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看在眼裡,笑道:「喬尚書不必客氣,還請您不吝賜教,無需諱言。」
喬允升只好說道:「林公公的茶,條索纖細,捲曲成螺,銀綠隱翠,清香文雅,入口更是濃郁甘醇,鮮爽生津,足可稱得上是上品了。」說著話鋒一轉,又道:「然而由於路途遙遠,較之採摘之初,茶味不免還是淡了些,茶葉上的茸毛也略有減少,因此便不能說是極品。」
林明伸出拇指贊道:「喬尚書不愧是大行家,莫非您曾品嘗過極品的洞庭碧螺春?」
喬允升頷首道:「正是,本官在蘇州任職時,曾有幸品過剛剛採摘的新茶,那滋味,可當真是回味綿長。」說到此處,醉心於茶道的喬允升竟不自禁地咂了咂嘴。
林明呵呵笑道:「喬尚書果然是愛茶之人。」說完轉頭問道:「小奴若是沒有記錯,孫尚書本就是南直隸常州人,想來時常都可嘗到極品碧螺春吧?」
孫慎行擺手笑道:「說來慚愧,本官雖愧為土生土長的常州人,但卻並不善於品茶,而是更樂於品嘗我們南直隸的金陵菜,實不相瞞,二位論起茶道,本官可謂是一無所知,但若是說及秧草紅燒河豚魚、金牛湖砂鍋大魚頭等河鮮,那我倒是可與兩位坐而論道。」
三人笑了一陣,林明撫掌道:「看來無論是洞庭碧螺春,還是河鮮,都要新鮮的才好。」
孫慎行笑道:「林公公說的是,只可惜我等俗務纏身,又哪裡有那等口福?」
林明笑著正要講些甚麼,但偏偏一時間卻又想不起,只得有些懊惱地說道:「小奴如今有幸在御前伺候,卻苦於讀書不多,唯恐皇上嫌棄小奴粗鄙,因此近日裡時常秉燭夜讀,昨日讀到《莊子·知北游》這本書,覺得裡面有幾句話說的很好,但小奴生性蠢笨,只記得甚麼人生啊,白駒啊,旁的卻記不得了。」
孫慎行心中一沉,問道:「林公公想說的可是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這幾句話?」
林明聽後頓時面露喜色,一拍腦袋說道:「正是,正是這幾句!孫尚書果然好學問!小奴以為,兩位尚書的年歲都已不小了,與其在朝中苦熬,何不如去品新茶、嘗河鮮?」
孫慎行與喬允升對望了一眼,明白林明是在替崇禎傳話,當下頷首道:「林公公所言極是,本該如此啊。」
喬允升也點了點頭,笑道:「公公此言,當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本官在朝為官數十載,也是時候去享受餘生了。」
第二日早朝之上,禮部尚書孫慎行和刑部尚書喬允升一齊出班,躬身道:「啟奏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崇禎強壓著心中的喜悅之情,不動聲色地問道:「不知二位愛卿有何事要奏?」
孫慎行道:「微臣年老體衰,已無法勝任禮部尚書之職,還望陛下開恩,准許臣告老還鄉。」
喬允升咳嗽了兩聲,也道:「微臣沉疴在身,早已無力處理刑部的諸般事務,還望陛下准臣辭官歸鄉。」
崇禎嘆了口氣,頷首道:「也罷,朕雖然有著萬般不舍,但既然兩位愛卿的身子已不堪重負,朕也不好再勉強。」
孫、喬二人伏地道:「微臣叩謝陛下隆恩。」
崇禎笑道:「兩位愛卿多年來為官清廉,政績卓著,辭官回鄉後,可享雙倍俸祿。」
兩人連忙又謝了恩,這才緩緩退回班次。
殿中群臣見了這等情形,都已看出:趙南星走後,朝中東林黨的勢力即將就要土崩瓦解了。
見崇禎對自己使了個眼色,曹化淳連忙展開手中的聖旨,朗聲讀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任使需才,稱職志在官之美;馳驅奏效,報功膺錫類之仁,禮部右侍郎溫體仁,褆躬淳厚,垂訓端嚴,加贈爾為吏部尚書;工部右侍郎周延儒,業可開先式榖,乃宣猷之本;澤堪啟後詒謀,裕作政之方,茲以覃恩,今擢升為工部尚書,欽此。」
這一來,眾朝臣皆不由感到詫異萬分:溫體仁官聲不佳,素日裡又與曹公公走的很近,想要大權獨攬的皇上怎地將六部之首的吏部給了他?
這也還罷了,思恩侯雖說是因病辭官,但誰都清楚陸天行此舉是為了要化解與君王之間的權力之爭,皇上如何又提拔了思恩侯往昔的左膀右臂周延儒,難道當真只因他昨日沒有去參加那場喜宴?
看著領旨謝恩後,滿面春風的周延儒,兵部尚書洪承疇在心中暗罵了句無恥小人便索性閉上了眼。
誰知曹化淳又取出一道聖旨讀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兵部尚書洪承疇,宿衛忠正,宣德明恩,今免其兵部尚書之職,晉為五軍都督府左都督,特授為太保,加封正一品特進榮祿大夫;兵部右侍郎楊嗣昌,乃忠勇之臣,今免其兵部侍郎之職,晉為五軍都督府都督同知,特授為少保,加封從一品榮祿大夫;兵部左侍郎孫承宗,忠君體國,擢升為兵部尚書,欽此。」
五軍都督府自明中葉以來,已日漸式微,崇禎即位之初,魏忠賢儘管極力重整,恢復了左右都督上朝參政、議政的權力,然而隨著閹黨覆滅,左都督田爾耕被誅殺後,皇帝又免去了左右都督的諸般權力,五軍都督府重又成了受兵部節制的下級部門。
因此,敏銳的朝臣們已然發現:雖然洪承疇、楊嗣昌表面上升了官,但實際上卻是明升暗降而已,而所謂的太保和少保,更像是對其追隨思恩侯的一種諷刺。看來周延儒今日得以高升,確是與其沒有參加昨日的喜宴有關,只是不知在兵部熬了多年的東林老臣孫承宗,怎麼去參加喜宴後,反而卻被提拔了呢?
楊嗣昌奉命去渤海招安,不在殿中,而聽了這道聖旨的洪承疇與其身邊的孫承宗,則不由得面面相覷,一時間竟忘了接旨。
曹化淳只好輕咳了一聲,兩人這才連忙領旨謝恩。
崇禎道:「諸位愛卿,可莫要辜負了朕的期許啊。」
殿前受封的幾人一齊躬身道:「微臣定當殫精竭慮,鞠躬盡瘁,不負陛下期許。」
崇禎笑著點了點頭,問道:「今日刑部和禮部的尚書又出現了空缺,不知眾位愛卿可有合適人選舉薦?」
一來尚書乃是朝廷大員,二來眾臣子們不清楚皇帝心意,因此雖然過了半晌,但卻有誰敢胡亂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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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從龍椅上站起,踱步走到溫體仁面前,問道:「溫愛卿,你是朕新近提拔的吏部尚書,可有適合的人選舉薦?」
溫體仁只得面有難色地思量片刻後,躬身道:「回稟陛下,禮部左侍郎李標,清正耿直,德高望重,微臣素來對其敬佩不已,不知陛下以為可否擔任禮部尚書一職?」
崇禎不置可否地問道:「刑部尚書的人選呢?」
溫體仁只得又道:「刑部左侍郎周道登,飽學詩書,熟讀律法,微臣斗膽舉薦周侍郎為刑部尚書。」
周道登乃是宋朝理學鼻祖周敦頤的後裔,為人謹小慎微,既不參與任何黨爭,也從不以清流自居。周道登自入朝為官後,便低調做人,低調做事,凡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能邁半步時絕不邁一步,不僅不敢得罪任何一位同僚,而且也不敢與哪位朝臣結交,生怕被人扣上結黨營私的帽子,因此可謂是朝中真正的「孤家寡人」,從這點來看,他倒是與先祖周敦頤所寫的千古名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有些契合。而一心想要獨攬大權的崇禎皇帝,卻恰恰看中了這位整日惶恐的臣子。
不料,崇禎還未答話,聽聞舉薦的周道登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色慘白的說道:「微……微臣才疏德薄,不堪大……大任。」這位膽小怯懦的周侍郎,生怕皇帝將自己誤認成溫尚書所屬的曹化淳一黨。
見了周道登這幅模樣,崇禎更感放心,揮手笑道:「愛卿平身,朕自有考量。」說完便走到周延儒面前,問道:「周尚書的心中,可有合宜的人選?」
周延儒躬身道:「回稟皇上,微臣也以為,李侍郎和周侍郎,處事得宜,忠心可嘉,乃是兩部尚書的最佳人選。」
聽了溫體仁、周延儒和皇帝之間的話,殿中群臣們的疑惑瞬時間一掃而空,甚麼都想明白了:難怪皇帝會重用溫體仁等人,原來他們皆已背棄了舊主,轉投在了天子門下!
崇禎點了點頭,也不再問詢殿中餘人的意見,便徑直走回龍椅前坐下,朗聲道:「李標,周道登,聽旨!」待二人跪下後,續道:「禮部左侍郎李標,為官勤勉,素有清望,今擢升為禮部尚書;刑部左侍郎周道登,嚴守法紀,清正廉明,今擢升為刑部尚書。」
早已得悉聖意的李標伏地拜道:「微臣,領旨謝恩。」
既惶恐又欣喜的周道登則戰戰兢兢地跪了下去,拜謝道:「微臣……領旨謝恩。」