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心煩意亂

  越是乾脆利落的男人,越是心狠薄情,無論陷得深或淺,都能做到隨時全身而退。閱讀前幾天還口口聲聲要你別離開,轉過頭便拿出錢與你兩不相欠。

  他這話一說出口,又是錢,又是房子,像是打發與他發生過什麼的妓女、情婦一樣,一副拿了錢就從此撇清干係、兩不相欠的態度。

  顧舒窈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沒有欠我什麼,我不用你的錢。」就算他和顧小姐之前還有過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也是顧小姐自願的,又不是與他做什麼交易,顧舒窈也不想要他什麼。

  殷鶴成並不意外,從來沒有哪個女人一開始就願意接受他的錢。殷鶴成坐回沙發上,看了顧舒窈一眼,冷淡對他道:「我記得法租界那套洋房你是租的,你如果喜歡住在那,我幫你買下來,或者換一套更寬敞的也行。」

  顧舒窈的嘴角稍稍一動,仍是回絕他,「我暫時還沒有長住的打算,而且我也不缺錢。」她確實有說「不缺錢」的底氣,如今顧家的家業都在她名下,而這段時間西藥生意又賺了不少。

  沒有長住的打算?她是要去哪?他原想問,卻止住了。

  顧舒窈知道他拿錢的目的便是想和她了斷,見他仍不甘心,索性抬起頭看著他說:「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要麻煩你,對我來說比錢更要緊。」

  「什麼事?」

  殷鶴成刻意和人保持距離時,待人接物都極有風度,反倒是個好相與的人。

  雖然殷鶴成這樣很虛偽,可顧舒窈喜歡現在和他的相處方式,虛偽也有虛偽的好,至少讓她覺得此刻和他好交流的,他們其實都是冷靜的人。

  顧舒窈沒有和他繞彎子,直接道:「我姨媽和陳師長離婚的事,蘇氏上回派人打傷了我的表哥,陳師長反而找我姨媽興師問罪。怎麼說呢,我姨媽的離婚案也好,蘇氏尋釁滋事、逼良為娼的案子也罷,我其實沒有別的要求,只要陳師長別去干涉,法院能給一個公正的審判結果就好。」她想了一下,又說:「另外,就是希望陳師長以後別來干擾我姨媽的生活,看他上次的模樣,想必是會事後報復的。」

  殷鶴成沒有猶豫,爽快應了一聲,「好,我答應你。」

  若是沒有和她解除婚約,殷鶴成應該還不會答應這麼痛快,顧舒窈微微一笑,「謝謝你!」

  他待她刻意客氣,而她更自覺,沒有一絲要糾纏的意思,主動和他保持距離。她笑得自然,並不是勉強出來的。

  殷鶴成看了她一眼,稍微皺了下眉,「你哥哥嫂子那邊一時半會不會放出來。」

  「這個你隨意。」她滿不在乎,反而問他別的,「老夫人和殷司令那邊……」

  「我去說。」

  顧舒窈「嗯」了一聲,她正好不想去帥府跟殷老夫人談,免不了又生出什麼事端來,他願意去說再好不過。

  他從沙發上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與她道:「我去行轅了,過會讓司機送你。」他雖然說的是讓司機送她,可仔細想來,卻有逐客的意思。

  顧舒窈並沒放在心上,看見殷鶴成已走到門口,她說:「我明後天就去帥府拿我的東西。」

  殷鶴成轉過身稍一點頭,沒有再看她,直接將門帶上。

  他一走,房間裡只剩她一個人,有風吹進來,顧舒窈這時才發現窗戶被人打開了一條縫,而靠窗的茶几上擺了一隻水晶菸灰缸,裡面橫七豎八被人扔了許多菸頭。

  她只掃了一眼,便從床上下來換衣服。她直接選了衣櫃裡最順手一件,上次去林北正好這件。

  麓林官邸里她的東西不多,大多是些她在燕華女校上學時穿的衣服,以及一些書籍,她將這些都整理好,直接帶回法租界的洋樓。

  顧舒窈從麓林官邸的洋樓走出來,傭人拎著箱子跟在她身後,都神情緊張、小心翼翼的。洋樓門口的衛戎都是訓練有素的,顧舒窈帶著傭人經過的時候,他們雖然面不改色,但眼神也透了些疑惑出來。誰都知道顧小姐是少帥的未婚妻,如今這樣離開,究竟是怎麼回事?

  顧舒窈不顧管他們,往洋樓前停著的汽車走去。正好是個晴天,陽光灑在人身上暖烘烘的,顧舒窈在汽車前停步,回過頭,一束暖陽透過樹梢灑在她臉上,她看了一眼那幢恢弘的建築,嘴角揚起一絲笑意,終於離開了。

  汽車在盛州的馬路上行駛,這天的陽光似乎給這個世界鍍上了一層特別的色彩,路邊的行人看上去比往常要高興,連一物一景都變得生動鮮艷了。

  不一會兒,汽車就到了法租界的洋樓,陳夫人見顧舒窈回來,急匆匆迎上去,問她:「你哥哥嫂嫂怎麼樣了?」

  「被殷鶴成的人帶走了,具體怎樣我也不清楚,不過這是他們活該。」

  陳夫人嘆了一口氣,十分自責,她就應該攔著他們的,少帥對那件事上一直耿耿於懷,他們非要往槍口上撞。更可況,當初給顧舒窈出餿主意還是她。

  這件事與陳夫人無關,她素來是個敏感的人,顧舒窈怕她多心,連忙安慰她:「您別擔心他們,就算殷鶴成不收拾,我也要教訓他們一頓。」

  顧舒窈話音剛落,卻看見梅芬帶著蘭芳站在轉角處,凝視著她。除此之外,洋樓里的一些傭人也在盯著她看。

  正好這個時候,傭人將顧舒窈的皮箱都提了進來,陳夫人走到洋樓邊上一看,從汽車上搬下來的就有五六箱東西,她連忙回過頭問顧舒窈:「這是怎麼回事?」

  顧舒窈也不想瞞她,「姨媽,我和殷鶴成解除婚約了。」

  陳夫人驚訝得半天沒說出話來,過了許久才道:「難道就因為昨天的事麼?還是因為我和陳曜東離婚?殷老夫人怎麼說?解除婚約哪有這麼容易?」說著陳夫人一把抓住顧舒窈的手,就要往外走:「你們這是在胡鬧什麼?我帶你去帥府見老夫人,這是你爹和殷司令定下來的親事,你又跟他已經……怎麼說解除就解除,哪有這樣的事?」

  顧舒窈這話一說出口,洋樓里的傭人們也面面相覷,昨天晚上顧勤山才被准姑爺的人帶走,今天顧小姐一回來竟連婚約都解除了。他們大多都是顧勤山從顧家老宅帶上來的,也知道顧家在盛州其實並沒有多少人脈,全憑著一紙婚約沾帥府的光,現在倒好,婚約也解除了,這顧家該怎麼辦?

  顧舒看了他們一眼,笑了笑,示意他們不要慌張,然後差遣他們去收拾從官邸拿過來的行李了。

  待人都忙活開了,顧舒窈連忙握住陳夫人的手臂,極其鎮定地與她解釋:「姨媽,我和殷鶴成是不可能的,我們之間的問題遠比你想像的要複雜,這個決定我很早之前就做好了,殷老夫人那邊殷鶴成會過去說,他也是考慮好了的,如果沒有把握他也不會答應。」

  陳夫人原本還想勸,看著顧舒窈態度堅決,她不由嘆了口氣。陳夫人知道這件事她是沒辦法挽回了,她沉默了片刻,突然扶過顧舒窈的臉,緊緊挨著自己的臉頰,喃喃道:「舒窈,是姨媽不好,是姨媽害了你。」

  「姨媽,你別這樣說,我和殷鶴成就算結婚也是要離婚的。」顧舒窈想起陳夫人對離婚還有些負擔,連忙又道:「而且離婚就不過如此,解除婚約更不算什麼。」

  顧舒窈就怕陳夫人這樣亂攬責任,寬慰了她一會。她扶陳夫人在客廳的沙發坐下,正好看見客廳茶几上擺著一張報紙,上面就登的就是她寫的那篇有關蘇氏的文章,沒想到這麼快就發出來了,顧舒窈十分驚喜,不過她看了一眼報紙的名稱,才反應過來竟是何宗文書社下面的報刊。

  顧舒窈稍微愣了一下,將報紙拿到陳夫人面前,扯開話題道:「姨媽,你看到報紙上的新聞了麼?」

  陳夫人自然是看到了,她點了點頭,還告訴顧舒窈因為最近報紙上的輿論,警察廳那邊決定要重審蘇氏。

  不過陳夫人又拿起報紙看了看,嘆了口氣,「就不知道陳曜東準備怎麼辦?他要是參與進來,估計也麻煩。」

  顧舒窈怕陳夫人多想,便沒跟她說殷鶴成願意幫忙的事,只說一切都順利。殷鶴成雖然答應得痛苦,可顧舒窈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算數。

  顧舒窈在客廳待了一會兒,安頓好了陳夫人後,便回了房間。傭人已經替她將來回來的東西全都收拾好了。顧舒窈將臥室門關上,床早就被人整理好,已經不是昨天凌亂不堪的樣子了。

  這個房間裡如今只有她,顧舒窈一個人坐在床上,卻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恍惚,一直想著解除婚約離開那個人,如今居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得實現了,容易得讓她覺得不怎麼真實。顧舒窈出了許久的神,她回過神後將大衣脫下,擱在一旁的椅背上,準備先睡個午覺休息一會。然而卻有什麼從大衣的口袋裡掉了出來,砸在地面上是清脆的金屬聲。

  是什麼呢?

  顧舒窈低頭找了一會,才發現是一隻銅製打火機。她認得,那是殷鶴成的。在林北那會,她不許他抽菸,就把他的打火機收了起來,一直放在她的大衣口袋裡,忘記拿出來了。

  顧舒窈盯著那隻打火機出了片刻的神,彎腰拾起來,拉開書桌的抽屜,直接扔到最裡面,不再去管它。

  殷鶴成從乾都回來後,便開始忙著調整布防,他那天從行轅回來已經是晚上九點鐘。殷鶴成沒有回帥府,而是去了官邸。他昨夜一整夜都沒睡,又在行轅那邊忙了一天,回官邸的時候已經十分疲倦了。

  他回臥室之後倒頭便睡了一覺,不過睡的淺,凌晨二點鐘便被外頭崗哨巡邏的聲音驚醒。離天亮還有很久,他原想接著睡過去,卻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茉莉香味,就在他身邊,他仔細一嗅,是她發上的味道。他猛地睜開眼,卻發現枕邊空蕩蕩的並沒有人,原來那香味來自於他一旁空著的枕頭。

  茉莉的香淺淺淡淡的,原本是沁人心脾的滋味,卻讓他有些惱。他望著那隻枕頭出了會神,索性將它扔到一旁去。然而那熟悉的香味並沒有隨之消失,反而愈發濃烈,不只是她的那隻枕頭,被子、床單上無處不是那種味道,鋪天蓋地的朝他涌過來。

  不知怎的,他一時間睡意全無,只覺得心煩意亂,索性坐起來到沙發上抽了會煙。

  香菸本來就是用來提神的,他的睡意更加寡淡了。睡不著,殷鶴成打開辦公桌的檯燈,拿出文件開始批閱。臥室里沒有亮別的燈,檯燈的光只將書桌這一角照亮,其餘的地方依舊是漆黑的,黑的像他從前的夢境,讓人辨不清虛與實。他看了一會文件,有些累,捏了一會眉心,抬起頭正好看到床上那床稍有些凌亂的被子,微微拱著,像是有誰側臥在那。他似乎還能看見那個人的纖柔的背。

  殷鶴成看了一會,緊緊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看也不去想,可他後半夜再也沒能睡著。不知過了多久,天色終於轉亮,他解脫一般站起身來,換好衣服出門。

  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有傭人進來整理房間。他突然想起什麼,轉過身吩咐道:「把床上的被子、枕頭什麼全都給我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