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書堯和何宗文一起回到的旅館,回去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鐘了,何宗文親自送顧書堯到她房間門口。
顧書堯將房間門打開,何宗文和往常一樣並沒有進去,只站在門口,「今天你累了,早點睡,晚安。」
他含笑望向她的眼神溫柔,顧書堯被他這樣看著有些不好意思,稍稍低過頭去,也笑了笑:「你也是,晚安。」她雖然這麼說著,可不知為何有些恍然不安。
何宗文轉身離開,顧書堯看著何宗文離開,才將門緩緩闔上。
顧書堯背靠在門上出了許久的神,何宗文一表人才,待人寬厚仗義,又和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男人不一樣,他是真正關心她的,如果沒有何宗文,她來法國不可能這麼順利。
何宗文哪裡都好,比誰都好,所以她是喜歡他的。是啊,她沒有理由不喜歡他,她這樣跟自己說。
正出著神,有人過來敲門,只有三聲,卻節奏鮮明。顧書堯覺得這敲門聲十分熟悉,連忙將門打開,一開門果然是房東太太。
這位房東太太就住在一樓,巴黎人,打扮十分講究,顧書堯一開門就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雖然曾慶乾一直說她不怎麼友善,但她對顧書堯還不錯,不僅常和她打招呼,還和顧書堯一起談論過巴黎的時裝。
顧書堯看見房東太太手上拿著信,果然剛打完招呼,房東太太就將信遞給顧書堯,「顧,這應該是你的信。」
顧書堯接過一看,嘴邊立即有了笑意,「是我的信,謝謝您。」
等房東太太走了,顧書堯立即將信拆開。這是姨媽給她寄來的,剛來法國的時候,顧舒窈給姨媽寄過一封信回盛州,沒想到居然給她寫了回信。
信上的內容更是讓顧舒窈欣喜萬分:姨媽告訴顧書堯她懷孕了,信上說已經有三個月,顧書堯連忙看了眼信末的日期,這還是兩個月前寫的,算日子現在已經五個多月了。
當初姨媽嫁給許長洲的時候,其實並沒有生育的打算。因為姨媽嫁給陳師長十六年一直都沒有孩子,中藥西藥吃遍了,都不曾懷過孩子,陳師長也因為姨媽懷不了孕而逐漸厭棄她。而如今,姨媽嫁給許長洲不過幾個月,就有了身孕。
顧書堯為姨媽高興的同時,似乎也明白了什麼。姨媽的身體沒有問題,那之前懷不上孩子便是對方的問題,這樣說來,那位大姨太太的那對雙胞胎孩子又是怎麼來的呢?
不過這種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姨媽和許長洲過得好便是。姨媽懷了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過去是怎麼一回事,而這些事早晚有一天會傳到陳師長耳朵里,沒必要自己上去點破。
信的末尾姨媽只說家裡一切都好,藥房的生意還不錯,九月份的時候蘭芳也要去上學了,要顧書堯不要記掛。
不過姨媽也沒有告訴顧書堯全部,譬如顧書堯剛去法國的那會,她曾在洋樓外曾經看見殷鶴成,又比如她舉辦婚禮時殷鶴成曾派人替她解過圍。
姨媽不說,不過是為了不分顧書堯的心,顧書堯和何宗文在法國挺好的,最好將來學成歸來的同時還能結婚。
兩個月過去,姨媽越發不後悔當初的決定,如今盛州小報上最熱鬧的一件事,便是殷鶴成過生日,曹三小姐和她的二嫂汪氏特意一起來盛州替他賀壽,據說一行人還是在帥府下榻。
姨媽看得出殷鶴成對顧書堯還留了些情分,可他們這些軍官就是習慣了處處留情,那邊都住進帥府了,想必訂婚也不遠了,這樣的情分不要也罷。
曹三小姐和曹延陵的夫人其實是殷老夫人邀請來盛州的,正好趁著殷鶴成生日,說不定能有點進展。殷老夫人原以為殷鶴成遙任了那個陸軍總長後,會經常去乾都,會有更多的時間和那位曹三小姐相處。畢竟人家是留洋回來的,自己也有主見,直接訂婚怕是不肯。
哪知自從殷鶴成當了那個陸軍總長以來,乾都反而去的少了,他人不是在北營行轅,就是乘專列去鴻西口,乾都那邊偶爾去一趟也不過是處理公務,連曹三小姐面都沒怎麼見。
這樣下去可得了,都二十六了,連個曾孫的影兒都見不著。鶴聞又太小了,現在帥府里攏共就這麼幾個人,說出去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前世是造了什麼孽,才讓子孫這麼不興旺。
殷老夫人以前還覺得她這孫子潔身自好,不像有些子弟一樣成日裡在窯子、歌舞廳里逛,現在看著人家孫子姨太太都生了好幾個,反倒覺得羨慕了。不管是誰生的,是他們殷家的種就行。
殷鶴成是重陽節前那天過生日,在帥府舉辦了生日宴會,盛州乾京這邊的高官、將領都來了不少。
帥府樓頂有露天舞廳,裝的還是最時髦的彈簧地板,早兩年殷司令身體好的時候,帥府舞會要勤得多,這年因為不過這兩個月殷鶴成又從美國請了醫生過來,殷司令倒有好轉的跡象了。
曹三小姐原是不怎麼想去盛州的,曹延陵不許她回美國參加同學聚會,她心裡並不怎麼高興。她在家是老么,手心裡捧著的,受不得半點怠慢,上回殷鶴成缺席的事情她至今還記著。
殷鶴成雖然對她雖然不算太冷淡,可她在國外的時候,她的追求者一向不少,她見識的殷勤多了去了,殷鶴成雖然送她的東西不少,價格也不菲,可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再者說來,她對軍官一直沒有什麼好印象,成天這打仗那打仗的,萬一嫁過去欺負她怎麼辦?好好的乾都不待,還要嫁到盛州去?
不過這一回,殷鶴成倒還算有誠意,親自派專列去乾都接她。專列剛停在盛州站,殷鶴成的副官便過來迎接了,不一會兒殷鶴成也到了。
殷鶴成來的時候,曹夢綺剛下火車,只見站台上的兩排士兵突然上槍,其餘的軍官也都紛紛敬禮。那動作整齊劃一,倒有些震撼。
曹夢綺稍稍挑了下眉,朝站台一側望去,果真看到殷鶴成過來了,他穿著一身筆挺的戎裝,在一群侍從官的簇擁下,顯得不怒自威。
曹小姐雖然不動聲色,可汪氏還是瞧出了些端倪,望了曹夢綺一眼,不禁掩著帕子笑了起來。她丈夫親自替這個妹妹挑的夫婿,自然是人中龍鳳,哪裡還會有差的?
殷鶴成生日宴過後,殷老夫人又留著曹三小姐在盛州多玩了幾日。雖然遊山玩水在哪都一樣,不過跟在殷鶴成身邊倒也不同,在盛州誰見了他都是畢恭畢敬的,她的姐夫雖然是總統,可那內閣那幾個人,特別是那位國務總理還時不時敢跟他姐夫對著幹,聽他哥哥說,之前還有一次在會上直接吵了起來,那位總理仗著手裡有軍權,一點面子都不給程敬祥。可殷鶴成在盛州便不一樣了,他現在身兼數職、又軍權在握,眼下日本人都收斂了許多,生日宴那會還親自給他送了賀禮來。
不過曹三小姐這回來盛州最感興趣的還是殷鶴成軍中的事物,她以前原牴觸這些,不知怎的,現在反而有了興致。
殷鶴成這地主之誼倒是盡得好,曹夢綺有意無意提了兩回,他便順她的心意帶她去了北營行轅旁的靶場,當著一眾士兵的面親自教她射擊。
殷鶴成槍法高明,無論是手槍還是步槍都是槍槍命中紅心,曹夢綺以前沒摸過槍,真正拿起槍來才覺得害怕,連著幾下全都脫了靶。還是殷鶴成過來,扶了下她的手,她才能勉強中了靶。
不過曹夢綺天賦高,上手很快,不一會兒竟自己命中了一個紅心。她高興極了,有些得意地去看殷鶴成,卻發現他又出神了,微微蹙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麼。
曹三小姐受不得冷落,直接將手槍遞還給身後的黃維忠。然而殷鶴成回過神來,見她生氣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
何宗文也是這個月的生日,何宗文是二十四歲的生日,他往前幾年的生日幾乎都是在法國過的。自從他和家裡擺脫關係後,他的生活就有些拮据,巴黎生活程度高,之前的生日只叫了幾個朋友在旅館小聚。
留法學生在巴黎的旅館都十分小,只有十個平方不到,放了床和書桌便不剩什麼餘地。顧書堯索性趁著何宗文過生日,請了好些同學、朋友一起去上次羅浮宮旁的那家餐廳替何宗文慶生,吳楚雄、劉志超他們都在。只有曾慶乾因為學校有事,沒有來。他們平時聚的不多,這正好是個機會。
自從何宗文在山頂上抱了她,雖然之後何宗文也沒再說什麼,但當時她沒有拒絕,便算是答應了。不過何宗文和她最親密的動作仍只停留在牽手和擁抱,最大的變化是他之後經常在實驗室外等她,以至於顧書堯的外國同學都知道,顧有一個中國男朋友,兩人很般配。
顧書堯雖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去適應他們之間關係的轉變,但她明白沒有誰一味付出的道理,只能竭盡所能替何宗文去做一些事情,這次的生日宴便是這樣。
替何宗文在法國餐廳辦生日宴這件事顧書堯一開始是瞞著他的,她先邀請了其他的朋友,生日當天才最後告訴他。
在這樣一家餐廳辦一次生日宴花費自然不低,孟學帆和顧書堯在一個實驗室,他知道她定餐廳的事,看了眼菜色和酒後,不禁問她:「書堯,你對恆逸可真好,這一頓飯下來要多少法郎?」平時看顧書堯的穿衣打扮就知道她家底豐厚,同學中早有人猜測她是哪家的名門閨秀。
顧書堯原本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被孟學帆這樣一問反而有些奇怪了,她連忙去看何宗文,不過他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見她看他,反而回過頭望著她笑。
吳楚雄原以為是何宗文請客,聽孟學帆這樣說,詫異地看了一眼顧書堯,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書堯,何老師,你們兩是在交往麼?」
吳楚雄這麼一問,顧書堯愣了下,何宗文在看她,也沒有作答,倒是孟學帆替他們做了答:「他們兩上個月就在一起了,你們還不知道麼?」
吳楚雄和劉志超都十分驚訝,再怎麼說,他們之前在燕北大學的時候,都半真半假地追求過顧書堯。
吳楚雄端了一杯紅葡萄酒,笑著站起來,「何老師,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說著,他先是嘆了口氣,隨即擠了下眼睛,「同時也祝二位今後百年好合。何老師,我知道你不喝酒,但這杯酒你一定得喝!」雖然吳楚雄他們都叫何宗文何老師,但何宗文其實沒比他們大多少,何宗文性格也和善,因此平時吳楚雄他們對他說話也都比較隨意。
何宗文倒也爽快,也端著酒站起來,吳楚雄又去敬顧舒窈,不過何宗文替她擋掉了,「書堯的也讓我來喝吧。」
雖然也有人接著站起來給何宗文敬酒,但都是些學生,都適可而止,不比顧書堯曾經陪殷鶴成去的那種世故。
不過何宗文喝完酒之後也有些醉了,顧書堯叫了一輛計程車回的旅社,然後扶著何宗文到他的房間門口。何宗文喝得稍微有些多,找了許久才將鑰匙找到。
顧書堯幫著何宗文打開房間門,走進去原想先將燈打開,卻沒想到何宗文自己也跟著走進來了。他酒量真的很差,沒走兩步就差點摔倒了。顧書堯也顧不上開燈了,連忙去扶他,卻因為力氣小,反而被他帶著往旁邊一傾,一起靠在了牆邊。
這是他們第一次靠這麼近,他伸手攬著她的肩,低頭對她道:「書堯,謝謝你幫我過生日。」說完,他靠過來吻她的額頭,雖然有了醉意,但依舊很輕緩。
顧書堯愣了一下,卻也沒有制止他,就和一般的情侶一樣。許是她的默許給了他勇氣,他試探一般,側過臉輕輕碰了一下她的唇,卻也在那一瞬,她突然從他懷裡掙開。
何宗文突然清醒了許多,連忙將顧舒窈鬆開,往後退了一步。幾乎是同時,他們一起開口,「對不起。」
顧書堯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先將燈打開。許是突然有光線,何宗文扶著額頭皺了下眉,看上去似乎有些難受。
顧書堯上前一步,「恆逸,你還好吧,我去問房東看她有沒有解酒的藥,你等我一下。」
她才走了兩步,卻聽見何宗文突然在背後道:「書堯,你不用說對不起,你沒必要勉強你自己,你難受我也不會好受。」顧書堯聞聲回過頭,何宗文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帶著笑的。
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只對他點了下頭,「我去給你拿解酒藥。」
他又說:「書堯,我願意等你,你有時間考慮。」她的侷促勉強他其實都能感受到,有些事情不是麻痹自己就能掩飾的。
顧書堯從房東太太那拿了藥,正好曾慶乾從學校回來,顧書堯便將藥交給他了。
接下來的幾天,何宗文雖然仍在實驗室門口等她,卻是和曾慶乾一起。回旅館也好,還是一同去餐館吃飯,都是他們三個人一起。
這樣相處,顧書堯和何宗文似乎都比以前輕鬆了。顧書堯也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實驗室那邊。而實驗室的提純工作終於有了進展,顧書堯和韋爾斯教授一同找到了一種試劑,可以提取純度較高的黴菌分泌物。雖然離大規模生產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也算是進了一步。
也是那個時候,突然傳來一個消息,日本突然又新派了三萬軍隊進駐明北,這件事情連法國的報紙上都在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