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夏凝香搖了搖頭,續道:「四周的情景慘急了,奴婢不敢多看,便疾步向前行去,哪知前方的路面竟然已經向兩旁裂開,奴婢向下一望,足有十餘丈深,裡面全是掉下去的人屍、馬屍和石塊,其中有的人似乎還未死透,隱隱發出哀嚎之聲……嚇得奴婢慌忙改變方向,跑到了宣武門大街,那條街上還有二十餘個倖存之人,就當奴婢以為終於平安無事,正要到路邊歇歇腳時,大地卻又開始震顫起來,奴婢只道又有爆炸發生,卻聽聞不遠處有人喊道:『快逃,象群來了!』奴婢不及細想,只好繼續隨著人群跑,回首望時,只見身後竟有無數頭大象在追趕著我們。」
陸天行奇道:「京城中為何會有象群?況且大象生性溫順,又怎會這般暴躁傷人?」
朱由檢嘆道:「兄長有所不知,那是皇兄儀仗中的大象,因為爆炸而受到了驚嚇,遂從象房中奔逃而出,滿街亂竄,踐踏百姓,死傷者不計其數。」
夏凝香道:「正是,跑得慢的人,便被大象踏死了……待得到了路口,大家趕忙讓到了路旁,才算是逃過了這一劫。」
陸天行嘆道:「受苦受難者,總是百姓。」
夏凝香道:「待象群過後,奴婢坐在路旁歇了歇腳,便趕忙跑回家中去查看弟弟。」說完,夏凝香嘆了口氣,又道:「然而,等到我用盡力氣搬開磚瓦雜物後,卻看到弟弟已被砸得不成人形……」
待凝香心緒略為平復,陸天行問道:「姑娘既然未死,兇手豈會善罷甘休,姑娘心思靈敏,自然會想到此節,又為何膽敢繼續使用凝香這個名字?」
夏凝香擦了擦淚水,續道:「奴婢本想將弟弟葬了,但轉念一想,此舉定會讓兇手知曉我還活著,他們定然不會放過我的。因此奴婢又回到街上,找來了一具與我年齡、身形皆相似的女屍,並和她換了衣衫,可她只是被壓死的,所以容貌並未受損,因此奴婢……」
說到此處,夏凝香用負罪的目光盯著自己顫抖的雙手,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當此情形,陸天行已知道凝香經歷了一件多麼血腥、殘忍卻又無奈之事,不由得為她感到悲哀,寬慰道:「不必再說了,這怪不得你,即便換做是我,也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
朱由檢也勸道:「不錯,你小小年紀便能有如此機智與膽識,實屬不易,恐怕許多男子也未必及得上你。」
凝香目光有些呆滯的說道:「謝王爺與公子體諒,奴婢只是覺得對不起那位姑娘,奴婢在睡夢中也經常會夢到她……」
陸天行知道,古人將身後事看得極重,對死後毀人屍身這種事更是尤為忌諱,正不知該如何出言開導之際,瞥眼間卻看到凝香頸上戴著一條觀音掛墜,腦海中頓時靈光閃過,問道:「王爺,在下聽聞若是請得道法師做場法事,便可讓亡魂得以安息,不知此事是否屬實?」說著又暗暗對朱由檢使了個眼色。
朱由檢先是一怔,隨即會意道:「不錯,亡魂安息後便心無掛礙,可以安心投胎了。」
陸天行道:「潭柘寺的達觀大師深諳佛法,能否勞煩王爺將他請來,既為那位姑娘,也為王恭廠案中喪生的百姓做一場法事?」
朱由檢頷首道:「甚好,這實是一件好事,明早我便命曹如去將達觀大師請來。」
夏凝香聞言大喜,連忙跪地叩拜道:「奴婢拜謝王爺。」
朱由檢走上前去將她扶起,微笑道:「請大師為遇難百姓祈福超度,乃是莫大善事,姑娘不必行此大禮。」
陸天行問道:「凝香姑娘已頗為懂得禮數,無需再學甚麼,不如現下便將她安置在秀妍身邊,王爺以為如何?」
朱由檢頷首道:「如此最好。」
夏凝香的淚水在眼中不住打轉,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感激的言語才好,只得躬身道:「王爺和陸公子的大恩大德,凝香粉身碎骨亦無以為報。」
朱由檢擺手笑道:「此乃本王分內之事,快起來吧。」
陸天行也道:「姑娘言重了。」隨即又道:「不過我還有些話想問姑娘,一來是為了查案,二來也是為了揪出幕後真兇,為姑娘的家人,為白大人滿門、更為兩萬多名在王恭廠案中死去的百姓報仇!」
夏凝香頷首道:「公子請問,奴婢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陸天行問道:「姑娘是如何確定兇手此後不再追殺,因此才敢繼續躲在京城並且沿用自己的名字?」
夏凝香道:「那日奴婢……奴婢安排妥當後,又從家中找了些散碎銀子,正要離開時,卻聽聞大門外有人說道:『他娘的還真是慘,這一路上全是死人。』另一人道:『小聲些,莫要暴露了身份。』聽到這兩個聲音,奴婢立時嚇得魂不附體,因為他們正是方才將我和弟弟壓在柜子下邊的那兩個人,奴婢驚慌之下,趕忙尋個地方躲了起來,這時他們已走了進來,一人沉聲說道:『去看看那兩個孩子死了沒有,上頭可是交代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另一人道:『知道知道,你這人就是這般囉嗦。』奴婢聽後很是害怕,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饒是凝香平安無事的站在眼前,朱由檢還是不由問道:「那兩個人可發現了你?」
夏凝香搖了搖頭,道:「沒有,幸好他們徑直走向了臥房,搬開奴婢重新放置的磚瓦後,自然看到了弟弟和那個女孩子的屍首,一人笑道:『嘿嘿,這下好了,咱們可以回去交差了。』另一人卻沉吟道:『似乎有些不對勁。』先前那人不耐煩道:『他娘的,這屍首你也見了,怎麼就不對勁,莫非還嫌棄死得不夠透麼?』另一人道:『你看,這男孩的屍身還是被壓在下面,而這女孩的屍身卻只是被壓住了大半。』奴婢聞言不由吃了一驚,原來那個柜子太重,我實在是抬不動,只能一點一點的將那個女孩子塞進去,而且到了後來便塞不動了。先前那人卻罵道:『這他娘的也算事,你也太多心了吧,定是爆炸後這柜子移了位置,因此露了些屍身出來,別廢話了,趕緊回去復命吧,領了賞錢今晚我還要去快活呢,嘿嘿!』另一人想了想,也沒再多說甚麼,他們重新將屍體掩蓋住便離去了,直到那兩人走了很久,奴婢才偷偷的溜出了家門,即便如此,後來奴婢也再沒敢回過家,遇到二虎等人後,便和他們一直在街上靠乞討為生,那些惡人也果真沒有再來找尋過奴婢。」
陸天行點了點頭,問道:「姑娘又是如何結識的白大人,是因為知曉白大人剛正清廉,因此才想求他來主持公道嗎?」
夏凝香搖頭苦笑道:「並非如此,奴婢身份低微,怎會知曉哪位大人清廉,哪位大人貪腐?更怎知哪位大人是好,哪位大人是壞?況且奴婢那時早已被錦衣衛嚇破了膽,若早知白大人是錦衣衛中的大官,恐怕奴婢早就遠遠地避開了。」
朱由檢嘆道:「哪位大人是好,哪位大人是壞,不要說你,恐怕就連……」說到這裡,朱由檢苦笑一聲,便不再說下去了。
夏凝香怯懦地問道:「請教王爺,奴婢可是說錯了話?」
朱由檢擺了擺手,道:「與你無關,繼續說吧。」
夏凝香應了聲是,又道:「那日我與二虎正在路邊乞討,看見一位氣度不凡的大爺經過,便趕忙向他乞食,那位大爺人很好,停下來給了我們一些碎銀子,兩位想必已料到,這位老爺自然就是白大人了。先前奴婢說白大人給了兩個包子,是因為不想讓王爺因此找到二虎,只因那孩子實在是太愛吃糖炒栗子了,哪知道最終還是陰差陽錯的被王爺找到了他。」
陸天行奇道:「難道這其中另有隱情?」
夏凝香道:「不錯,白大人放下銀子後剛要離開,平素里怯懦的二虎卻被糖炒栗子的香氣牢牢吸引住了,竟然鼓起勇氣問道:『大爺,可以給我點栗子吃嗎?』白大人不由失笑道:「自然可以。」說完便蹲下身來,將栗子遞給了二虎,又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可也就在這時,我無意間看到了白大人腰間的錦衣衛腰牌,奴婢不僅怕,而且怕極了,於是克制不住地向後退到了牆邊,身體也在不住發抖,嚇得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只等對方來殺我。白大人自然看出了奴婢的反常,疑惑道:『小姑娘,你為何如此懼怕我,咱們之前見過嗎?』見我用力地搖了搖頭,白大人更感詫異,後來,順著我的目光,白大人似乎發現我怕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腰牌,於是指著腰牌笑道:『做這個差事的,不只有壞人,也有好人。』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陸天行不由問道:「白大人怎會就這麼走了,那他又是如何收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