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節外生枝

  法租界那一邊,孔熙突然來顧家洋樓找顧舒窈,她上身穿的襖子,底下搭了一條西式百褶裙,看上去清純明媚。

  不過孔熙不進門,反而帶著顧舒窈往外走,和她在一個離衛戎有些距離的地方說話。

  顧舒窈有些意外,不過只微笑地打量孔熙,她對孔熙有些防備,自從那次見到任子延送她回來後,孔熙似乎並不牴觸任子延,顧舒窈也不知道她和任子延現在到了什麼地步。

  孔熙見她不說話,先開的口:「我看到報紙上的新聞了,他也看到了,想讓我過來看一下你還好麼。」孔熙說的又掃了一眼顧舒窈,她雖然微微笑著,臉上卻滿是倦色,也是,攤上這樣的事,誰能好過?

  孔熙雖然沒有提那個人的名字,但顧舒窈知道她說的那個「他」是誰。聽到孔熙提何宗文,顧舒窈對孔熙的防備稍微鬆懈了一點,不過仍只說了聲:「我還好,謝謝你們!」她雖然遇上了棘手的問題,但不想再連累何宗文,同時她也不清楚孔熙是否值得信賴。

  孔熙從她的疏離的態度里讀出了什麼,直言不諱道:「你誤會了,我和任子延的關係和你想像的應該不一樣。」說完孔熙自己也笑了,自嘲一般的笑意,顧舒窈曾對她說過差不多的話,現在卻輪到她來講。她當初不相信顧舒窈,現在自然也不能強求顧舒窈能信她。這樣想起來,她似乎之前確實對顧舒窈太苛責了。

  上回何宗文還來找過孔熙,問她是否跟顧舒窈說了什麼,何宗文說顧小姐對他客氣得就像陌生人。孔熙害怕何宗文生氣,只支支吾避重就輕,不過她對顧舒窈的態度有了新的改觀,聽何宗文的語氣,她似乎並沒有想過要利用他。

  顧舒窈聽孔熙這樣說起任子延,稍有些驚訝。她抬起頭,正好看到孔熙稍顯勉強的笑容,孔熙的這句話卻讓顧舒窈不由聯想起自身的經歷,她難道有什麼隱情?

  不過顧舒窈不喜歡去干涉別人的感情生活,也不喜歡刨根究底窺探別人的**,她想了想,只對孔熙說:「孔熙,我對任子延這個人不是很了解,不過我還是想說,他們那些軍官的生活遠比你們這些學生要複雜,小心傷了你自己。」說著顧舒窈看了眼身後的洋樓,看她著個樣子應該是還有別的事,想回去了。

  孔熙在顧舒窈與她告別前,連忙留住她,「那你真的準備嫁給殷鶴成麼?」孔熙見顧舒窈神情微動,又道:「我聽任子延說起一些事,他說殷鶴成在外的女人並不少,三天兩頭的換,並不是一個長情的人,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這些。對了,他之前好像還有一位秘書……」

  孔熙話還沒說完,顧舒窈突然打斷她:「孔熙,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不想聽這些。」

  「那好吧,祝你好運,如果你今後需要幫助,隨時歡迎你去眾益書社,有人在等你。」孔熙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小聲跟顧舒窈說:「據我所知,殷鶴成和日本人走得很近,日本人一直惦記著燕西的礦產……」

  顧舒沒想到孔熙會跟她說這些,十分意外,她猶豫了片刻,翻出一個信封來交給孔熙,「麻煩你轉交給今天那家報社,我想將這則新聞刊上去,出多少錢都可以。」

  孔熙一聽是新聞,做了個要拆信封的手勢,見顧舒窈沒攔著她,大概掃了一眼裡面的內容,道:「你還不知道麼,這家報社就在眾益隔壁,今天盛軍的人已經將它查封了。」

  查封了?還是盛軍的人?顧舒窈連忙問了一聲,「誰派人去的?」

  孔熙說的果然是她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她沒想到殷鶴成的動作會這麼快,難道他回來了?殷鶴成去乾都之前,還特意跟她交代要她在帥府等他,又直接封了那家報社,顧舒窈不知道他見到她之後是怎樣的反應?

  孔熙見顧舒窈出神,說:「放心,雖然那家報社封了,還是有辦法的。」說著又抖了抖手中的信封,不屑道:「這種人,就應該揭露出來,我倒是還可以幫你加幾筆。」

  顧舒窈像孔熙道了謝,又跟她告了別,她走回洋樓已經九點半了,心裡卻突然升起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今天五姨太那邊她回的果決,老太太一直因為這件事對她心存芥蒂,雖然殷鶴成有意無意幫過他幾次,可他向來對老夫人依順,她不敢保證他這一回會是怎樣的態度。

  靜下心來想想,她根本就不了解他,他看上去孝順,卻為他父親請來庸醫,而且看起來他似乎還是心知肚明的。他在林北英勇剿匪,卻又和日本人糾纏不清,燕西這個地名,顧舒窈並不陌生。可一想到林北,腦子裡又閃現出他替她擋槍的畫面來,或許這是她欠他的。

  顧舒窈搖了搖頭,他們的婚事將近,前陣子五姨太都在為她選喜服和婚紗了,她和他之間早晚要有一個了斷。

  顧舒窈出了神,她沒主意孔熙和她分開後,並沒有往她住的洋樓走,而是往對面的街道走去。街道對面的洋樓背後,站著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一直在看著她們。

  孔熙走後沒多久,殷鶴成便來了。殷鶴成來的時候,顧舒窈正在客廳詢問顧勤山張家兄弟的傷勢,卻聽到門口的衛戎齊刷刷敬了一個禮,「少帥。」

  顧勤山沒想到這個時候殷鶴成會來,連忙趕去門口,笑著將殷鶴成迎進來。顧舒窈也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回了盛州,大晚上還到洋樓這邊來。

  不過顧舒窈沒起身,就坐在沙發上,只用餘光看著殷鶴成走進來,他的臉色並不好看,一絲笑意也沒有,眉眼間儘是凜然之色。

  殷鶴成一眼便看見了沙發上的她,徑直朝她走去,然後在她身邊站定。白熾燈在他的身後,他身量高,光線都被他擋住,將她鎖在一片陰影中。他不說話,只低著頭看她,無形中給她一種說不出來的壓迫。

  羅氏讓傭人端了茶點過來,就算再愚笨,她也瞧出了這兩個人的不對勁。羅氏一想著顧舒窈今天推辭殷老夫人好意,心裡就覺得不妥當。其實羅氏和顧勤山並不想讓顧舒窈摻和陳夫人的事,可整個顧家都是她做主,他們不願意又有什麼辦法呢?只是轉念想想,萬一顧舒窈得罪了殷老夫人,他們顧家和帥府的婚事黃了怎麼辦?那他們在這盛州城還有活路?

  羅氏輕輕推了一下顧勤山的手,顧勤山立刻反應過來,將傭人手裡的茶端過來,笑著對殷鶴成道:「少帥,這是您喜歡的日鑄雪芽,我才讓人從南江那邊弄過來的,您品品。」

  殷鶴成只用餘光掃了一眼,臉仍繃著,似乎是要等顧舒窈先開口。

  顧舒窈明白他的意思,直接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說:「我今天不回帥府,我的兩個表哥都被打傷了,我不能不管。」

  他並沒有理會她回不回帥府的決定,只接著問:「還有要說的麼?」他文的冷淡,話里聽不出什麼情緒。

  她沒有猶豫,點頭道:「有!」

  她只說了一個字,卻回的果決,像是已經考慮了很久後的決定。

  顧舒窈正準備開口,殷鶴成看了眼一旁顧勤山和羅氏,伸手去碰她的胳膊:「上樓說。」

  顧舒窈沒拒絕,跟著他回了自己的房間,確實,雖然顧勤山答應不干涉她的婚事,可她真要說起解除婚約這樣的話來,不知道顧勤山他們會怎麼阻擾。顧舒讓自己保持平靜,想著能否和殷鶴成心平氣和地談一談,既能解除婚約,又不傷害到別人。

  羅氏和顧勤山看著他們兩上樓,羅氏瞥了眼顧勤山,沉著臉搖了搖頭。顧勤山也察覺到不妙,嘆了口氣。羅氏想了想,連忙拉著顧勤山往餐廳那邊走,客廳外還站著殷鶴成的侍從官,有些話她並不適合說。

  走到餐廳邊上,羅氏便伏在顧勤山耳邊小聲說了兩句話,顧勤山聽到後十分震驚:「真要這樣做?」

  羅氏皺著眉冷笑:「不然還能怎麼辦?眼睜睜看著你們和殷家的婚事吹了麼?看著你妹子的態度,哪像個要去人家家裡做媳婦的樣子?少帥已經生氣了,你以為他們上去能談的好?」

  顧勤山想了想,覺得羅氏的話有道理,一咬牙答應了。

  陳夫人一直在廚房為他那兩個侄子燉湯,沒注意聽外面的動靜。羅氏中途進來親自泡了兩盞茶,顧家雖然沒落了,可羅氏派頭足,一般從不自己動手。

  陳夫人隨口問了句:「都這個時候了,誰來了?」

  羅氏笑了笑,「少帥來了。」說著就端著茶走了出去。

  陳夫人一聽到殷鶴成來了,也跟著羅氏往外走,卻看見顧勤山正在往羅氏端著的茶盞里加東西。

  陳夫人察覺到不對勁,卻也不敢聲張,只小聲道:「你們往茶里放的什麼?」

  羅氏不管她,已經端著茶上樓了,餐廳里只剩下顧勤山與陳夫人。顧勤山一直覺得是陳夫人害得自己妹子和少帥有了間隙,因此不太耐煩,只道:「夫妻之間吵架都是床頭吵床位和,姨媽這個道理應該是懂的。」

  陳夫人立刻明白了,眉頭皺得極緊,有些話她實在難以啟齒,但還是說了,「你們瘋了麼?難道忘了當初少帥知道那件事生了多大的氣?怎麼還去讓他不痛快?」

  顧勤山不以為意,反而笑了笑,「我知道,我知道,少帥那沒放多少,我都倒在舒窈茶里了,比往常多放了兩倍的量。」顧勤山望著天花板出神,笑得曖昧,他殷鶴成再厲害,也是個男人,到時候溫柔鄉里一倒,該計較的不該計較都拋到腦後去了。

  樓上顧舒窈房間裡,殷鶴成一進她臥室,便直接坐到沙發上開始抽菸,自從他受傷之後一直都沒碰過香菸,她原本想阻擾,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顧舒窈在他身邊坐下,平靜道:「雖然殷老夫人一直不願意,但是我姨媽的和陳師長的婚是離定了,他們之間是沒有可能了。」顧舒窈沒有再和他商量,也沒再試探,語氣聽著只像在通知他有這麼回事。

  他抽了一口煙,靜靜看著她,見他不置可否,顧舒窈又說:「那張報紙你也看到了,我們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蘇氏喊人打傷了我的表哥,是她有錯在先,隨便誰作梗,我不準備放過他。」

  他吐了一口煙,語氣似乎比之前要緩和:「還有麼?把你想說的都說出來。」

  「我聽人說,你和我結婚不過是因為殷伯父用副司令的位子要挾你。」

  她才說完,他的臉色瞬間就變了,「誰跟你說的?」

  他的語氣不怎麼好,而這個時候門突然輕輕響了一下,他偏過頭去,問了聲,「誰?」

  羅氏一直在外頭偷聽,嚇了聲冷汗,連忙笑著將茶端進去,給他們放在茶几上,只道:「傭人真是越來越不管用了,連茶水都沒有給你們端進來。」說完就退了出去,她闔上門的時候,看見殷鶴成皺著眉掃了她一眼,不過這不要緊,她更在意的是顧舒窈,而她親眼看著她那個小姑端著茶盞喝了兩口。

  剛才正好說到關鍵的地方,卻被人突然打斷,顧舒窈喝了口茶掩飾自己的情緒,想了想,直接回答他:「戴小姐跟我說的。」

  他聽完皺了皺眉,顧舒窈不去管他,接著道:「殷鶴成,謝謝你上回為我擋槍,我發自內心地感激你,也謝謝你這麼久的照顧,但是我們並不不合適。」顧舒窈明明覺得自己十分冷靜,可呼吸開始急促,身上莫名其妙地發著熱,腦袋也開始有些發暈。

  屋子開著暖氣,她熱極了,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心裡也覺得躁動不安,索性站起身將大衣脫下。

  他是何等敏銳的人,她一開口,只拋出一個話鋒他便猜到她想說的話,只是他沒想到她會這麼跟他說,提他給她擋槍的事。他不知為何,她這樣跟他說話,她並不覺得有多生氣。只是當他將煙掐滅,抬頭打量她時,卻發現她已經站了起來。她身上只穿了一條單薄的深紫色錦緞旗袍,望著他的眼神有些迷離,而她的脖子和耳後也是一片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