，他們有著千年的屈辱仇恨和禪宗傳承的使命作為養料，這股煅燒了千年的情緒一旦被點燃，著實不容小覷！」

  「哈哈哈！！！」

  「真是有趣。」

  「今日本尊就教你一件事情，修行乃逆天而行，若是數量多就強的話，我們還求什麼道，我們還成什麼神！！！」

  無名尊者豪放的話語在余小二的腦海中響起，這句話霸道又豪邁，余小二不是第一次的聽過，但這次再聽人說起，又有了不同的感悟。

  「禪宗的道，是眾生的道，他們的理念是要度化眾生，將人間變為地上佛國，婆娑淨土，所以他們註定站在所有修行者的對立面，他的滅亡是註定的結局！」

  「修行是求己，是求道，是生命層次的升華，而不是摒棄人性，成為只會念佛誦經的行屍走肉！」

  「所以，禪宗必亡，也必須亡！」

  無名尊者的話解如同醍醐灌頂，讓余小二心思瞬間開闊，修行的本質就是對道的追求，對自身生命層次的升華，一個真正的強者，無論面對什麼樣的敵人，都應當是無所畏懼的。

  禪宗的道，或許也是道，但這不是他希望的道，也同樣不是大多數人所希望的道。

  所以，禪宗必須死！

  終於，純真的金身在圓寂之火中緩緩的化成了虛無，留下的是一顆閃耀著無限佛光的舍利子，他的道，他的禪，他的命，他的一生都融煉於那顆舍利子之中。

  這顆舍利子靜靜的漂浮在空中，就像黑暗之中的一顆啟明星，似乎照亮了禪宗原本就漆黑無光的天空。

  整個明王城的僧眾的情緒也隨著這顆舍利子的出現引入了巔峰。

  今日的一點微光，他日未必就不能成長為燎原的天火。

  禪宗的這把火，似乎終究還是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