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燈火闌珊

  大學?顧舒窈聽何宗文這樣說。閱讀突然抬起頭來。他迎上她欣喜的目光,也笑著朝她點了點頭。何宗文很早之前就說過,顧舒窈在燕華女中不過是在浪費時間,她的才華需要更大的舞台去施展

  何宗文告訴顧舒窈,目前大學招生是由每個學校自行命題,而燕北女大的本科生入學只考試國文、外文、中國歷史、外國歷史四門,何宗文跟顧舒窈介紹完這些後,低頭看著她道:「書堯,我想這對你來說應該並不難。」

  顧舒窈現在和殷鶴成解除婚約,她也沒必要東躲西藏,能在這就近讀大學已經很不錯了。何況,她有一種預感——眼下的太平維持不了太久,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如今國內軍閥混戰,過不了多久。國外也是戰事連連,她一直想去的法國也在其中。

  顧舒窈雖然十分嚮往大學,但是仍很冷靜,她問何宗文:「恆逸,入學考試是什麼時候?」

  「一周之後。」

  雖然這個時空的歷史和顧舒窈所知道的相比,的確發生了許多變化,但顧舒窈的學習能力在,這些中外歷史她臨考前複習一段時間便好,並不是一件難事。

  她雖然和殷鶴成已經解除婚約,可她還是顧舒窈,一個只讀了半期不到女校的舊派小姐,突然考上了大學,她自己想想都覺得可疑。

  百年之後的那個她其實早就取得了碩士學位,可如果她不上這個大學,在別人眼中,她就永遠是那個愚昧無知的顧小姐。

  顧舒窈想了想,跟何宗文說出了自己的難處:「我連女中都沒有讀完,現在考大學實在是太快了。」

  何宗文聽顧舒窈這麼說,想起她之前一直隱藏自己的才華,她雖然已經解除了婚約,但她似乎還有些顧慮。何宗文雖然不知道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見顧舒窈猶豫,也沒勉強她,又給她出主意,「如果不想考試,其實還可以去讀燕華女大的預科,反正你年紀也還小。」

  這個時代的大學除了本科之外,大部分的學校還設了「預科班」。預科學制一年,是為今後本科的學習打基礎,在預科班讀書的學生,有一半以上的機率免試進入本科就讀。

  顧舒窈覺得這個辦法可行,既能達到目的,也不會顯得太突兀,循序漸進才不會讓人生疑。她並不擔心時間,因為對她來說經歷比學歷更重要,她只要將來能合理解釋她會的多國外語便好。再者說,燕北大學是學分制,她有足夠的信心提前畢業。

  反正顧舒窈上大學的目的,一來是給她今後的職業發展鋪路,二來便是借這個機會感受這個年代的大學生活。這個時代能上大學的人都是佼佼者,大學教授更是精英薈萃,能有機會結交她們比她究竟讀的是本科還是預科重要得多。

  因為何宗文在燕北女大有認識的人,所以顧舒窈即使沒有從燕華女中真正畢業,也順利讓她有資格進入燕北女大的預科班。因為是女子大學的關係,何宗文親自出面總有些奇怪,孔熙好在燕北女大念書,何宗文有些事情便囑咐得她。

  顧舒窈原本因為孔熙之前告訴她何宗文喜歡她,因此不太願意何宗文這樣幫她,但這一段時間接觸下來,卻發現何宗文待她仍是朋友的客氣,便也沒多心了。

  這段時間顧舒窈在家也沒閒著,以前洋房交由顧勤山打點,如今都得由她去管,還好以前顧家藥房的吳叔還算得力,也替顧舒窈省了不少心。另外,顧舒窈也替何宗文翻譯了不少外文書,無論是法語、德語還是英語,她來者不拒。畢竟何宗文幫了她這麼多忙,顧舒窈又是個不喜歡欠別人太多的人,她也想不到別的法子去報答他。

  元宵節前夕,陳師長主動派律師到洋樓來請求和解,非但不計較蘇氏被抓進監獄的事,還答應在不干涉陳夫人今後婚姻自由的條件下每月給她生活費,這幾乎是按照顧舒窈曾經提的要求來的,唯一多了一條便是讓陳夫人將在法院起訴他重婚的案子撤下來。

  雖然陳師長要求陳夫人撤訴,可那些條件擺在那,陳夫人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她其實並不想和陳師長打官司,事情能這樣解決再好不過。

  顧舒窈看著陳夫人驚喜的表情,也暗暗為陳夫人高興,不過顧舒窈不知道這其中有沒有殷鶴成的作用在。

  沒過兩天,陳師長到陳公館來和陳夫人簽協議,陳師長雖然仍不大高興,卻也不像從前那樣耀武揚威,陳師長平和地拿起筆,正準備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陳夫人突然將他手中的協議拿過來,當著他的面將答應每個月給他生活費那一條劃掉了。

  陳師長看傻了眼,不知道陳夫人想幹什麼。陳師長其實一直害怕陳夫人拒絕簽字,因為若是陳夫人不同意協議離婚,便是要告他重婚的。吳靜怡雖然以前在陳公館叫過一陣西樓太太,但是他和吳靜怡之間並沒有婚書,也不是明媒正娶,其實也算不上重婚,因此陳師長的贏面不小。只是過完年後盛軍內部既在整頓軍紀,又在調整職務,這個岔子上他出不得紕漏,真正打起了官司無論輸贏對他都沒有好處,何況上次殷鶴成的副官還跟他旁敲側擊地說起這些,陳師長自然知道是誰的意思。

  顧舒窈明白陳夫人的意思,顧舒窈記得她姨媽跟她說過,她要把錢扔在陳師長臉上。陳師長說她離開他之後沒有活路,她便偏偏不要他的錢,她如今當著他的面劃掉那一條就是同樣的意思。

  陳夫人劃完之後,將協議還給律師,「再擬一份。」說著,又轉向陳曜東,「陳曜東,我不要你的什麼生活費!」

  顧舒窈在一旁微笑望著陳夫人,陳夫人以後肯定是要嫁人的,便沒有一直拿著前夫生活費的道理,拿了他的錢免不了受他干涉,不要他的反而乾脆。

  倒是陳師長在一旁皺緊了眉頭,卻又不好說什麼,他沒想到那個他在家欺負了十幾年的軟弱女人居然也會有這樣一天。他也不好說什麼「你不要不識好歹,你今後會後悔。」這樣的話,因為他知道那位顧小姐開藥房賣西藥確實是賺了不少,陳夫人一直在藥房幫忙,她外甥女自然不會虧待她,因為她的確可以不在乎這麼些錢。

  律師拿來改好的協議給陳夫人簽字,這麼多天下來,陳夫人也的確已經看開了,她用鋼筆寫下自己名字時,一絲留念也沒有,反而像解脫一般輕輕一笑。

  陳夫人簽字的時候,然而陳夫人嘴角釋然的笑意讓陳師長稍有些驚訝,結婚十幾年,他還從未從他這位續弦夫人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顧舒窈這回也沒有和陳師長發生爭執,反而還讓傭人端了茶,畢竟陳師長在燕北勢力也大,好聚好散也未嘗不可。這份離婚協議簽了之後,雖然陳夫人不會再起訴陳師長的重婚罪,但這也是留了後手的,萬一哪天陳師長想來報復或是其他,倒是都可以將這舊帳拿起來接著算。

  而在盛州醫院,張建清的傷勢也逐漸好轉,他之前斷掉的骨頭醫生都已經替他接好了,只需要再靜養一段時間。不過張建明沒怎麼挨打,他傷得輕,卻也一直賴在醫院裡。

  顧舒窈見他一直都沒有聯繫他之前來盛州說要找的人,覺得有些奇怪,又問他:「你們來盛州究竟是想做什麼?」

  張建明知道瞞不下去,支支吾吾道:「一位姓黃的軍官派人找到我和我哥,後來又給了我們一筆錢,還說如果我們能來盛州幫著陳夫人離婚,還能在給我們一筆錢。」他許是覺得自己暴露了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又連忙跟陳夫人解釋道:「您可是我們的親姑媽,就算沒有錢我們也要幫你討回公道。」

  顧舒窈倒是出了神,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事,花錢「請」他們來盛州幫著離婚?那位姓黃的軍官到是誰,顧舒窈忽然想到了殷鶴成身邊跟著的副官也姓黃,只是她不太敢相信。如果真是這樣,殷鶴成最開始打的又是什麼主意?

  顧舒窈正式入學是在元宵節那一天,陳夫人知道顧舒窈要去大學念預科,先是驚訝,卻也替她高興。顧舒窈去學校之前,換上學生裝給陳夫人看,陳夫人看了她好一會,笑著連連感嘆:「你這樣一打扮,感覺你一下子小了好幾歲。」說著又讓顧舒窈坐下,她親自替顧舒窈用絲帶系了一個學生扎的頭髮。

  顧舒窈到了班上,才發現班裡還有兩三位她之前在燕華女中的同學,那個喜歡何宗文、名叫青曼的女生也在,她們看見顧舒窈都吃了一驚,因為顧舒窈在燕華女中才讀了小半期就不見蹤影,而且當時何宗文同時消失,因此那陣子燕華女中都在傳顧舒窈的消息,因為她們都不知道顧舒窈的真實身份,所以一時之間班上流言四起,有傳言說她因為和何老師關係不正當,因此兩人都被開除,也有傳言說何老師不過是辭職去隔壁燕華大學教書了,他們之間並無關聯。而顧舒窈則是被家裡人帶回去成婚了,顧舒窈走的第二天,她們看到有盛軍的人去校長辦公室,恐怕就是為她去了,因此她們又紛紛猜測顧舒窈的身份並沒有她們知道的簡單。

  總之,她們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預科班裡遇見她。燕北女大不比燕華女中,它的氛圍更加包容,學生也不只是富家小姐,因此連青曼也收斂不少。而從燕華畢業的學生有一部分去了國外深造,有一部分像她們一樣在國內讀預科或是直接考上大學,當然還有一些家裡等她們一畢業,就立即將她們嫁出去。顧舒窈也看見了青曼她們,與她們擦肩的時候,大方與她們打招呼。

  旁邊那兩個女生見了,也連忙笑著朝顧舒窈揮手,只有那個叫青曼的看上去稍有些不悅。顧舒窈也不去和她計較,顧舒窈知道她喜歡何宗文,何宗文因為她的原因離開,青曼稍有些不高興也是正常的。

  上午有法語課和國文課,都是燕北女大里教有名氣的老師,雖然國文課的老師只是兼職,但他講課十分生動,談吐間便可窺見功底,而法語課的老師則是一個法國人。

  雖然是預科,但燕北女大是開放的,不比燕華女中管得嚴。因為是元宵節,下午便沒什麼課讓他們都過節去了。何宗文之前就和顧舒窈說好元宵節待她逛花燈,因此一直在她們學校門口等她。顧舒窈正好想體驗一下這個時期的節日,因此沒有拒絕。

  不過放學的時候,青曼走在顧舒窈前面,她原本是準備找她家的汽車,卻無意看見校門口的何宗文,她跑上前去,一時高興得說不出話來,過了會才道:「何老師好,你好記得我麼?我是你燕華女中的學生,青曼。」

  何宗文對學生自是用心的,一眼就認了出來,笑著說:「我當然記得你,你是上我英語課最認真的那幾個!」

  青曼笑得高興,還想再說什麼。正好顧舒窈走了出來,何宗文跟青曼告別,往顧舒窈那邊走去。顧舒窈一眼便看到了朝她走來的何宗文,並沒有注意到青曼。

  雖然顧舒窈和青曼年紀差不多大,但是認得認知總是先入為主的,他和顧舒窈最開始並不是在學校認識,所以並沒有和對青曼一樣,將顧舒窈當成自己的學生。

  青曼看著何宗文與顧舒窈離開的背影,一個人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說不出來的不舒服。難道傳言說的是真的,他們兩個已經在一起了?

  盛州的元宵節也是格外熱鬧的,比百年後大城市中的元宵節要隆重得多,街上鑼鼓喧天,人山人海,路上有藝人在表演舞龍舞獅,還有人踩高蹺。顧舒窈其實早聽五姨太他們說過這些外頭的熱鬧,只是以前被困在帥府里,沒機會出來看,如今卻是真正的自由了。顧舒窈一直感何宗文幫她讀預科的事,因此主動請他在路邊吃了碗湯圓。

  她雖然又恢復了學生的身份,卻也開著一家大藥房,何宗文也沒有推辭,反而開她玩笑:「那就謝謝顧老闆了。」他這麼一說,顧舒窈也笑了。

  入夜後便更加熱鬧了,除了之前的遊街,有人放煙火,還有人在街上提燈遊行。何宗文見顧舒窈一副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模樣,笑了笑,也替她買了一盞燈。

  街邊上也掛著各種樣式的燈,有走馬燈、骰子燈、關公燈,看上去五顏六色的,顧舒窈和何宗文邊逛邊看,跟著人流往前走。

  而此時,從他們身後的街道上開過來幾輛汽車,因為街上太熱鬧,提燈遊街占了半邊馬路,因此那幾輛車行的不太順暢。人們忙著看花燈,都只稍往邊上避讓,也沒有誰注意到車上的人究竟是誰。

  車上的人透過車窗,也在看外面的焰火與花燈,他今天在北營行轅那邊和梁師長檢查了布防,老夫人讓廚房做了湯糰,正等著他回帥府過元宵。

  路上堵得厲害,司機鳴的幾聲喇叭也淹沒在鑼鼓聲中了,黃副官原想帶著人下去清道,卻被殷鶴成攔住了。他看上去不怎麼著急,自顧點了根煙。只是點完火抬頭的瞬間,他的餘光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他車邊走過。

  而這時,路上終於鬆動了些,汽車開始正常向前行駛。闌珊的燈火中,他不自覺往外望去,一眼便找到了那個纖細的背影,只是那個人的身邊還有一個穿著西服的男人,兩人似乎在邊走邊交談,聊的十分投機。

  不過那個人穿的是學生裝,長發還用淺藍色的絲帶繫著,並不是他熟悉的模樣。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