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毛承祚目光閃爍,顯然是在思量狡辯之詞,袁崇煥又接連說道:「毛文龍的幾千部將,自副將以下,皆隨意發給布帛上千匹,就連走卒、轎夫之流,竟然也都穿著朝廷的官服和袍帶,嚴重逾越規制,此乃六該殺!去歲臘月,毛文龍率軍從寧遠返回途中,竟然見財起意,劫掠大明商船,此乃七該殺!毛文龍強娶多名民間女子,如此枉顧法紀之舉,竟引得部下效仿,使得百姓不安於家,此乃八該殺!驅使難民在山中開採人參,無功而返者便被活活餓死,致使皮島白骨累累,此乃九該殺!魏忠賢在世時,毛文龍不但將整車的黃金送至京師,而且還不顧禮義廉恥的拜魏閹為義父,並在皮島為其雕塑泥像,修建祠堂,此乃十該殺!鐵山一戰,毛文龍喪師不計其數,但他卻膽大妄為之至,竟掩藏敗績,上書請功,此乃十一該殺!毛文龍開設東江鎮至今,已整整八載,可他卻只知坐地觀望,姑息養奸,未能給朝廷收復一寸土地,此乃十二該殺!」
聽完了這十二條大罪,雖然毛承祚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道:「我父乃朝廷重臣,即便當真有罪,也要先經三司會審,再由天子定罪,你袁崇煥又有甚麼權力擅自處置!」
袁崇煥哂然一笑,轉頭問道:「曹公公可還認得此劍。」說著便伸劍朝著曹化淳一指。
曹化淳又如何見過這等陣仗,當下也顧不得再耍甚麼欽差大臣的威風,連忙點了點頭,道:「自然認得,這是袁督師取得杏山海岸大捷後,皇上賜予你的尚方寶劍。」
袁崇煥又問道:「聖上當日除了授予袁某尚方寶劍外,還有甚麼?」
曹化淳道:「還……還有便宜行事之權。」
袁崇煥淡淡道:「不知毛少帥聽清了沒有?」
毛承祚惡狠狠地瞪視著袁崇煥,咬牙切齒的說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袁崇煥,你以為挾制住了我,今日便能活著離開此處麼!」
袁崇煥讚許地點了點頭,嘆道:「毛少帥果然深諳孝悌之道,只是不知令尊如果泉下有知,是否願意讓你,以及整個毛家為其陪葬?」
聽了這話,毛承祚頓感悚然一驚,但隨即便「呸」了一聲,冷笑道:「即便天子賜予了你便宜行事之權,難道你還敢擅自誅殺我毛家一百多口人不成!」
袁崇煥微微一笑,說道:「如若換做旁的事,袁某自然不敢,但聖上若是看了這封令尊與皇太極私自達成議和協議的書信後,想來也不會怪我屠盡毛家滿門。」說到這裡,袁崇煥取出一封書信遞了過去,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便是你毛家的催命符,當然,此物乃是副本,原信函我已著人保管妥當,如果袁某今日殞命於此,那麼書信不日便會送入京城,呈送至聖上的龍案前。」
原來,一方面由於毛文龍的揮霍無度,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隨著難民數量的增加,造成東江軍成員的擴大,故而即便毛文龍私自在皮島開設了馬市,卻還是難以解決餉銀吃緊的境況。
恰巧在這時候,皇太極派來了招降的使者,毛文龍仔細斟酌了許久後,認為還未到降清的良機,於是便退而求其次,對使者表示,自己願意暫時與滿清休戰,近期不再滋擾其後方,條件便是每月都要得到白銀五萬兩。
近來四處作戰,頗有些應接不暇的皇太極,對此協議自然是樂意之至,於是雙方便在私下裡達成了和議。
儘管毛文龍將此事做的頗為隱秘,然而卻還是被在邊關手眼通天的袁崇煥查了出來,只待時機一到,便給其致命一擊。
深受父親信任的毛承祚,當然也參與了其中,更深知此事乃是抄家滅族的不赦之罪,在腦海中想了想自己嬌美的夫人以及剛剛牙牙學語的兒子後,這位東江軍少帥的態度終於徹底軟了下來,頹然問道:「如……如若我今後不再同袁督師為難,你又打算如何處置我毛家?」
聽聞此言,袁崇煥也不禁暗自鬆了口氣,將毛文龍的人頭和尚方寶劍放在了香案上,伸手扶起了毛承祚,面帶微笑的說道:「毛少帥言重了,如何能說是處置?今日袁某在此承諾,日後不要說是毛少帥,就連令尊的幾個心腹之人,如副將陳繼盛、參將徐敷奏、游擊劉光祚等人,非但不會被治罪,袁某還會繼續重用你們。」
由於此事的結果實在太好,毛承祚反而感到有些難以置信,忍不住問道:「袁督師此言可當真?」
袁崇煥頷首道:「自然當真,不過醜話說在前邊,袁某還是會向天子請旨,另行任命一位皮島總兵,故而毛將軍這個少帥的名頭,今後怕是難以保住了。」
毛承祚聞言才終於放下心來,拱手道:「理應如此,我毛家犯下了不赦之罪,能得到現下的結果,已經是再好不過,又怎敢再有甚麼非分之想。」
東江軍眾將官難以聽清二人的對話,卻見袁崇煥只用一封書信,便讓少帥乖乖的俯首帖耳,不禁頗感驚訝。
毛承祚回過身子,嘆道:「陳叔父,徐大哥,劉大哥,袁督師方才所言的那十二條大罪,確然屬實,承祚沒有甚麼好為我父分辯的。」
見陳繼盛等人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手持長槍的岳凌,毛承祚登時會意,於是走到了幾人面前,黯然道:「袁督師並沒有挾持我,毛承祚也並非貪生怕死之人,不過父親的仇,終究是不能報的。」
劉光祚沉聲說道:「少帥此言差矣,末將雖不知袁崇煥對你說了些甚麼,但以那十二條罪狀而言,不要說是少帥,就連我等亦追隨毛帥多年,實是罪責難逃。」
毛承祚擺了擺手,故意將聲音提高了幾分,說道:「袁督師方才已然承諾,答應只懲處父親一人,對我等非但不會問罪,而且還會繼續委以重任,袁督師乃是一言九鼎之人,又豈會做出言而無信之舉?」
袁崇煥又怎能聽不出對方的用意?於是上前一步,朗聲說道:「本帥業已查清,所有罪責只與毛文龍一人有關,與旁人毫無干係,故而皆不問罪。日後還需我等勠力同心,扶保江山社稷,共抗女真韃虜!」
見袁崇煥當眾做出承諾,感到惴惴不安的東江軍眾將官,這才終於放下心來,一齊拱手道:「我等願誓死追隨袁督師,共抗女真韃虜!」
袁崇煥點了點頭,隨即轉過身去,先是將酒肉置於毛文龍的首級前,隨後又焚香祭奠起來。
在東江軍眾人疑惑的目光中,袁崇煥說道:「毛帥,袁某殺你,是出於遵守朝廷的律法,袁某祭奠你,是出於對你多年來同滿清斡旋的敬重!若你泉下有知,請保佑袁某驅逐韃虜,還我河山!」說完,袁崇煥又對著毛文龍的人頭,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待得毛承祚走上前來,含淚祭拜完父親後,袁崇煥下令道:「即刻整軍,隨本帥撤回錦州!」
入夜後的滿清皇宮,已是燈火通明,但此時的康樂宮內,卻只點著一盞孤燈,在此已停留了許久的皇太極,依舊是坐在愛女生前常坐的書案前,默然不語。
首領太監李德海試探著勸道:「皇上,時辰不早了,還請您顧惜龍體,先用些膳食……」說到這裡,李德海見主子對自己擺了擺手,便識趣的閉上了嘴,不敢再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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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守在宮門外的小黃門疾步走了進來,躬身道:「啟稟皇上,多羅與范文程有要事求見,此時正在崇政殿候著。」
聽聞此言,志在天下的皇太極,立時便收斂起了悲傷的情緒,起身道:「擺駕崇政殿。」
「奴才多羅、范文程,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見皇太極步入了崇政殿,多羅與范文程連忙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皇太極揮手道:「免了,賜座。」待兩人謝恩就坐後,皇太極方才問道:「不知二位愛卿有何要事啟奏?」
明知自己此時入宮,必是有緊急軍情奏報,可皇太極卻依舊能保持從容不迫的氣度,范文程見了,心中也不禁暗贊一聲了得。
多羅拱手道:「啟稟皇上,方才哨探來報,就在不久前,袁崇煥已率軍返回了錦州。」
皇太極聞言,立時深深的皺起了眉頭,嘆道:「朕命揚古利打著皇旗攻打朝鮮,又在後方布置多時,想不到終究還是難以騙過袁崇煥,世人將其稱作大明長城,果然名不虛傳。」
范文程道:「還請皇上勿要煩惱,皇上的誘敵之計,儘管未能伏擊明軍,然而卻得到了意外的收穫。」
皇太極問道:「甚麼收穫?」
范文程道:「崇禎皇帝太過多疑,此次討伐我大清,他任用袁崇煥為經略使,卻又委任與其不和的毛文龍,作為副經略使來進行牽制,前日裡便傳出了二人互相攻訐的傳聞,而據微臣剛剛得到的消息,由於毛文龍不服從撤軍的命令,打算擅自出兵攻打蓋州,已被袁崇煥親自在校場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