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程敬祥和美、法將領的這場會晤是有曹延鈞安排的,半正式非公開的,目的是聯美、法而制日。閱讀顧書堯雖然只是曹延鈞的外文秘書,但曹延鈞願意給她機會,便讓她臨時充當程敬祥這場會晤的法文翻譯。

  顧書堯對這次會晤十分重視,穿的是她在法國置辦的一身粗花呢套裝,這是法國最新的款式,融入了男裝的設計元素,顯得她行為舉止間利落且幹練,和她一百年後的著裝倒很相似。

  程敬祥的辦公室里還有一個會客的隔間,雖然是隔間,卻也寬闊,擺的都是前清親王府留下了的紫檀木家具。程敬祥、曹延鈞以及兩位外國將領分別坐在兩端的官帽椅上,顧書堯則坐在程敬祥右後方的凳子上充當翻譯。不過顧書堯也注意到,程敬祥右手邊的官帽椅還空著。

  或許忌憚日本在華勢力過大,美、法這回還算慷慨,他們願意為長河政府提供軍火。無論是乾軍還是盛軍,在裝備上自然是比不過日本的明北軍,但如果美法兩國願意提供援助便不一樣了。

  不過美、法兩國願意這樣做,自然也有他們的條件。眼下俄國成立了新政府,與美、法等國都存在著利益上的衝突,因此法國的巴西勒將軍希望將來在方便且必要的時候,長河政府也能派出一些兵力北上,對俄國的新政府施加壓力。

  國家之間從來沒有永恆的聯盟,只會有永恆的利益,雖然還是要藉助外國的勢力,而他們也各有目的,但目前來說,也是一條好的途徑。而且,北邊的俄國這些年一直侵略中國的領土,前年才和盛軍開過戰。

  顧書堯正在向程敬祥翻譯巴西勒將軍說的話,突然有人敲了下隔間的門。這並不是公開的會議,這個時候會是誰過來?

  然而像是在等什麼人一樣,程敬祥的秘書長康宣禮一聽到敲門聲,便連忙起身,親自趕過去開門了。能讓康宣禮親自去開門的人,顧書堯的確也有些好奇。

  不過,顧書堯有她的職業素養,並沒有偏過頭去看,仍舊有條不紊地做著她的翻譯工作。

  康宣禮將門打開,威爾遜聞聲往門口看去,來人他並不陌生,是長河政府陸軍部的陸軍總長殷鶴成。雖然殷鶴成不常在乾都,但威爾遜他以及他父親都打過照面,知道殷鶴成是如今盛軍實際上的統帥,年紀雖輕,但很有手腕,代替他父親雄踞一方。

  威爾遜抬了下眼,然後朝殷鶴成輕輕點了下頭,殷鶴成微微一笑,也向威爾遜點頭致意,然後便往裡走。

  康宣禮原在前面給殷鶴成引路,然而才走了幾步,卻發現殷鶴成突然停步,一個人蹙著眉站在原地,痴痴然望著前方。

  康宣禮見狀連忙走回去,抬了下手替殷鶴成引路,小聲提醒道:「少帥,那裡給您留了位置。」

  可殷鶴成似乎沒有聽見,仍望著前方。康宣禮有些不明所以,順著殷鶴成的視線望去,才發現他的目光竟停留在曹延鈞的那位女秘書身上。

  程敬祥原本在低頭聽顧書堯翻譯,可殷鶴成久不過來,他也有些奇怪,抬起頭來往門口看了一眼。顧書堯注意到程敬祥分心,適時打住,也跟著程敬祥偏頭看去。

  顧書堯抬眸,只是不經意的一眼,卻與一道深刻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顧書堯雖然是有些意外,但早就有了會遇見殷鶴成的準備,因此還算鎮定,望向殷鶴成的眼神磊落且大方,只稍微皺了一下眉。

  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她會怎麼提防他。她甚至潛意識裡覺得殷鶴成出現或許會對聯美法制日的舉措不利。他從前和日本過於親密,以至於她始終無法相信他。

  然而也是在他們視線相遇的那一瞬間,殷鶴成突然回過神來,略略偏了下頭,走過去和威爾遜以及巴西勒握手,然後在程敬祥身邊落座。

  殷鶴成就坐在程敬祥的右手邊,只隔著一張茶几,顧書堯坐在茶几後的圓凳上。她其實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在這裡遇見。

  他們離得很近,她能清楚地看到他金色肩章上的星花。

  殷鶴成處事一向周到,主動和威爾遜以及巴西勒致歉,解釋他因為軍務耽誤了行程。巴西勒上一次見殷鶴成還是去年在乾都,雖然只有匆匆一面,但對殷鶴成印象深刻,並頗有好感。

  殷鶴成隨身並沒有帶翻譯,他雖然懂英語,卻不會法語。因此巴西勒卻與殷鶴成說的話,殷鶴成聽不懂。

  他其實還是需要翻譯的。巴西勒對殷鶴成說完話後,顧書堯稍稍頓了一下,卻還是用她穩重的語調低聲將內容翻譯出來,「少帥,我們快有一年沒有見了,今天見到你真的很高興。」

  倒也是巧,她和他算起來,正好也是一年未見。

  顧書堯說完話不久,右前方的那個人的後頸上突然泛紅一片。他實在沒忍住,回過頭望了她一眼。

  只是他對上的卻是一雙極其鎮定的眼眸。她剛才應該是在低頭記錄會議內容,正好抬起頭來,雖有些意外,卻更多的是冷靜。這樣的神情無疑是一道鮮明的分割線,將她和那句話,甚至是她與他都撇的一乾二淨。

  許是見他失神,她輕輕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巴西勒將軍還等著他回答。

  殷鶴成被她一提醒,立刻收回了視線,轉過頭去與巴西勒繼續交談。作為翻譯,顧書堯有她的職責,因此依舊為程敬祥和殷鶴成翻譯法文。她控制好自己的語氣,開口更是不緊不慢。可她還是隱約感覺到,每次她說話的時候,有人似乎在用餘光看她。

  好在殷鶴成來的實在有些晚,眼看著快到中午,下午威爾遜和巴西勒都還有別的事,因此沒過多久會晤便結束了。

  巴西勒和威爾遜與程敬祥、殷鶴成告別後先行離開。威爾遜許是還有話和要和曹延鈞說,特地讓曹延鈞送的他。

  程敬祥還和殷鶴成在談話,顧書堯並不想和殷鶴成再有交集,於是跟著曹延鈞出了程敬祥辦公室。然而曹延鈞並沒有讓顧書堯陪同,只讓她在走廊上先等他,過會再帶她一起去迎賓館準備一場外交酒宴。

  顧書堯識趣地停步,想必他們的談話內容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但顧舒窈也好奇他們到底要說什麼?

  顧書堯並不想再撞見殷鶴成,特意站在了拐角不起眼的地方。然而才站了一會,便聽到有人喊了一句「顧秘書,你怎麼還在這。」。

  顧書堯原在低頭出神,聞聲抬頭卻發現是程敬祥身邊的秘書長康宣禮,他已經笑著朝她走上前來。

  而康宣禮的身後還站著人,為首的那人顧書堯一眼便看到了,只是她特意不去看他。除了那個人,陸軍次長也在,此外還有幾個人顧書堯認不得,但看他們身上的戎裝,似乎可以分辨出是分省的司令,正好和康宣禮一起經過這裡。

  顧書堯只用餘光掃了殷鶴成一眼,不再去看他,微笑著回答康宣禮道:「我在這裡等曹次長。」然後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先走。

  然而康宣禮並沒有走的意思,又問:「顧秘書是在巴黎大學念的書?」

  康宣禮之前也聽說過曹延鈞想讓顧書堯去外交部任職的事,當時不過當笑話聽聽罷了,然而這一次親眼看顧書堯翻譯,才發覺她不論是語言水平還是儀態風度都不亞於外交部目前的那些男翻譯,甚至比他們中的很多人都要好得多。而康宣禮看顧書堯的年紀也不過十**歲,年紀輕輕就能有這樣,康宣禮對她生了幾分好奇。

  顧書堯聽康宣禮這樣問,也只好道:「秘書長,是的。」

  「你一個姑娘家真是不簡單呀。」

  殷鶴成身邊的陸軍次長周毅原以為顧書堯留學法國這件事不過是傳著玩的,畢竟這年頭女學生能去國外留學少之又少,而且往往都非富即貴,怪不得曹延鈞敢為她提那樣荒唐的申請。周毅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也問顧書堯道:「顧小姐是哪裡人?令尊是?」

  殷鶴成見他們問她話不動聲色,只在一旁看著,看上去並不著急走。他不著急,其他人也沒有著急的道理。

  這樣刨根究底並不禮貌,而且還當著那個人的面,顧書堯不太想回答。但周毅怎麼說也是陸軍部次長,和曹延鈞是平級,而且論年紀已經是顧書堯的長輩。顧書堯不想得罪周毅,何況他問的這些也不是什麼說不得的事情。

  顧書堯也大概知道周毅想問什麼,於是道:「周次長,我是盛北人,父親只是一個鄉紳,您應該不認識。」

  顧小姐父親雖然只是鄉紳,但祖上是前清重臣,還救過大名鼎鼎的殷定原,和帥府結了兒女親家,這件事情長河政府這邊很多人都知道。但是顧書堯連顧小姐父親的姓名提都沒提,她並不想讓他們知道她與殷鶴成的絲毫聯繫。

  然而顧書堯話音剛落,就有司令模樣的人笑著對殷鶴成道:「雁亭,你們燕北六省可真是人傑地靈。」

  殷鶴成只笑了下,沒說什麼。

  周毅也笑著偏頭看了眼殷鶴成,然後轉過頭對顧書堯,道:「還真是巧了,顧秘書居然是盛北人?你知不知道,你們燕北六省現在都是由少帥督查的。」周毅原本站在顧書堯和殷鶴成兩人之間,說著,他往旁邊讓了一步,還對著顧書堯朝殷鶴成抬了下手,像是要介紹她和殷鶴成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