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貧道人冷笑道:「公子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自是不識民間疾苦,你可知大明還有多少衣不蔽體的災民?」說著面色一沉,續道:「你若是不想自討苦吃,最好趕緊換上。」
陸天行無奈,只得頷首稱是。然而這種破舊的估衣行是沒有試衣間的,只是在角落裡拉一塊布遮住而已,陸天行入內將衣服換上,出來後,見一貧道人不僅換好了衣服,而且頭上的道士髮髻也已經拆散,若不是自己識得其身份,還真以為對方只是一個普通的民間老者。
一貧道人和陸天行將要走到門口時,卻聽得掌柜叫道:「這位公子,您換下的衣裳忘記拿了。」
陸天行道:「你自行處置便是。」
那掌柜大喜,輕輕撫摸著陸天行換下的絲綢長袍,心道:今日可當真是賺到了,回家後,那愛財的婆娘定然也高興得很,不知道晚上會如何獎賞自己……
二人重新回到張家口城門外時,天色已有些昏黃了。城門口站崗的幾個衛兵,懶洋洋地將長矛支在地上,無精打采的等待著夜禁的到來,到那時候,這些大兵們將變成另一番模樣,生龍活虎地出現在城中的各個酒肆、賭館、青樓……
一貧道人沉聲道:「你走前面。」說著輕輕拍了拍自己腰間藏著的佩劍。
陸天行知道對方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妄想耍花招,於是只好微低著頭走了過去,守城的士兵見了二人的打扮,只道是來城裡投奔親戚的鄉下人,也就懶得上前盤問。
混進城後,陸天行建議道:「城裡不比野外,很難尋到破廟借宿。」抬頭看了看天色,又道:「時辰也不早了,我們不如先找家客棧落腳。」
一貧道人冷冷道:「打扮成這樣去住客棧,不被人懷疑身份才怪,貧道奉勸公子,最好不要再動什麼鬼心思。」
陸天行苦笑著問道:「在下何曾動過甚麼心思?」
一貧道人淡淡道:「方才公子將換下的衣物留在那估衣鋪,難道以為貧道看不出你的用意?」
陸天行默然不語,只因他確是想留下些線索,日後也好令官府的人知道自己曾經到過這裡。
見說中對方心思,一貧道人頗感得意,又問道:「公子一定很奇怪,貧道既然看穿,又為何不加以阻攔,是也不是?」
陸天行點了點頭,嘆道:「還請道長賜教。」
一貧道人笑道:「因為當官府中人發現時,你我早已去得遠了,等到了崑崙山,不要說甚麼信王,就算是皇帝老兒,又能奈我何?」
夜幕即將降臨,一貧道人皺眉道:「夜禁時間要到了,快走。」
明朝的夜禁,就是一更三點敲響暮鼓後,禁止出行;五更三點敲響晨鐘後才開禁通行。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四十下(京城五十下);在一更夜禁後、五更開禁前不久犯夜的,笞打三十下(京城四十下)。遇到疾病、生育、死喪這類特殊情形下可以通行。
把一夜分為五更,按更擊鼓報時,又把每更分為五點。每更就是一個時辰,相當於現在的兩個小時,即120分鐘,所以每更里的每點只占24分鐘。由此可見古人常說的「四更造飯,五更開船」相當於現在的「後半夜1時至3時做飯,3時至5時開船」。
一更天相當於19:12分,一更三點也就是20:24分,這麼早就夜禁,客人被禁足家中不能出門,五更才開禁,客人又如何回家?那些夜夜笙歌的青樓妓院又該如何生存?沒辦法,客人只能在夜禁前趕到青樓,夜禁結束後再行離去。這也是為什麼古代的嫖客要妓女陪著吃飯喝酒,完事後還要留宿一夜的原因。
當然,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畢竟夜禁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防止雞鳴狗盜甚至是殺人放火等罪行的發生,若是能與管理治安的官員相熟或是加以賄賂,也是不會被為難的。
一貧道人拉著陸天行狂奔而行,穿過店肆林立的街道,來到城中西南角的貧民區,在一戶大門都裂了好幾個口子的人家前停下了腳步。
輕輕地敲擊了幾下後,見大門內仍然沒有回應,一貧道人只好又加重了幾分力道。
「誰呀!敲得這麼疾,催命麼!」伴隨著不滿的斥責聲,一個面目粗獷的年輕漢子用力推開了大門。
一貧道人卻並不動怒,而是拱手笑道:「老朽和兒子路經貴寶地,卻不慎丟失了路引,因此不敢到客棧中歇息,還望主人能夠收留一晚,老朽不勝感激。」
那大漢聞言不禁皺起了眉頭,正要開口拒絕之時,卻見對方已遞來了銀子,估摸著竟不下於十兩之重。大漢頓時喜上眉梢,接過銀子後趕忙閃身讓到路旁,伸手朝院中一引,陪笑道:「好說,好說,出門在外,難免遇到些麻煩,老丈,這位相公,快快請進。」
連接著正房與大門的是一個三丈見方的小院子,院內種著絲瓜、茄子等蔬菜,旁邊則是兩間廂房。
行至院中,正房裡卻傳來一個婦人的罵聲:「你這懶漢,又帶了甚麼狐朋狗友來家裡吃喝!」
那大漢笑罵道:「臭婆娘不得無禮,家裡來了貴人,還不快出來相迎。」
一個抱著菜籃的少婦冷笑著走了出來,沒好氣地說道:「我倒要看看,又是甚麼蹭吃蹭喝的貴人。」
那大漢走上前去,悄悄將銀子塞到了那婦人的手裡,佯怒道:「不得無禮!這是來咱家借宿的老丈和相公。」
那婦人暗自掂了掂銀子的分量,頓時眉開眼笑,媚笑道:「你這懶漢,也不早說清楚些。」隨即又欠身道:「見過二位貴人。」
大漢陪笑道:「這是賤內韓氏。」
陸天行掃了韓氏一眼,見其穿著淡藍色的粗布衣裙,身材婀娜,竟還有幾分姿色,心中暗暗不解:這個粗鄙不堪的窮漢,如何能討到這樣的女人做老婆?
步入房中後,那大漢將一貧道人和陸天行讓在上首坐了,自己坐在下首相陪,韓氏則去忙著張羅飯食。
坐定後,那大漢笑道:「不知老丈是哪裡人士,我看您氣度從容,不大像是個鄉下人。」
聽了這話,一貧道人不禁將手搭在了佩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