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怒火中燒

  顧舒窈知道殷鶴成已經從燕西回來,不過並不清楚他到底在哪?顧舒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太陽已經落山了。她記得,如果帥府沒什麼事,殷鶴成一般住在麓林官邸,因為那裡離北營行轅近。

  這個時候,殷鶴成應該已經從北營行轅回官邸了,她決定去碰碰運氣。

  局勢一天一個變化,顧舒窈等不起了。

  顧舒窈下樓跟姨媽打了個招呼,便讓司機送她去麓林官邸。她到麓林官附近的時候,差不多七點鐘,天已經完全黑了。然而眼看著她的汽車離官邸大門只有一段距離時,忽然有光朝著他們照過來,不一會兒又趕來四五個荷槍實彈的衛戎,將汽車攔截下來,「停車!」

  顧舒窈以前在官邸暢通無阻,無非是因為她坐的是殷鶴成的車,崗哨認得殷鶴成和盛軍部分高級將領汽車的車牌。

  不一會兒,兩個衛戎走過來敲汽車的玻璃,顧舒窈連忙將車窗降下來。

  她還來不及反應,一束強光已經朝著她臉上照去,刺得她眼睛都睜不開。

  並不是所有的衛戎都認識顧舒窈,那兩個衛戎看見是個女人坐在車上,相互看了一眼後搖了搖頭,問她:「車上是誰?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

  她用手遮住眼睛,「我找殷鶴成。」

  聽顧舒窈這麼說,那兩個衛戎又打量了她一眼,問:「小姐,請問你是誰?」

  這種情況下問你是誰,自然不只是要知道你的名字,更是問你的身份,以及與這座官邸主人的關係。

  她和殷鶴成已經沒有關係了,過去的事她並不願意提。顧舒窈想了想,只說:「我姓顧,你們長官應該認識我。」

  聽顧舒窈這麼說,其中一個衛戎道:「先別動,我去匯報。」

  過了一會兒,衛戎隊長趕過來。倒是巧,這位新提拔上來的衛戎對長正是以前負責顧舒窈洋樓警戒的王姓侍從官。

  他看到車上的人是顧舒窈後,有些驚訝,連忙走到車窗前,客氣地喊了一聲,「顧小姐。」

  那幾個衛戎一聽他們長官喊顧舒窈「顧小姐」,也都明白了。他們雖然沒見過顧舒窈,卻也知道「顧小姐」這樣一個存在,一個個面面相覷。

  顧舒窈也認得那位衛戎隊長,朝她點了下頭,問道:「少帥在官邸麼?」

  顧舒窈問完,他並沒有立即回復他,而是稍微皺了下眉。從她的話里,他不難聽出她是不請自來。她已經和少帥解除了婚約,少帥還願意見她麼?不過,他突然又想起,前陣子黃維忠剛從他這裡抽調了幾個人去燕北女大。

  王隊長猶豫了一會,才說:「少帥在,不過少帥在開會。」說完,他只讓幾個衛戎上車檢查了一下,便放顧舒窈的車進去了。

  顧舒窈的汽車官邸的洋樓前,顧舒窈注意到今天站崗的衛戎似乎又之前的兩倍那麼多,見她走進去,一個個都神情嚴肅地盯著她。

  官邸里燈火通明,侍從室的人自然都是認識她的,一見顧舒窈進來,與她禮貌地打了聲招呼,然後上樓替她通報。

  顧舒窈在一樓的客廳坐下,洋樓的傭人替她端來茶點,雖然依舊客氣,但也在偷偷打量她,「顧小姐,請慢用。」

  畢竟當初都眼見著她離開官邸,而且她走得乾脆,不像其他女人一樣哭哭啼啼,誰都沒想到她還會回來。

  大概等了一刻鐘,黃維忠從樓上下來,快步走到顧舒窈身邊,對她道:「顧小姐,少帥現在還在開會,估計還要一兩個鐘頭,您要不改天再來?」

  「我等他吧。」

  黃維忠看上去稍有些為難,「那您先坐一會。」說完,他又上樓了。

  官邸二樓的會議室中,殷鶴成坐在首位,會議桌兩旁做了幾位盛軍元老,都是殷司令的舊部,包括任洪平,孟祝同、孫仲良三位集團軍軍長,這三位以前都是殷司令的拜把子兄弟。另外,殷司令的幕僚長任洪安也在。

  殷鶴成手上握著他父親的關防印信,殷司令臥床以來,一直是由他代理他父親督查六省。雖然殷鶴成與他們平級,輩分上更要叫一聲伯父,不過他真要調起他們的兵來,也是有根據的。

  除了任洪平與殷司令關係最好,孟祝同和孫仲良都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他們各握著五六萬人,駐守在燕北六省各地,當年他們和殷司令卻是一路分分合合走過來的。殷鶴成也明白,雖然如今表面上「雁亭」、「伯父」叫的親熱,但關鍵時刻並不一定能調得動兵。而且他們有的部隊疏於訓練,真打起來不過是空架子,這也是他們現在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倒是他叔父的部隊最近調動頻繁,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

  黃維忠在一旁看著,等殷鶴成將話說完,他們也稍微聊開些了,便走過來俯身與殷鶴成耳語。

  殷鶴成聽完皺了下眉,想了想,與黃維忠簡單交代了幾句,便又轉過身與那幾位元老說話去了。她肯主動找他,他其實不難猜出是什麼事,偏偏還是在這個時候。

  黃維忠下樓的時候,顧舒窈正站在客廳的窗邊吹風,眼底是她熟悉的假山池塘,她已經在客廳等了一個多鐘頭了。她等待的過程中,時不時有穿著盛軍的人去樓上匯報,步履匆匆的,有些並不是殷鶴成的人。許是見到她一個人坐在客廳里,每一個經過的人都會去打量她。

  她也在打量他們,他不知道他們這群軍官忙忙碌碌是為的保家衛國,還是為了別的。她的腦海里一直迴蕩著下午吳楚雄他們說的話,「他媽的賣國賊,日本人才是他親娘!殷鶴成本來就和日本那邊關係密切,估計是要用這「十項條款」討日本人的歡心,鞏固他自己的地位!」

  「明州半島已經被日本人占了,燕南已經有了邊南鐵路,如果日本人再在北邊修一條燕茫鐵路,那整個燕北就全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下了。」

  「要是真的準備簽那個「十項條款」,我們絕對不能坐以待斃,實在不行我們去街上遊行示威了!聲討那些日本人和賣國賊!大家做好準備,我這幾天先去聯繫其他學校的人!」

  「我去了一趟燕西,殷鶴成和日本那位首相的公子都在,燕西當地政府和商會開了一場酒會迎接他們,我聽他們談論的都是礦產、鐵路相關的話題,我覺得殷鶴成此行和之前的「十項條款」有關係。」

  下午聽到他們這麼說,顧舒窈卻依舊相信他,只是現在坐在這個「賣國賊」的官邸里,再去回憶那些話,反而讓她不安了。

  顧舒窈聽見軍靴踏地的聲音,她立即轉身,見是黃維忠後稍皺了下眉,問他:「會還沒開完麼?還要多久?」

  黃維忠猶豫了會,只道:「顧小姐,少帥讓您先回去,他沒有空見您。」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少帥這段時間確實不得空,昨晚就睡了三個鐘頭。」

  顧舒窈並不輕易罷休,回到沙發上坐下,「沒空麼?我不會耽誤他太久,只要他抽十分鐘就好,無論他開到什麼時候,我都等他。」她不是沒等過他,那回他負傷後在林北開最後一次會,那麼冷的天,她在一旁的休息室幾個鐘頭也等了。她也是坐得住的人,等待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黃維忠見她態度堅決,才吞吞吐吐道:「顧小姐,我跟您說實話吧,少帥不願意見您,您還是回去吧,現在也不早了。」

  不願意見她?為什麼?他是以為她過來是為了糾纏他的麼?顧舒窈覺得有些好笑,回憶中的那個人會對她笑,而真實的他卻是冷冰冰的,連見都不願意見她。好在她並不是和他來談私事的,顧舒窈又對黃維忠說:「黃副官,你告訴他,我過來找他和私事無關,我只要十分鐘,說完就離開。」

  剛才少帥看起來就不太高興了,黃維忠哪裡再敢上去碰釘子,所以仍勸顧舒窈:「顧小姐,時候不早了,我讓司機送您回去吧。」

  「我自己有車,不用送。」說完,顧舒窈又對上黃維忠的視線,「既然這樣,黃副官,我些話我先跟你說,你替我轉告他。」

  黃維忠也是見過大場面的,卻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緊張,小心翼翼道:「您說。」

  顧舒窈單刀直入:「你是殷鶴成的副官,時刻跟在他身邊,他要做什麼想做什麼,你應該都清楚。日本使團到盛州這件事外頭已經鬧得沸沸揚揚,現在的輿論對他很不利,都說是他殷鶴成要和日本人簽這個條約。「十項條款」是主權問題,這種喪權辱國的條約一簽,「賣國賊」的帽子是永遠都摘不掉了。」她想了想又說:「現在的輿論對他的聲譽影響很大,最好趕緊澄清。」

  黃維忠完全沒想到她會說到「十項條款」。顧舒窈一開口,黃維忠著實吃了一驚。黃維忠這才想起顧小姐現在還在燕北女大讀書,整天和那些大學生混跡在一起,怪不得會說出這樣的話。「賣國賊」這三個字黃維忠聽著不大舒服,冷聲道:「顧小姐,是誰在說這些話?」

  顧舒窈見黃維忠非但沒有想去澄清的意思,反而要去找人問罪,她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了。她原想著不要有誤會,現在看來似乎不像那麼回事。

  顧舒窈擔心自己這番話連累曾慶乾他們,直接道:「誰在說?和日本簽這種條款就是賣國,難道不該斬釘截鐵地拒絕?不能說是什麼意思?這樣做就是賣國求榮,就是賣國賊的行徑,我就這麼說!」

  「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黃維忠瞪大了眼,雖駁斥了她那句「賣國求榮」,卻並沒有否定她要籤條款這件事,只道:「顧小姐,您不要再說了,我送您回去,您也不要見少帥了,免得他生氣。」

  聽著黃維忠這樣說,顧舒窈忽然又想起白天吳楚雄罵的那些難聽的話,現在想來句句都罵在點子上。顧舒窈只覺得怒火中燒,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對黃偉忠道:「那我麻煩你再轉告他一句話。」

  黃維忠見顧舒窈要走,也鬆了一口氣,不過聽顧小姐的語氣,似乎不是一句什麼好話,他稍有些猶豫,「您說。」

  顧舒窈嘴唇都在發抖,卻硬是往上揚了揚,「黃副官,我也麻煩你轉告他,我也不想再見他,我只希望他馬上去登報澄清,不然和一個賣國賊有過婚約是我這輩子最噁心的一件事。」最後那句話她加重了「噁心」兩個字的語氣。

  顧舒窈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黃維忠聽她這麼說,心裡如鼓在擂,他以前還覺得顧小姐沉穩溫柔,居然有這麼大脾氣?黃維忠站在原地,沒敢回她話,也不敢去送她。

  她和黃維忠就在客廳說話,雖然她的聲音不大,可客廳里出了他們沒人再說話,她最後那句話門口那些侍從官以及洋樓里的傭人都聽見了。當她怒氣沖沖走出去的時候,他們都退散開來給她讓了條路,連招呼都不敢和她打,只敢目送著她離開。而那些傭人更是躲在角落,連頭都不敢冒。

  黃維忠走出來,正好看到了,訓斥了一聲:「看什麼看,什麼都沒聽見,知道麼?」

  侍從官立即立正,整整齊齊應了聲,「是!」

  顧舒窈走出洋樓,外面突然下起細雨,斜斜地飄過來,灑在她臉上。

  不知是因為下雨,還是她一刻也不想在這待下去,顧舒窈小跑著走到車邊,一把拉開車門坐回車裡。

  她的呼吸急促,司機回頭看了眼她,也不敢說什麼,只當什麼沒聽見。待車正常行駛了一段路程,顧舒窈才意識到自己失控,她其實平時並不是什麼衝動的的人。

  殷鶴成下樓送幾位盛軍元老是一個鐘頭之後,他是個周全禮貌的人,特別是對待長輩,因此親自送著他們上了車,等車開出官邸才走回洋樓。

  傭人們起先害怕,後來便開始躲到廚房那邊嚼舌根去了,客廳里顧舒窈那盞喝剩了的茶居然都忘記收拾了。

  殷鶴成回到客廳,一眼便看到了那盞茶杯,不自覺得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然後靠著后座眯了會。和那幾隻老狐狸斡旋,其實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黃維忠陪在殷鶴成身旁,生怕他過問顧小姐的事情,見他閉著眼假寐暗自鬆了口氣。誰知不過一會兒,殷鶴成突然睜開眼,望著茶几上那杯已經涼透了的茶出了會神。

  殷鶴成皺了下眉,問他:「她說什麼了麼?」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顧小姐的哪一句話少帥聽了不會生氣?黃維忠支支吾吾,想著如何措辭圓過去。殷鶴成不耐煩掃了他一眼,命令道:「複述幾句話就這麼難麼?她怎麼說你就怎麼說。」

  「是。」黃維忠雖然這樣答著,可怎麼敢不變動。

  黃維忠剛一提起「十項條款」,便看著殷鶴成的臉色沉了下去,自然不敢說什麼「賣國求榮」這四個字。然而當黃維忠說到那句:「顧小姐讓我轉告您,她以後都不想再見您,以及希望您即刻去登報澄清。」時,殷鶴成卻忽然笑了一下。

  黃維忠不知道殷鶴成為何發笑,不過最後面那句話黃維忠不敢說。

  殷鶴成回味著那句「以後再也不想見」,他們早就不該如此麼?不想再見他那就別見吧。原本解除了婚約後他就沒想過再見面,可有些事情就像不受控制一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還要糾纏在一起。他和她矛盾重重,她又屢屢揪著一些她不該管的事不放,一而再再而三地磨光他的耐心,他也累了。

  殷鶴成雖然這麼想著,卻不知從哪鑽出一股火氣來,看著茶几上那隻茶杯怎麼都不順眼,索性往前踹了一腳。他其實沒太用力,可茶几還是連著茶杯直接翻滾在地上,水和瓷片濺了滿地。

  黃維忠不想他會突然發作,嚇了一跳。低頭去看殷鶴成,卻發現他臉上除了倦色,並無太多怒氣。

  殷鶴成閉著眼緩了會,再睜開時已經恢復了平靜。他站起身往樓上走,傭人見他上樓才敢過來收拾。

  黃維忠跟在殷鶴成後面,殷鶴成卻在樓梯轉折處停步,黃維忠去看他,只聽他說:「你明天去一趟監獄,把顧勤山和他妻子都放出來,總這麼關著也不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