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跑了一陣,李自成實在感到疲乏不堪,當下只得坐到路旁歇息,心道:叔父不是那大漢的敵手,不知此刻是否已死在了人家手裡?罷了,最好還是死了的好,否則他定會將今日之事告訴舅父那個老頑固,到時候,我可要有的苦頭吃了……又坐了片刻,李自成感到精神略復,便連忙站起身來,準備繼續逃命。
然而,在這黑夜之中,李自成卻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回首看時,三魂七魄險些都要被嚇飛:只見方才那個凶神惡煞般的大漢,此時面上、身上都已濺滿了鮮血,手中提著一把腰刀,正朝著自己疾奔而來!
李自成不自禁地咽了口吐沫,連忙轉過身去,不要命地奔了出去,可惜他沒能跑出多遠,一枚袖箭便正中其身,劇烈的疼痛感迅速從左腿處傳來,急速奔跑中的身體就此失去平衡,撲地倒了下去,在路上翻了幾個滾,直磕得鼻青臉腫,方才停了下來。
追趕了許久的吳孟明也已是氣息不勻,見射倒了李自成,便放緩了步伐,扶著腰慢慢走上前去。
李自成明白,自己的功夫本就與對方相去甚遠,更何況現下左腿又受了傷,故而連反抗的心思都沒了,只是喘著粗氣問道:「可不可以讓我在死之前,知道自己栽在了何人的手裡?」
吳孟明道:「錦衣衛。」
李自成聽了這話,險些哭了出來,用力捶打了幾下地,方才哭喪著臉道:「我不過是出於一時激憤,殺了個賤婦和舉人,朝廷便派出了錦衣衛來殺我,他娘的,我李自成的命,怎地就這麼苦!」李自成越說越覺得氣苦,到得最後,眼角竟不自禁地湧出了兩行濁淚。
吳孟明舉起了手中腰刀,冷冷道:「你雖然為人奸險歹毒,為了活命竟不惜加害自己的恩人,但不得不說,你心思縝密,殺伐果決,確實算是號人物。不過我也是奉命而來,對不住了。」
李自成緩緩閉上了眼睛,嘆道:「罷了,麻煩閣下給我個痛快便是。」
吳孟明點了點頭,可就當他緊握刀柄,正要砍向李自成的脖頸時,卻陡然聽聞背後風聲有異,吳孟明趕忙側身閃避,只見一枚梅花針從眼前疾掠而過。
與此同時,吳孟明忽感足三里穴一痛,下肢立時變得麻木不靈,終究還是遭了暗算。
吳孟明身子一顫,當下連忙以刀拄地,想要拔出刺入自己右腿足三里穴的暗器,誰知斜後方又傳來了勁急的破空之聲。
吳孟明穴道被暗器射中,苦於腿腳無法再行移動,因此只得回刀格擋,噹啷一聲過後,偷襲的那人連退了兩步,吳孟明也感到虎口劇震。
清冷的月光下,一個手持銀槍的英俊男子挽了個槍花,再次疾刺向了吳孟明。
吳孟明的武功本不在來人之下,但腰刀短而銀槍長,他又無法上前傷敵,於是便成了有守無攻,有敗無勝之勢,吳孟明奮力化解掉敵人的攻勢後,沉聲問道:「錦衣衛辦差,閣下為何要阻撓?」尋常江湖人士,通常都不願得罪錦衣衛中人,故而吳孟明希望對方知悉自己身份後,能夠知難而退。
英俊男子「哦」了一聲,頷首道:「原來你是錦衣衛。」誰知就當吳孟明暗自鬆了口氣時,那人又伸手朝著李自成一引,又道:「那這位兄弟,我更是救定了。」
吳孟明皺眉問道:「為何?」
英俊男子冷冷道:「當今朝廷腐敗,皇帝無能,而錦衣衛這等鷹犬,素日裡只會助紂為虐,你們要殺的人,想必不是忠臣義士,便是英雄好漢,我又如何能不救?」說完也不待對方答話,便又橫槍掃了過去。
來人知道自己方才的暗器偷襲已然得手,因此既不刺向對方上半身,更不上前近身纏鬥,每一招都攻向了吳孟明的下盤。
吳孟明看出了對方的歹毒用心,怒道:「枉費你用的還是楊家槍,怎地為人卻如此陰險卑鄙!」
英俊男子冷笑一聲,更不答話,黃龍臥道、黑虎臥身等專攻下盤的招式,更是源源不斷地刺向了吳孟明。
三十餘合過後,吳孟明已是左支右絀,漸漸感到不支,這時,背後又突然竄出一人舉刀砍來,吳孟明連忙揮刀招架,可就當他擋開敵人的偷襲時,英俊男子的槍已刺入了他的小腹。
隨著銀槍拔出,一道血線染紅了月色,吳孟明緩緩閉上了雙眼,仰天倒了下去……
驚魂未定的李自成,掙扎著站起身來,望了望倒在地上的吳孟明,這才走到英俊男子面前,跪拜道:「小人李自成,拜謝恩公的救命之恩!」
英俊男子連忙撇下長槍,伸手將他扶起,道:「李兄弟身上有傷,快快請起,在下萬萬不敢承受如此大禮。」
李自成起身後,英俊男子又細心地為其包紮好了腿上的箭傷,李自成甚是感激,拱手問道:「還要請教恩公的尊姓大名,小人日後也好尋機會報答。」
英俊男子擺手笑道:「在下身為江湖中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原是再尋常不過之事,李兄弟不必放在心上。」
李自成與英氣逼人的對方站在一起,不免生出了自慚形穢之感,嘆道:「恩公說的是,似我這等小人物,自是不配問詢英雄豪傑的大名。」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英俊男子只得拱了拱手,說道:「李兄弟誤會了,在下先前之所以不肯說出姓名,皆因我等乃是朝廷要犯,絕非看不起你之故。」說著嘆了口氣,又道:「在下楊……」
方才從背後用刀偷襲吳孟明的漢子連忙出言制止道:「寨主,不可說!」
英俊男子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無妨,李兄弟是個爽利仗義之人,絕然不會出賣咱們。」隨即對李自成拱手道:「在下楊振明,山西大同人士。」
李自成聽後,不禁驚呼道:「原來恩公就是大同銀槍小羅成!」
楊振明擺手笑道:「那都是江湖上的朋友取笑楊某罷了,李兄弟大可不必當真。」
李自成正色道:「恩公無需過謙,小人還在驛站做驛卒時,便從同僚們的口中,聽聞過恩公率領七峰寨好漢對抗官府的英雄事跡,小人實是敬佩不已,本也想效法恩公,對抗腐朽的朝廷,卻只恨自己沒有恩公的能力與膽略,想不到我李自成今日竟然有緣得見恩公金面,真乃三生有幸之事。」
楊振明嘆了口氣,搖頭苦笑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七峰寨慘被奸人奪去,楊某已成了無家可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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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觀其神色,知他定有一段傷心的往事,但卻不敢多問,只是拱手問道:「不知恩公……」
楊振明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方才那鷹犬舉刀要殺李兄弟,你都沒有半分懼意,楊某敬你是條漢子,這才出手相救,此時你怎地又這般囉嗦起來,甚麼恩公不恩公的!」說著眼前一亮,又問道:「依我之見,咱們既然意氣相投,不如就在此結拜為異性兄弟,將來再伺機推翻這腐朽的朝廷,李兄弟意下如何?」
李自成不由又驚又喜,但還是遲疑道:「自然是好,只是我這等卑微之人,又怎配和……」
楊振明一把拉住了他,笑道:「英雄不問出處,楊某看重的是李兄弟的勇敢和仗義,與其他的事又有何干?」見李自成終於點了點頭,楊振明轉頭問道:「錢大哥,你來不來和我倆結拜?」
誰知錢通卻甚是輕蔑地望了李自成一眼,搖頭道:「寨主請自便吧,老錢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李自成略顯尷尬地笑了笑,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楊振明笑道:「兄弟不必放在心上,錢大哥歷來便是這個脾氣,來,咱倆結拜便是。」說著一邊撮土為香,一邊問道:「兄弟是何時的生辰?」
李自成道:「自成生於萬曆三十四年,八月二十一的生辰,今年已虛活了二十二歲。」
楊振明笑道:「真是巧了,我也是生於萬曆三十四年,不過卻是二月二十一的生辰,剛好長了你半歲。」
於是兩人跪倒在地,歃血盟誓道:「念楊振明、李自成,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共抗朝廷,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結拜已畢後,李自成拱手問道:「小弟先前便想問,大哥今後有何打算?」
楊振明嘆道:「方才盟誓時,愚兄雖說是要同賢弟共抗朝廷,但我此刻被官府緝拿,已是朝不保夕,又還有甚麼打算可言?今日辭別賢弟後,便要和錢大哥闖蕩江湖,四海為家,至於推翻朝廷之事,只好日後再做打算了。」
李自成驚道:「大哥這麼快便要和小弟分別麼?」
楊振明頷首道:「我也捨不得賢弟,只是愚兄當初屢屢同官軍為敵,因此如今落難後,官府追逼得緊,賢弟若是與我等在一起,實在太過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