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說這話時,儘管不動聲色,然而銳利的目光,卻在暗暗觀察著禮妃的反應。
誰知禮妃卻毫無驚慌失措之情,而是頗為淡定地點了點頭,說道:「回稟皇上,臣妾方才確是命人傳來了曹化淳,但卻並非是為了與其密謀甚麼,而是對其好言相勸。」
崇禎皺眉道:「就算曹化淳手中的權力再大,也不過是一介奴婢,而你身為一宮主位,又有甚麼好相勸他的?」
禮妃嘆道:「旁的事自是不會,但事關他與思恩侯的私怨,臣妾總是不好直言吩咐。」
崇禎眉頭稍舒,問道:「這般說來,你將曹化淳傳喚至此,是想勸他放下仇恨,不要再向思恩侯報復?」
禮妃頷首道:「正是,臣妾知道,曹化淳自潛邸時便一直侍奉著皇上,因此臣妾不希望他為了甥兒之死而衝動行事。」
崇禎點了點頭,說道:「薛貴仁那廝儘管可恨,然而思恩侯行事確是過於急切了些,也難怪曹化淳會懷恨在心。」頓了頓,崇禎又問道:「不知他是如何說的?」
禮妃取出錦帕拭了拭淚水,嘴角終於重又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說道:「曹化淳不愧是個忠心的,臣妾不過稍表心意,他便說自己初時雖然憤怒,但隨後就已命人查明真相,知悉了薛貴仁往日的所作所為,故而便已放棄了復仇的心思,再者說來,看在皇上的金面上,他也自是不能為難思恩侯。」
崇禎「哦」了一聲,問道:「曹化淳此言可當真?」
禮妃道:「臣妾觀其言色誠懇,絲毫不似作偽。」
崇禎冷笑道:「這可當真是怪了,不是他,京城裡還有何人有如此大的本事?」
禮妃困惑地搖了搖頭,說道:「閹黨餘孽、福王殘部、甚至是關外的女真人,都對思恩侯恨之入骨,說不定是他們所為。」
這時,雲舒忽然上前踏出半步,畏畏縮縮地說道:「啟稟皇上,娘娘,今日有一事,奴婢先前原是沒有放在心上,但此時回想起來,卻覺得甚是蹊蹺。」
崇禎白了她一眼,問道:「甚麼事?」
雲舒道:「方才奴婢從便宜坊買了酒肉後,便徑直去往了阜成門,街上的行人見奴婢等人身著宮中的服色,都避得遠遠的,因此並無可疑之人靠近,待得到了阜成門前,亦是如此,直到護送思恩侯的禁軍們到後,奴婢方才命人開壇分酒,而這時……」說到此處,雲舒面有難色,雙拳緊握,顯然是不敢再說下去了。
崇禎冷冷道:「說下去。」
雲舒慌忙應道:「是。」接著又道:「這時,總跟隨在思恩侯身邊的那個美貌小丫鬟卻跑了過來,說是奉了思恩侯之命,前來幫忙。」
崇禎心中一動,問道:「美貌小丫鬟?可是晴雪?」
雲舒搖了搖頭,說道:「奴婢也不清楚她叫什麼,只知道她是從思恩侯的馬車上下來的,似乎還會著功夫。」
崇禎頷首道:「那便是晴雪了。不過往日裡,她幾乎是寸步不離地保護思恩侯,又怎會過去幫你等做分酒之事?」其實話雖如此詢問,但崇禎心中,又如何不明白晴雪的意圖?
雲舒道:「這個,奴婢便不好再妄下斷言了。」
崇禎令人人膽寒的目光停留在了雲舒的臉上,問道:「你方才所說的話,可否當真?」
雲舒心中頓感一凜,但卻還是面無懼色地欠身說道:「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膽子,又怎敢欺瞞皇上。」
禮妃沉聲斥道:「雲舒,茲事體大,皇上又怎能聽信你一人之言!」
雲舒甚是委屈地搖了搖頭,說道:「娘娘,奴婢沒有說謊,而且隨我同去的幾個宦官都同時見到了。」
崇禎問道:「如你所言,所有的人證,都是你們承乾宮的人?」
雲舒聞言不禁默然,但沒過片刻,便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啟稟皇上,除了我等之外,當時在場的還有府軍前衛指揮使歐陽大人。」
崇禎的眉頭立時皺得更加緊了,問道:「你是說,歐陽忠也見到了晴雪在幫你等開壇分酒?」
雲舒頷首道:「正是,當時歐陽大人正在同奴婢敘話,想來他應該是有印象的。」
崇禎點了點頭,吩咐道:「去將歐陽忠傳來。」
半盞茶功夫後,歐陽忠便疾步走入了承乾宮中,行禮道:「末將歐陽忠,參見皇上。」隨即又轉身對跪在地上的禮妃行禮道:「參見禮妃娘娘。」
崇禎擺手道:「免禮。」待其起身後,又問道:「雲舒今日帶人給禁軍們開壇分酒時,你在做甚麼?」
歐陽忠躬身道:「回稟皇上,末將先是代眾將士謝過了禮妃娘娘的恩典,隨後便一直在同雲舒姑娘敘話。」
崇禎接著問道:「當時思恩侯可曾遣人前去幫忙?」
歐陽忠仔細回想了片刻後,這才答道:「回皇上的話,末將記得,思恩侯身邊的晴雪,曾過來幫雲舒姑娘分發酒肉。」
崇禎聞言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喃喃自語道:「難道當真是他……」小皇帝擔心曹化淳會對陸天行動手,因此特意選定了深受自己信任且往日裡與曹黨中人毫無瓜葛的歐陽忠領軍同行,此時他既然亦是如此說,那麼看來,定然是晴雪暗中在酒里下了迷藥,以此來掩人耳目,做成陸天行遇襲的假象。
與此同時,一個小宦官垂首走了進來,在林明耳旁悄聲耳語了幾句,林明聽後大驚,慌忙躬身稟報導:「皇上,宮外剛剛傳來的消息,畢春的屍身,在京城外二十里處被尋到了……」
不等林明說完,崇禎就先是一聲嘶吼,隨即仰天長嘆道:「陸天行,朕如此誠心實意地待你,可你卻為何要如此對朕!」
殿中眾人見皇帝動怒,嚇得皆紛紛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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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臉關切之情的禮妃,溫言勸道:「思恩侯此舉,雖說是疑心皇上,有負皇恩,但卻也是為了自保,還請皇上已龍體為重,不要傷了身子。」
崇禎嘆道:「自保?朕何曾想過要為難他?」說著擺了擺手,又道:「都起來吧。愛妃,今日之事,是朕錯怪你了。」
已跪了許久,膝蓋生疼的禮妃,在雲舒的攙扶下,勉力站了起來,說道:「臣妾謝過皇上。」
崇禎轉頭吩咐道:「林明,傳旨下去,禮妃安貞葉吉,雍和粹純,著即冊封為禮貴妃。」
儘管禮妃知道,皇帝多半會因為今日之事彌補自己,但卻沒想到竟會是如此厚賜,當下頓感驚喜交加,連忙拜謝道:「臣妾,謝皇上恩典!」
崇禎點了點頭,道:「起來吧。」
禮妃起身後,溫言道:「臣妾聽聞吃甜食可使人心神愉悅,因此近日特地從尚膳監新學了幾道點心,想要做給您品嘗。」隨即轉頭吩咐道:「雲舒,還不快去給皇上呈來。」
然而,還未等雲舒答應,崇禎就已擺了擺手,意興索然地說道:「不必了,乾清宮裡,還有許多奏章等著朕批閱。」說完也不待禮妃答話,便已轉身走了出去,林明見了,趕忙小跑著追了上去。
崇禎等人的身影剛一消失在宮外,雲舒就迫不及待地笑著行禮道:「奴婢雲舒,參見禮貴妃娘娘!」
禮妃亦是喜見顏色,揮手笑道:「起來說話。」
雲舒笑道:「娘娘當真是福澤深厚之人,原本是一件棘手的事,可到了您這裡,卻能夠逢凶化吉,反而成了件好事,不過說起來,曹公公想的這番說辭也真是厲害,不僅瞞過了皇上,還使得娘娘因此而受益。」
禮妃點了點頭,道:「曹化淳的計策固然精妙,但本宮之所以能夠從中得益,還是源於皇上對思恩侯的情分,要知皇上方才若是沒有動雷霆之怒,此時也就不會用提升位分來彌補本宮。」說著嘆了口氣,又道:「思恩侯活著,對本宮有益,想不到他死了,竟還能助本宮一臂之力。唉,他若是能為本宮所用,那該有多好啊?罷了,既然今日之事,本宮已與其結怨,他還是死了的好,也免得日後成為本宮的敵人。」
雲舒頷首道:「娘娘說的自然是有道理,然而奴婢以為,如果換做其他嬪妃,皇上就算對其有所誤解,大發雷霆,至多就是賞賜些東西了事,想來也絕不會因此便晉升她們的位分呢。」
禮妃微微一笑,說道:「那是自然,若是論起得到皇上的寵愛,六宮之中又有誰能比得上本宮?」
雲舒笑道:「娘娘說的是,白居易若是晚生幾百年,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恐怕就不會寫給楊玉環,而是要巴巴地趕來獻給娘娘了。」
禮妃聞言甚是歡喜,但卻還是擺手道:「據說那位楊貴妃有著傾國傾城之資,本宮就算再自負,也不敢妄言能勝過了她,而且本宮之所以能夠在這後宮之中榮寵不衰,靠的也絕不僅僅是容顏。」見雲舒面露不解之色,便又笑著解釋道:「因為只有本宮,方才能夠抓住皇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