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生頷首道:「袁督師所言極是,若想取信於人,必先示之以誠。」說著拱了拱手,道:「在下便是大清的多羅貝勒,多爾袞。」
袁崇煥又打量了眼前的青年書生片刻,將信將疑的問道:「你便是多爾袞?」
多爾袞隨手扯下冠冕,露出了一根細長的金錢鼠尾辮,笑道:「正是在下。」
袁崇煥眼中精光一閃,沉聲喝道:「岳總教頭,擒下這韃子!」
多爾袞只覺眼前一花,不遠處的岳凌便已拔劍出鞘,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與其隨行的漢子大驚,急忙從腰間抽出短刀,便要上前同岳凌搏命。
多爾袞卻揮手喝道:「剛安,不得無理!」待剛安退回去後,多爾袞微微一笑,問道:「袁督師,你們漢人便是這般待客的麼?」
袁崇煥淡淡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豺狼自遼東來,殺之而樂乎。」
聽了這話,多爾袞苦笑著搖了搖頭,問道:「早就聽聞袁督師甚是仇視我滿人,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不過督師難道就不想知道,多爾袞明知此行兇險無比,為何還要冒死前來麼?」
沉默了片刻後,袁崇煥頷首道:「願聞其詳。」
多爾袞暗自鬆了口氣,侃侃而談道:「此次討伐我大清,袁督師先是稱病不前,拖延行軍,而崇禎皇帝催戰的聖旨送到後,你非但拒不出戰,反而借著便宜行事之權,擅自誅殺了副經略使毛文龍,試問以貴國皇帝之多疑,又會如何看待此事?」
袁崇煥傲然道:「袁某之所以沒有伐清,乃是因為識破了皇太極的誘敵之計,全是出於對戰局的考量以及對大明的忠心,袁崇煥行得端,立得正,聖上縱有懷疑,也必會查明真相,我又何懼之有?」
多爾袞笑著搖了搖頭,反問道:「袁督師難道當真相信自己所說的話麼?」
袁崇煥道:「自然。」
多爾袞點了點頭,又問道:「既然如此,崇禎在下旨褒獎袁督師的同時,為何還一併賞了與你素來不睦的副督師滿桂,甚至也賜了他尚方寶劍與便宜行事之權。」說到這裡,多爾袞嘆了口氣,續道:「袁督師是聰明人,應該明白崇禎此舉意味著甚麼。」
袁崇煥聞言,不禁默然半晌,方才說道:「如今無論是關寧錦防線,還是皮島,已盡在袁某掌控,聖上縱有些許防範甚至疑心,亦在情理之中。」
聽了這話,多爾袞不再多言,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袁崇煥。
袁崇煥皺眉道:「你這是何意?」
多爾袞嘆道:「既然袁督師執意自欺欺人,多爾袞也實在沒有法子救你。」
袁崇煥冷笑道:「用不著閣下費心,袁某亦有法子自救。」
多爾袞「哦」了一聲,笑道:「還望賜教。」
袁崇煥走上前去,伸手接過了岳凌掌中長劍,淡淡道:「你此來錦州,便是自投羅網,袁某正可借你的項上人頭,來向天子表明心意。」
剛安見狀大驚,又欲搶上相救,多爾袞卻擺了擺手,好整以暇的說道:「袁督師若是將我的首級獻給崇禎,不僅對自己毫無助益,反倒會幫了皇太極一個大忙,對了,用你們漢人的話來說,皇太極多半還會為此彈冠相慶。」
儘管袁崇煥知曉皇太極與多爾袞兄弟鬩牆,然而對方此時竟當著眾人的面直呼自己國主的名諱,卻還是不由一怔,問道:「此話怎講?」
多爾袞笑道:「在下先從崇禎說起,貴國的這位皇帝,對袁督師的不滿大概有三:第一,督師不奉天子號令,竟說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話語,他又如何不怒?第二,你與思恩侯關係密切,他又豈會不疑?第三,袁督師雄踞邊關,手握重兵,他又怎能不防?」
見袁崇煥頗為所動,多爾袞又道:「而崇禎畢竟不是痴傻之人,不僅深知袁督師乃必須倚重之人,而且也知道你十分痛恨我滿人,因此唯有在與大清勾連這件事上,崇禎對你還未存疑,故而袁督師如果獻上了多爾袞的人頭,非但不會起到甚麼好作用,反而會讓崇禎產生一個疑問。」
袁崇煥忍不住問道:「甚麼疑問?」
多爾袞道:「崇禎多半會想,堂堂一個滿清的多羅貝勒,為何會在錦州城中被你所殺?當然,袁督師自是可以將今日之情形據實相告,只是你認為,生性多疑的崇禎,會相信麼?」
袁崇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頷首道:「說下去。」
多爾袞嘆道:「至於我大清的那位皇帝,對在下的猜忌防範之心,恐怕尤甚於崇禎對袁督師,今日我若是喪身於此,除去了一個心腹大患的皇太極,又怎能不大喜?」
袁崇煥緩緩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你驍勇善戰,謀劃得當,確是大明的一大勁敵,然而與此同時,你也是滿清皇帝的心腹大患。」說到這裡,袁崇煥放下了長劍,冷冷道:「兩害相較取其輕,今日袁某不殺你,回去後,勞煩你轉告皇太極,袁崇煥生為明臣,死為明鬼,你等今後就不必再試圖招降袁某了。」
死裡逃生的多爾袞,悄悄將已滿是汗水的手掌在衣衫上蹭了蹭,笑道:「既然袁督師心意已決,在下確是不必再勸你開關降清,以免多費唇舌。」
袁崇煥側過身子,手一揮,淡淡道:「慢走不送。」
誰知多爾袞卻並無離去之意,而是壓低了聲音說道:「咱們不妨再來談一談合作事宜。」
袁崇煥皺眉道:「合作?同誰合作?」
多爾袞指了指自己,又伸手朝著袁崇煥一引,笑道:「當然是袁督師同我大清合作。」
袁崇煥冷笑著問道:「袁某豈會與虎謀皮?」
多爾袞連連擺手,笑道:「督師何必將言語說的這般難聽,所謂合作,便是互惠互利,大清又怎敢存有吞併袁督師之心。」
袁崇煥問道:「這般說來,你是將袁某看作了當年的魏忠賢?」
多爾袞聞言不由一怔,搖頭道:「袁督師此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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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煥不屑道:「魏忠賢昏聵無能,因無力對抗八旗鐵騎,便恬不知恥的出賣國土要塞,以此來換取一時之安。」言及至此,袁崇煥昂首道:「可袁某卻不怕你們,滿清八旗若敢來犯,我便用其鮮血,來祭奠邊關陣亡將士們的英魂!」
聽了這番話,岳凌只覺熱血沸騰,忍不住便叫了一聲好出來。
多爾袞卻既不動怒,也不畏懼,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嘆道:「多爾袞如何敢將袁督師看成魏忠賢之流,雖然一樣是合作,但大清想要的,絕不是大明的任何土地,大清能給袁督師的,也絕非一時苟安。」
袁崇煥眼中精光一閃,道:「說下去。」
多爾袞為其目光所懾,定了定心神,才道:「袁督師乃是三甲進士出身,想必《史記》一書,自是讀熟了的。」
袁崇煥皺眉道:「閣下不必再繞彎子,有甚麼話,不妨直言。」
多爾袞點了點頭,說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們漢人最是喜歡做這等過河拆橋……」
這次不待對方說完,袁崇煥便擺手道:「八旗主力尚在,滿清元氣未損,閣下這番話語,不妨等到盛京城破之時,再來對袁某言說吧。」
多爾袞嘆道:「儘管身為敵人,在下亦不免為督師的雄心壯志所感。」接著話鋒一轉,又道:「然而可惜的是,縱然有那麼一日,袁督師怕是也難以親眼看到了。」
袁崇煥心中一凜,卻還是不動聲色的問道:「此話怎講?」
多爾袞不答,卻反問道:「敢問袁督師,如若盡遼東明軍之力,是否能夠覆滅大清,收回失地?」
袁崇煥冷冷道:「你又何必明知故問,以大明現下的情形,即便是傾盡舉國之力,怕是也難以驅逐韃虜,不過話說回來,有袁崇煥在此,滿清也休想入關內半步。」
多爾袞點了點頭,道:「這便是了。縱然八旗主力還在,但幾場惡戰,加之遠征朝鮮過後,本就國力匱乏的大清,更是已無力發起伐明大戰,因此袁督師若想早日實現對崇禎皇帝五年平遼的許諾,便要先行助大清一臂之力,從而縮短雙方大戰,甚至是決戰的期限。」
袁崇煥問道:「如何才能縮短決戰之期?」
多爾袞道:「只要袁督師放一支八旗軍入關劫掠,大清便可得到些許補給……」
可多爾袞的話只說到這裡,便不再說下去了,因為他發現,袁崇煥正在像看瘋子一樣看著自己。
袁崇煥不禁失笑道:「你想讓袁某放清軍入內,對我大明百姓進行燒殺搶掠?」
多爾袞道:「袁督師請放心,此次入關,大清只會出兵三萬,卻會對外宣傳十餘萬,而且我們只劫掠錢財物資,絕不會輕易殺人。」多爾袞深知,如果想說服對方,就必須要抓住其內心的弱點,因此緊接著說道:「最為要緊的是,此舉不僅能讓決戰之日早日來臨,還可保得袁督師一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